113.113 比試

113.113 比試

白汐根本不想和童賓比試燒窯技術。

鈞窯的窯工,一輩子燒的是鈞窯。雕刻的手法好雖好,但遠遠比不上明代御窯廠。所以,真的比試起來,她也只有在單色釉這一塊方面,有把握取勝。萬一人家燒的是青花瓷,鬥彩,粉彩,黃地綠彩等等不同的釉色。她就沒轍了。

“你是不敢應戰?”童賓已經在選石,她還在發獃。

“不,我……”她抿了抿唇,沉默了一會兒:“我必須和你比試嗎?”

童賓說:“這是我的地盤。”言外之意,不比試一把。不會放她走的。這比趕鴨子上架還過分。簡直是霸王條約!

難道真的和他比試燒窯嗎?拜託,童賓是萬曆年間的人。而她是北宋人。萬曆!距離北宋五百多年了!瓷器的技術,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這怎麼相比?再說了,她雖然知道明清瓷器的燒制原理。但沒實際操作過。怎麼有這個信心取勝呢?!

別急。白汐對自己說,一定有辦法的。

那邊,童賓已經選好了材料。進入了“練泥”這一道工序:他將瓷石經水碓舂細、淘洗,除去雜質,沉澱。然後再用水調和泥塊,去掉土裏面的渣質。再反覆翻撲或敲打踏練,把泥團中的空氣擠壓出來。使泥中的水分均勻、組織細密。這樣,就得到了上好的“胎泥”。

“你怎麼不開工?”童賓催她了。

白汐閉上眼——她也想清楚了。假如沒辦法迴避這一場比試。只有,另闢蹊徑了:“等等。不如咱們三局兩勝。比試三種不同的瓷器燒制,如何?”

童賓停下了手:“三局兩勝?”

“不錯。你做青花瓷,我做青白瓷。這樣,瓷器的類型都不一樣,如何相比?!”她走到軲轆車前面:“不如,咱們比試三場。第一場,單色釉瓷。第二場,釉上彩繪瓷。第三場,青瓷。勝出兩場,就算贏了。贏的人,拿走對方的靈力。怎麼樣?”

童賓答應了。他覺得這話十分有道理。

於是,第一場比試,是做單色釉瓷。這個難不倒白汐。

所謂“單色釉”。也稱一色釉或一道釉。因釉中含有不同的化學成分,在瓷器的坯體上施釉后經窯火燒,呈現出美麗的色澤,即成單色釉瓷器。單色釉的種類,約有16種:即白釉、紅釉、藍釉、黃釉、醬釉、青釉、仿龍泉釉、影青釉、孔雀藍釉、孔雀綠釉、青金藍(灑藍)、茄皮紫、回青、瓜皮綠、仿哥釉、仿汝釉等。

值得一提的是,明清的單色釉,無論是民窯,還是御窯廠,都效仿宋代五大窯系。

後代人仿老祖宗的,當然是因為老祖宗的東西好。白汐就是老祖宗,她開始采土,練泥。將過濾好的胎泥,置於轆轤車的轉盤中心,一邊搖動轉盤。一邊屈伸收放,拉制出坯體的大致模樣。修坯完畢之後,將成形的胚體,放在木架上晾乾。

這一次,她要做的是鈞窯中十分罕見的一種單色釉——月白釉鼓釘三足洗。鼓釘洗,是仿造的青銅器樣式的一種筆洗。是鈞窯中常見的樣式。但正宗的鈞窯月白釉,十分罕見。史料形容為“鈞與玉比,鈞比玉美,似玉非玉勝似玉。”

那邊,童賓的瓷器已經進了窯子。她也手握錐子,進行修飾。鼓釘洗的造型製成好了之後,就澆上特殊調製的釉料,放進窯爐中焙燒。期間,火候的控制,還有燒窯的時間長短,也十分重要。等了一晝夜,才可開窯。

童賓和她,幾乎是同時開的窯。她看到,童賓做得是一件孔雀綠的單色釉碗。碗壁上,孔雀綠的綠,相當的晶瑩欲滴。而碗的內壁及圈足內施青白色釉。近足處暗划仰蓮瓣紋。器足內施淡青白釉,這是典型的正德宮碗式造型。

但,她的月白鼓釘洗,也毫不相讓。

兩樣東西都擺在了桌子上。她先看童賓的孔雀綠碗。明代中早期,技術不發達。碗底常有塌,沾砂,放射狀刮削跳刀痕。但是童賓的瓷器,這些瑕疵都沒有。而且胎細膩,釉色正宗。雕刻的蓮瓣紋,刀法熟稔。顯然是大家手筆。

拿在陽光下,看胎的厚度——幾乎是半透明狀。說明碗壁極薄。欣賞完了。白汐不得不讚歎一句:“很完美。”

童賓也拿起她的鼓釘洗看。斂口、淺腹、平底、下承以三雲頭足。外口沿棱紋兩道,其間環列二十枚鼓釘紋一周,近足處亦環列小鼓釘紋一圈十七枚。通體釉呈月白色,邊棱處呈醬色。筆洗中心,散落蚯蚓走泥紋。品相十分完美。

老祖宗的東西,老祖宗的手藝!童賓都愛不釋手這隻鼓釘洗了!

看完了外形,看底足——底施黃褐色薄釉並露部分灰胎。一共有二十三枚支釘痕迹。說明是採用了鈞窯的古法——支架燒制而成。

最後看碗壁的厚度——童賓也舉起東西,對準陽光。頓時,他驚呆了——碗壁居然折射出淡淡的霞光!這霞光似霰非霰,雪霽雲消一般的美麗。

放下碗,童賓承認了:“我輸了。”

霞光是什麼?是窯變。白汐燒出了窯變,也隱藏了窯變。當然技高一籌。

第二輪比拼,是釉上彩繪瓷器。

釉上彩是古代陶瓷的主要裝飾技法之一。指的是用各種彩料,在已經燒成的瓷器釉面上繪製各種紋飾。然後二次入窯,低溫固化彩料形成的彩瓷。通常包括彩繪瓷、彩飾瓷、青花加彩瓷、五彩瓷、粉彩瓷、色地描金瓷及琺琅彩等。

在北宋,釉上彩瓷器是磁州窯一家獨大。她看過釉上彩,但沒怎麼親手做過。

白汐選擇做一件宋磁州窯白地黑花雲鳳紋四系瓶。她畫法不如刀法,但注重佈局。在瓶身外圍,加上一層提純細練的化妝土。再進行繪畫。花卉紋行筆舒暢流利,花形描繪普遍肥大飽滿,活潑多姿。將整個瓶身裝飾的滿滿當當。

進窯。燒制,又是一天一夜。

她托腮,沉思。知道這一輪是比不過童賓的,拿下第三輪,才可以取勝。至於第三輪,雖然心中有數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燒製成功。

不知不覺,日光西斜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即站了起來:“童賓,外面的時間,和我們裏面的時間。也是相對的嗎?!”

“不錯。”童賓正在喝酒,這酒不知道哪裏來的。他喝的津津有味:“我常常,就在這裏消磨時間。有的時候,兩三年都不出去。”有看她的樣子,笑了:“你也別著急。打敗我,我就放你出去。輸了,我把你留在這裏,就是了。”

白汐無語,這裏就是窯子,瓷土,鈷料,銅礦……難道,和這些東西為伍嗎?!

不是每個人,都愛燒窯子為命的。起碼,她愛謝文湛勝過愛燒窯子。

大概看出她的不耐煩。童賓笑了:“這裏還有酒,還有房子,是我生前……住的地方。好山好水好風光。虧待不了你的。”

她要哭了:“可是我的丈夫會着急的。”

“呦?你還嫁人了啊?”

白汐點了點頭,然後不再說話了。

火焰越燒越旺,她的心,卻漸漸冰冷起來。童賓還笑話她:“別這樣,哭喪一張臉做什麼?來,喝酒。大不了我拿走你的靈力,你再修鍊個幾百年。也就能有形體了。”說完,哼起小曲兒:“肆中聽得語吟吟,薄酒名醴厚酒醇……”

半日過後。彼此的瓷器,都出窯了。她的白底黑花梅瓶,中規中矩。而童賓燒制的“鬥彩雞缸杯”。一出窯子,就令人耳目一新。

白汐上手之後。先看胎質——潔白細膩,薄輕透體,小杯胎體之薄幾同蟬翼,可映見手指。白釉柔和瑩潤,表裏如一。再看釉色鬥彩:鮮紅色艷如血。杏黃色閃微紅。水綠、葉子綠、山子綠等色彩皆透明。孔雀綠則是淺翠欲滴。

至於其他的裝飾色彩——赭紫色暗,葡萄紫色如熟葡萄,略略透明。油紅色重艷而有光……一片奼紫嫣紅,簡直美不勝收。

這種釉色的呈現,很明顯是成化鬥彩的特徵。白汐不禁讚歎道:“難怪成化無大器。成化的鬥彩若是染在大器上,只怕是神仙用的東西了。”

“見笑。”童賓的心情很不錯:“明代成化一朝無大器,不是御窯廠偷懶,不肯做大的陶瓷上貢。而是成化帝不喜歡剛硬、闊大的東西。他本人寬仁雅逸,擅長丹青。所以喜歡那些秀巧淡雅,精緻玲瓏的小件器物。所以,才有成化一朝大器的沒落。相反的,青花瓷,鬥彩瓷的小件器物,從此繁榮了起來。”

“難怪。”白汐放下這隻碗:“這一局,是我輸了。”輸給了最燦爛的明代成化年間的鬥彩。

第三輪。青瓷。

白汐一邊躍躍欲試,一邊也擔心起來。

之所以拿青瓷比拼,是因為唐宋年間,許多窯口都是青瓷系。比如:唐代越窯、宋代官窯、汝窯、龍泉窯、耀州窯等。而瓷器界至高無上的兩種瓷器——秘色瓷,五代柴窯瓷。都是青瓷出生。別看青就單一顏色,要燒好,也十分不易。

白汐賭的東西,是童賓,從沒見過的東西。

這東西的燒制的手法,也不同於唐宋元明清以來的所有窯口出產的青瓷。

一般,青瓷是用鐵礦石做青釉的染色劑。但她不用鐵礦石,而是取了一串青金石老珠項鏈。壓碎,加水,經反覆碾磨成漿汁。然後選用黃土胚泥加銀反覆揉壓,並擀成薄片疊壓搓揉,搓成細條。再用細銀絲扁形條編織成經緯狀,盤成器型后,埋於胎土中。

接下來,就是準備燒造的窯子——瓷窯中間頂部開口,上面用鐵皮漏鬥倒扣在上面。這樣是方便通風,保持煤炭紅旺旺地悶燒。不至於冒出火苗。

把瓷土陰乾后,白汐再將之前準備好的青金石釉漿,塗抹在胎體裏外。塗抹均勻之後,才將泥胚放入窯中。採用針釘支燒。一邊燒,一邊將銀粉慢慢融入胎土中,直到與胎土完全融為一體。然後,她用扇子朝着通風口扇風,保持火溫悶燒一晝夜。

流水般的手法,不同於以往的燒窯方法。還有漫長的燒窯時間——白汐不疾不徐,等待日落日升。越發氣定神閑起來了。

童賓的東西已經燒好了,湊過來看她燒窯。卻是摸着下巴,不解道:“你這麼低的溫度燒,瓷器不會開裂嗎?這是什麼燒窯辦法?”

“低溫釉。”她想了一想,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只能道:“這是我第一次……燒這種瓷器。之前,還沒怎麼接觸過。”

“燒的什麼瓷器?”童賓望了一眼鐵礦石,開始猜測起來了:“是唐代越窯嗎?”

“不是。”

童賓再問:“北方青瓷系的,還是南方青瓷系?”

她扇了一扇子,抹了一把汗:“北方的。”

童賓站了起來,卻是好奇地轉來轉去。他從未看過,有人在窯子上扣一個鐵皮漏斗的。

北方的青瓷系?北方的青瓷系,不是向來含鐵量多則胎色較暗嗎?

但是看她,也沒用鐵礦石做釉料呀!

一天過去了。白汐的窯子終於燒好了。當她打開窯子的時候,童賓幾乎跳了起來——只見徐徐熄滅的窯火之中,有一盞美麗絕倫的青瓷百合花盞。這青,不是越窯的千峰翠色,不是汝窯仿造的玉器之青。而是天空般的顏色——

是雨霽之後,蔚藍與月白交替變換,莫測而又神秘的那種青色。是浩淼,廣大,天街銀漢,令人感覺如夢似幻的一種青色。

“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做將來!”童賓幾乎叫了起來:“這是柴窯?!”

白汐很淡定地點了點頭——沒錯。柴窯。世界上只有一隻柴窯了——前河南博物館編號為004的文物。後來流落到顧老先生手上。宗仁碼頭爆炸案后,顧老先生入獄。而這一隻柴窯碗,被政府繳獲了。放在了程璋紀念館裏頭。

她去瀋陽那一次,正好看過了這一隻碗。沒怎麼費力氣,就看到了它的燒制過程。粗略地記了下來。今天,複製燒窯成功。

本來,五大窯系和越窯,柴窯的燒制年代,相差不遠。

她算是很幸運的,童賓是萬曆年間的人。萬曆年間,柴窯已經絕跡。而童賓復活之後,這些年的足跡,就局限在小小的定陵腳下。不可能,也不會知道柴窯的燒制方法。更重要的是,在每一個窯工的心中。“柴窯”二字,神聖無上。

“諸窯之冠”“世界陶瓷史上的奇迹”五代柴窯!

所以,選擇青瓷作為翻本的籌碼。她賭的,不是這技術,不是這青色,不是這器形。而是,“柴窯”二字至高無上的地位。

所有的瓷器,所有的釉色,在柴窯的面前,都黯然失色。童賓也不例外。他做的是明仿龍泉青瓷哥窯關帝像。雕刻手法,青的呈色,都是頂級的。但是,和這一隻小小的柴窯盞相比。就好比螢火和日月爭輝。實在不自量力。

最後。童賓深深嘆了一口氣:“我輸了。”

白汐很憐憫地看着他。她其實,算是作弊了。祭出柴窯,簡直犯規中的犯規。但,規矩是童賓和她商量好的。結局已定。

“這一隻柴窯盞給我。你走吧。”童賓仰頭望着高懸的明月,喟嘆道:“有這一隻柴窯相伴,想必日後也不會寂寞了。”

“你還會再變成人嗎?”白汐問道。

“會的。不管幾百年,幾千年。我會再次去往人世的。”童賓把柴窯放入懷中,又拿起前一次燒的那一隻雞缸杯,斟滿了美酒:“後會有期。”

白汐一飲而盡。閉上眼,再睜開眼。已經回到了那一座空落落的小屋子。童賓已經消失不見。只餘下桌上的美人碗。散發出清純靈氣。白汐撫摸上碗身,頓時,一股清澈而充沛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湧進了體內,令人的四肢百骸都舒展了起來。

終於,成人的最後一道程序,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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