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12 童賓

112.112 童賓

趙師父兩口子很好說話,白汐說自己喜歡這隻陶碗,就送給她了。臨走前,還囑咐他們。將來生了兒子,要去喝滿月酒。

咳咳。兒子的事情,她不着急。

抱着碗回到了至尊行。謝文湛立即聯繫了技術部門,對這一隻陶碗進行剝離。

一整夜,至尊行的幾個老師傅都沒睡。又是加熱,又是打磨,又是冷藏。忙的不亦樂乎。他們打算用冷脹熱縮的原理,讓陶片自然開裂。

第二天早上,白汐去看的時候,只見陶土的外圍,整個裂了開來。老師傅正在用鑷子,一點點剝離。儘管很小心,但是內部的彩色,還是被破壞了不少。剝離了一小塊。老師傅就挺心疼的樣子:“是明代雲南的珠明料,青花五彩的東西。可惜了。”

白汐也看出來了。邊緣一角的釉色,屬於青花五彩。所謂青花五彩,不是單單指青花+五彩。而是指釉下青花作為一種色彩,與釉上多種彩相結合的瓷器裝飾技法。這種瓷器,盛於明嘉靖、萬曆時,由成化鬥彩發展而來。

而珠明料,指的是早期青花瓷的釉料。是一種產自雲南,貴州等地的黑禍色礦物(即鈷土礦,中國稱“珠明料”,日本稱作“吳須”),把這種原料磨得極細,加茶水使其成為墨汁般的烏黑東西,然後在坯上繪畫,燒窯,就形成了青花瓷。

老師傅又剝離了半晌,終於,剝離出了碗上的美人臉。老師傅目不轉睛盯住美人臉。手法更加細膩了,這美人是瓜子臉,罥煙眉,櫻桃小口。唇紅齒白。畫的好像活人一樣。白汐也湊近了看,但,越看越覺得熟悉。

好像是……在甪端的記憶中看過這個人,萬曆皇帝親手下葬的楊宜妃。咦?這碗不是畫的鄭貴妃嗎?!難道,鄭貴妃和楊宜妃,長得一模一樣?

不可能吧。一個姓鄭,一個姓楊。

老師傅費了半晌功夫,終於把碗完整地取了出來。白汐拿過來,去了董事長辦公室。

“文湛,東西應該就是了。”她坐在了謝文湛的對面。然後嘗試着和碗對話。奈何,這碗好像沉睡的比較深。她喚了幾次,還是毫無動靜。謝文湛問她:“怎麼樣?”她有點慌張:“好像……我怕童賓附身的,不是這一隻碗。”

她是被祭窯的少女,但滿窯的瓷器,只附在了一隻蓮花碗上。

同樣的,童賓的靈魂,該是作為一個完整的整體,在大火的灼燒之下,附在了某一件瓷器上。至於到底是哪一件,這個鬼才知道。

白汐又嘗試了幾次,高足碗還是毫無反應。它就靜靜地,空空落落地,旁觀這個世界。好像不願意與她,產生任何聯繫。

白汐沮喪起來:“文湛,我感覺我們白高興一場了。”

謝文湛的心情,比她還低落。但男人這時候,是女人的港灣。他起了波瀾,怎麼讓她停靠。於是安慰道:“白汐,不要急。我們再想想辦法。”話雖然這麼說,但千辛萬苦,只找到一個不能開口的碗。簡直就像西天取經,發現取回來都是空白經幡。

白汐忽然淚意上涌。覺得此生大概是相守無望了。而謝文湛的安慰,倒更像是銳利的針一樣,一下下戳進她的心臟。

她推開了謝文湛,拿起這一隻美人碗,放在包包里。又站了起來:“文湛,我想再去定陵附近轉一轉。中午就不跟你吃飯了。”

“晚飯記得回來吃。”謝文湛沒有阻攔她,又拿過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世上,總有一些路。得一個人走。不是因為孤僻,而是因為別人無法理解這條路的偏僻。白汐覺得,現在就走在這麼一條路上。連謝文湛這麼關懷備至的安慰,都無法使她感覺到輕鬆。畢竟,誰希望自己命在旦夕。

車開上熟悉的102國道。她再次來到了定陵。

現在是十一長假期間,人很多。定陵的組委會,臨時在門口擺了一個黃銅鑄就的大宣德爐。以供遊人來上香,他們好賺回扣。

香是藏香。小支的10元錢一根,中支的20元,大支的50元。最大號的,簡直有女兒家的手臂那麼粗了。她買了一支小的,插了上去——雖然萬曆,不算啥治世明君。但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死後還這麼被折騰,算了,原諒他吧。

但是誰,會原諒她呢。妖怪愛上了一個人類,無法自拔。

再次走進十三陵的甬.道。她看到了上次見面的老朋友,紅漆木箱。

一個木箱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靈氣,問她:“你包包里,是不是有什麼陪葬的古董?”

她拿出了這一隻美人碗。另一隻木箱倒吸一口涼氣:“這是……鄭貴妃的碗啊。”旁邊的箱子冷笑道:“哼,我就知道。鄭貴妃還不是因為長得像楊宜妃,所以才受陛下的寵幸。”它是王恭妃的景陽宮出來的東西,向來痛恨鄭貴妃。

白汐覺得,略不可思議:“鄭貴妃……受寵幸,是因為楊宜妃?!”

“是啊。”紅漆箱子道:“你不知道。鄭貴妃要萬曆下令,燒一隻畫有自己容貌的瓷碗上貢。萬曆答應了,但是給御窯廠圖紙的時候,萬曆是抽出楊宜妃當年選美人的圖送過去的。結果東西燒好了,鄭貴妃還以為碗中人是自己。”

“就是!就是!”另一件景陽宮的箱子道:“楊宜妃死了兩年,鄭貴妃才進宮的。鄭貴妃一入宮,萬曆皇帝就非常寵幸她,越級冊封為貴妃。因為這件事,萬曆還和底下的大臣們爭吵了幾年呢。直到貴妃生了孩子,才不吵了。”

白汐覺得,消息略混亂。她大致明白了關係如下:

楊宜妃,是萬曆寵幸的妃子。但是十八歲就死了。同一年,萬曆皇帝十六歲。兩年後,鄭貴妃入宮,開始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生涯。打壓皇后,生下孩子。過了十幾年,萬曆要燒景德鎮燒一批角先生。鄭貴妃說,再燒一個畫著我的碗吧。好的,萬曆皇帝把楊宜妃的畫像送了去。由於兩個人太像了,鄭貴妃以為那燒的是自己。

好複雜。白汐表示理解不能。假如說,世界上有一個人,和自己長得非常像。那麼,謝文湛也可以如此移情到這個女孩身上嗎?她搖了搖頭,兩者怎麼相比。

告別了紅漆木箱。白汐決定出來透透氣。人山人海的定陵,大都數遊客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因為這裏實在沒啥好看的。

她不想看人,只想安靜一會兒。於是走到了定陵的後山。

謝文湛打了電話來,問她晚上想吃什麼。她坐地起價:“我想吃河豚。”

謝文湛不太高興:“能不能吃點安全的?”

“不,就要吃河豚。”

都說拚死吃河豚。她如果真的快死了,那麼,不吃一回也太對不起活過了。其實,她還挺喜歡河豚那肥肥的身子。不過,謝文湛不太感冒這個。因為南方至尊行的一個小採辦員,與人拼酒時點了一道河豚。老闆急着賺錢,批量處理了河豚。單單就那人的沒處理乾淨。食物中毒,卒。至尊行後來補貼了不少錢。

謝文湛親手處理的賠償事務,從此在公司規定上加了一條:任何宴會。不點河豚。

其實,河豚就像愛情。愛情有毒,處理不好會傷及彼此。

最後,謝文湛犟不過她。答應了:“那你早點回來。”

“嗯。”想到晚上能吃到河豚,忽然覺得人生還有很多期盼的。比如吃從沒吃過的美味,比如,真的和謝文湛結婚了,身份成了謝夫人。再比如,懷孕,生個娃娃。那麼,是否覺得連生命的樂章,都附帶了一聲“媽媽”。

她想了很多。五花八門的,然後走下山坡。看到一個小夥子催着牛車走過去。

與此同時,包包里什麼東西在發熱。

忽然,涼風一吹。她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的離定陵很遠了。剛才那紛紛擾擾的思緒。好像來的很突兀。因為她不是很多愁善感的人。千年的時光,早就讓她的神經,變得無比的鈍。很少去注意什麼細節。

而且,走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麼?定陵山腳下,小小的村落。

這時候,前方的牛“嗡嗡!”了一聲,她轉過頭。眺望——正好,那趕牛的人,也轉過身子。看着她。目光相交的那一瞬間,恍惚了。她看到了這人的皮膚底下,隱藏着潔白的高嶺土。高嶺土裏面。還躺着一具焦黑的屍體

她走了過去。那青年也停下了腳步。

“你是誰?”她問。

“那你又是誰?”小夥子笑道:“大姑娘家的,一個人走在這山溝溝里,不瘮的慌嗎?”

“不。”她說:“你似乎和我包里的碗有關係。”

“碗和人,有關係的多了去了。”那青年繼續趕着牛,聲音很沉:“不嫌棄的話,請你到我家中坐一坐。咱們聊一聊你的碗。”

白汐跟着去了。其實,她已經明白了。是美人碗帶她過來的。瓷器的靈體,互相之間存在吸引力。何況是兩個都成了形的靈魂。怪不得,這青花五彩碗至始至終不理睬她。因為靈體已經脫離了碗本身。成為了面前此人。

小夥子家徒四壁。庄稼人,靠着耕田與老黃牛吃飯。黃牛已經老了。耕田正在歷史的潮流下,越來越少。所以,他的活兒也來越單薄。茅房的對岸,一棟棟高樓大廈,正在拔地而起。小夥子的幾間草房子,簡直窮的不像話。

白汐坐在不知道哪裏淘來的舊椅子上。她已經很輕了,椅子還是吱吱嘎嘎響。小夥子給她倒了一杯茶,沏得釅釅的。

她先打量了下四周:“怎麼不搬出去住?”

“離得定陵遠了,行動就不方便。”怎麼個不方便,小夥子沒細說。不過白汐猜到,他能修鍊有為,應該和定陵的風水有關。

“什麼時候變成人的,靠什麼過活的?”

白汐開始拉家常。老實說,對方的靈力十分溫柔清澈。是那種真正純粹的靈魂。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麼壞心思,也和煞氣無關。

“耕田,替人放牛。”小夥子笑了笑:“我是兩百年前修鍊成實體的。有一天,定陵山腳下演社火。我就下山去看了看,過了幾天再回鄭貴妃墓。墓就被盜一空了。回不到碗身上,我就乾脆住了下來。一直住到了現在。”

“那你,叫什麼名字?”

“童賓。”小夥子道:“還是沿用了本來的名字。”

白汐把碗拿了出來,按理說,這碗該是他的東西。她也是真的運氣好,找到的第一隻貴妃墓的碗。就是正兒八經的童賓瓷器:“我的來意。想必你也該明白。我的時間不多了,只有成為一個人才可以保命。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

童賓道:“我也需要你的力量。幾百年了,我只能在定陵周圍行動。稍稍出一點距離,身體就吃不消。我也想成為一個人,再回景德鎮,燒我的窯子。”說完了,他閉上眼。似乎十分回味生前,製作瓷器的美妙體驗。

這就不好辦了。都想成為人,咋整。

白汐覺得,好運氣終於到頭了。之前遇到的古董獻祭靈力,開出的價碼都不高。但是童賓不一樣,他是個有心愿,有想法,活生生存在過的人。有了一點修為,就從墓裏面逃出來。看社火,代表他對生活還是很熱愛的。自己那一套:反正你也不是人。你不如讓我活下去。我替你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對他絲毫不起作用。

她只能協商:“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

“這句話我也問你。”童賓道:“我也十分想要你的靈力。”

這可不行:“我有愛人。我要活下去。不能這麼輕易地就把生命獻出來。”

“那,我們來比試比試,怎麼樣?”童賓把碗拿了過來:“你是窯工,我也是窯工。咱們都是一行上的人。不如互相比一下技術。假如你的技術比我高超,那我可以把靈力給你。假如你比不過我,對不起,我要拿走你的靈力。”

她沒那個底氣。童賓綽號“風火仙師”。還是御窯廠出來的。肯定很厲害:“對不起,我死的時候才十五歲。技術不到家。”

“我死的時候二十五歲,半途出家學的燒窯。”童賓不甘示弱。

說完了。頓時,周圍灰暗的家什,全部消失不見了。白汐看到,藍天白雲,一人高的窯子。各色釉料,白嫩嫩的高嶺土,手工拉胚機。還有刻刀,貼花紙……一個完全仿古的,燒窯現場。她蹲下身,捏起一點鈷土。是石子青鈷料。

童賓,這是趕鴨子上架。真的要用燒窯技術,來決定誰生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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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寶名媛有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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