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103 泄密
最後,白汐還是拗不過謝文湛的堅持,一起北上了。
頭一夜宿在三環內的謝家別墅。因為來的太晚,她一沾到枕頭就睡著了。第二天迷迷糊糊醒來,卻是懶的起。
“文湛。”白汐剛醒,嗡嗡的嗓子帶着點鼻音。她一叫他,謝文湛就醒了。看她小卷的烏髮散亂披在臉上,於是伸出手,理了理。她睜開眼睛,烏黑的眼珠,溜溜的。像是一串成熟的紫葡萄。而這一聲“文湛”,是他一輩子夢寐以求聽到的,最動聽的聲音。
“早飯準備好了。”謝文湛把她拉起來。
“文湛,”白汐一邊扎辮子,一邊道:“你跟我來北京,我管不着。但是前提說好了啊,白天,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晚上咱們再睡一塊。”
“行。”
謝文湛系完領帶,打了幾個電話。秘書班子已經從上海轉移到了北京。辦公地點,也從維多利亞港,轉移到了王府井大街。
白汐看了下他的行程,蹙了眉頭:“怎麼不去至尊行?”
“一山不容二虎,何況顧師兄還在裏頭。”
謝文湛也有自己的考慮。北京畢竟不是他的地盤,去了分公司,那些屬下也不是真心替他辦事。還要處處受桎梏。不如去謝氏集團的北京辦事處。一來,謝家少股東畢竟是他。二來,也算告誡顧錚:沒有謝家,沒有至尊行。
但白汐不是太懂這些。她只知道,今天要去定陵的博物館。於是也簡單收拾了下。臨走之前,謝文湛還給她配了個司機專程接送。
定陵博物館在北京以北,40公里的大峪山腳下。佔地8萬平方米。其實說是博物館,也不過是在遺址上蓋了幾間房子而已。遊客不多。看門的人也老了。
白汐循着青石堆砌的通道,前往地宮墓室。只見空蕩地宮中,有7座漢白玉石門,訴說著冰涼的莊嚴。墓室中央沒有帝后的棺槨。卻配着一個青花大瓷缸。下面的銘牌介紹說,這瓷缸裏頭本來盛滿了長明燈燈油。後來,萬曆和皇后的棺材都被毀了。長明燈也不再需要點燃了。
正殿被毀的一乾二淨。只餘下裊裊的香灰。白汐嘆息一聲,走到後殿。只見棺床上停放着陪葬的26個紅漆木箱。
靠近了紅漆木箱,白汐聽到了許多聲嘆息。
守陵四百年,有誰讀得懂它們的孤獨呢?這裏的每一粒浮塵,彷彿都是當年明皇宮的金杯玉盞所化的劫灰。巍巍大明王朝,生死註定,已經煙消雲散。但是這些文物,保存着它們的記憶,怎麼散,也散不盡無聲的流年。
她走到一個木箱前:“你好。”
“你好……你是來燒毀我的嗎?”紅漆木箱問。
“不是。”白汐笑了:“為什麼你會認為,我來燒你?”
“這裏……被燒過好幾次。破,破四舊。萬曆皇帝被燒了……哎呀,那個慘啊。還有孝靖皇后,她生前多凄苦呀。就因為大臣擁戴她兒子當太子,萬曆不喜歡她。所以生前被百般摧殘。最後哭瞎雙眼,悲憤而終。結果死後……她的頭骨,就摔在了我身邊……”
紅漆木箱開始哽咽起來。而白汐也看到了它的記憶,原來,它是孝靖皇后的“景陽宮”出的東西。看來,它從前很喜歡孝靖皇后。白汐只好安慰了幾句,但木箱依舊哭個不止。還唾罵當年盜掘定陵,燒毀定陵文物的人。
白汐知道定陵的挖掘史。60年代,定陵挖掘之後,3000多件稀世珍寶,就被保存在定陵地面上的老文物小平房裏,歷盡寒暑,就這麼乾巴巴晾着。夏天潮氣大,冬天溫度低,對文物,尤其是絲織品,造成了很大的損壞。
更別提,十年浩劫。多少文物毀於一旦了。
然而諷刺的是,如今的文物保護協會,又造了一個地宮。把倖存的定陵文物送回到地下去。既不能展出,也不能拿出來研究。因為文物實在是損毀的太嚴重了。連唯一一件留下來的龍袍,也幾乎碳化成了黑色的碎片。
而這些紅漆木箱,因為外面塗了漆,防腐防蛀,所以才得以展出。
紅漆木箱哭了半晌,才收拾好心情:“抱歉,剛才失態了。四百年也沒人聽我們說話了……對了,你來定陵,有何要事?”
白汐就問了童賓瓷器的下落。一隻木箱嘆了口氣:“童賓的那些東西……我們也聽說過。但有沒有陪葬,卻是不知道了。”
旁邊一隻木箱道:“我倒是見過一次。你猜猜,那些是什麼玩意?”
白汐看過記錄,說童賓燒的是“造型奇特的瓷坯,一反傳統的製作方法”。卻是不明白了。什麼瓷形會難燒到拿活人祭祀:“是什麼?”
“萬曆皇帝寵幸鄭貴妃,老了之後,那玩意不太行。所以叫景德鎮的人,燒托子,角先生,緬鈴這些形狀的陶瓷進貢……”
白汐扶額,托子,角先生,緬鈴……這些東西……用通俗一點的說法來說,就是……古代情.趣用品……再通俗點——假陽.具!難怪燒不出來!擱誰燒的出來陶瓷的!有病吧!
她氣不打一處來。想到要借靈的陶瓷,是用來干那事的。簡直噁心得反胃:“然後呢?那些東西有沒有陪葬?”
“有,一兩樣摻和在萬曆右邊的偏殿陪葬品裏頭。”頓了頓,木箱又道:“不過我記得,右殿的陶瓷,全部被砸碎了。”
剛才哭的紅木箱,這時候好像想起了什麼:“對了,孝靖皇后得了一件童賓的瓷器。是一個小茶碗。碗身上畫了兩條交尾的魚。東西還算正經。”
白汐燃起了希望:“那在哪裏?”
“我記得……這隻碗被一個姓李的守陵人,拿去喝茶了。後來破四舊,那姓李的就捲鋪蓋跑了。”
姓李的?白汐記下了。又繞了一周,其餘的定陵文物,也是同樣的說法。看來,她只能寄希望,尋找那姓李的守陵人了。
晚上回去吃飯,她把事情跟謝文湛說了一遍。成功壞了謝文湛的胃口。他也覺得,假如跟淫器借靈氣,很那個啥。於是放下了筷子:“不許看。”
“什麼不許看?”
他很嚴肅道:“不許看那些東西的記憶,聽到沒有?”
“怎麼,怕我學習了之後實踐在你身上?”她色眯眯地盯着他。真是幾天不調.教調.教他,男人就敢騎在她身上了。
“整天腦子裏都想些什麼。”謝文湛賞了她一個爆栗:“總之不許看。”
白汐答應了,她根本就找不到那玩意瓷器的碎片啊。就算找到了……假的那玩意,哪裏比得上謝文湛真的好……於是上了床,她就色眯眯地欺負謝文湛去了。
本來,陶瓷屬火。表面冷淡,冰涼。實則內心深處都有一把熊熊的爐火。愛起來就是瘋子,狂人。把自己燒了,也要拉對方一起熔化。
但是,床上溫順的謝文湛。早上就不太溫順了。難為昨晚那麼辛苦,今天他還起了個大大的早。又囑咐她早點回來,晚上思思要過來吃飯。
“思思怎麼在北京?”
謝文湛給她圍了條圍巾:“思思一直陪着爸參加人大會議,和上海代表團一起住在北京飯店。”
“那你爸怎麼不來看我們?”她覺得謝老爺子挺和藹儒雅一人,放大變老版本的謝文湛,別有一番老薑的風味。還想多認識認識呢。
謝文湛摸了摸她的頭:“爸他今年年初的時候就說了,秋拍過去以後再見面。他暫時不會插手至尊行三個季度的拍賣。”
“那就有意思了。你爸想看你們師兄弟哪個厲害啊。”白汐答應了:“好吧,晚上我早點回來。”
送走了謝文湛。白汐再次去了定陵博物館。這一次,她查出了那個姓李的守陵人的下落。這人就是大嶼山腳下的一戶農民,家中排行老六,光棍一個。當初,定陵的挖掘者也是看他老實,所以才雇傭他看守文物。
白汐根據檔案館的記載,尋去了李老六家。可惜的是,李老六的房子已經被拆除了。只剩下矮矮的地基,淹沒在亂草叢中。
她隨便撿起一塊磚頭,試了下,無法通靈。年代實在太短了。邃轉到了村口,問了下李老六的後人。得知給他送終的侄子,在村裏的工廠上班。
於是白汐又尋到了工廠去。找到了李老六的侄子李浩。她自稱是定陵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來詢問那一隻茶碗的下落。但李浩說他從來沒見過。她再詳細問了問,李浩一口咬定叔叔沒留什麼東西。但眼神躲躲閃閃的。
白汐也不泄氣,只說了句:“行,那你忙吧。”
但是她轉身就去了李浩家,李浩家裏沒人。這個窮光棍,守着一個院子,一片玉米地,過小日子。門板漏風,還是用玉米的秸稈擋在外面的。屋子裏沒靈氣,看樣子不像是藏有古董。
但她前腳剛進來,後腳那李浩也回來了。白汐連忙躲了起來。只見李浩,拿起鏟子,就往後山的坡地去了。白汐也跟上。
李浩走到自家叔叔墳前,開始挖。一邊挖,還一邊念念有詞:“這回發達了,發達了……想不到叔叔死之前還聰明了一回,把皇帝的茶碗帶了回來。哼,那臭娘們想白拿,沒門……”挖着挖着,見到棺材了。李浩興奮地跳了下去。
白汐站在他身後,搖了搖頭。她就說,李浩心裏有鬼。
但是不一會兒,李浩上來了。手上拿着的是一隻普通的黑釉碗。還當寶貝似的用衣服裹好。四下看看無人,興沖沖地走了。白汐忍不住笑了一聲:萬曆皇帝要是用這種粗糙的黑釉碗喝茶。明代御窯廠的人,都要被砍了頭了。
她來到李老六的墓地上,用手感應了下。土層下面沒有靈氣。原來白高興一場,那茶碗根本沒有隨之入葬。
眼看天色不早了,白汐決定明天再來。
與此同時。北京崢嶸大酒店裏。
中午,這裏舉行了兩個女孩的小小見面會。現在,桌上一片狼藉。
徐卿卿畢業於中央美院,謝思思也是。兩個人在大學時候,就是關係最好的閨蜜。正是因為這一層關係,徐卿卿才得以進入至尊行,進而成為謝鏞的弟子。如今,6年不見,徐卿卿和謝思思久別重逢,就開懷暢飲起來了。
但是聊着那些大學裏的崢嶸歲月,謝思思不知不覺就喝多了。崢嶸酒店是謝家名下的,門外還站着幾個保鏢。她不必擔心出什麼意外。所以喝的格外痛快。徐卿卿也陪着喝,她也快醉了。就說了一句:“你哥哥已經有女朋友了。”
謝思思已經喝的東倒西歪了:“是啊,晚上……我要去看我哥哥……嗝……還有白汐。”
“白汐……”徐卿卿醉得趴在桌子上:“她和你哥哥……怎麼好上的?”
“她……嗝……救過我哥哥。”謝思思已經完全糊塗了。拉着徐卿卿的手,自己也不知自己說了什麼:“卿卿,白汐……不是人。”
“不是……人?”徐卿卿笑了:“思思,你還是這麼愛開玩笑。我記得……嗝。”她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繼續道:“我記得,你在軍訓的時候。就愛開玩笑。好多男生…看中你是謝大小姐。要……追求你。你就講鬼故事,把他們嚇跑。”
“不是,不是。”謝思思的眼睛已經閉上了:“白汐,真的不是人。我哥哥那會兒……”她糊裏糊塗把當初譚琦懷疑白汐,謝文湛測試白汐。結果七個人死亡。而白汐單獨救了謝文湛的事情,顛三倒四地講了一遍。
徐卿卿的醉意,瞬間醒了一半:“不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謝思思雙頰紅雲遍佈:“之前,哥哥一會兒去開封,一會兒去南京,就是……為了她。什麼洪秀全寶藏,哪裏是我哥哥要的啊。其實是白汐要的。還有那個程璋紀念館……白汐認識程璋。她是民國人……”
徐卿卿已經傻帽了。
謝思思還在說:“卿卿,咱們什麼關係……我也覺得,你當我嫂子很好。但哥哥…哥哥他一門心思,就放在白汐身上。白汐就算是個好鬼,踏馬的也是個鬼。你聽說過鬼和人在一起的嗎?”
徐卿卿仰頭喝了半杯紅酒,她需要靜靜。
謝思思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我也很無奈……但白汐她也的確救了我哥哥……我沒辦法阻止哥哥和她在一起……但願哥哥能明白,世界上還有你這麼好的女孩在等她……他就是個白痴,為什麼第一次談戀愛,就想着娶個女鬼回家……”
徐卿卿覺得,靜靜不下來了。謝思思也終於不省人事了。她就脫下衣服,蓋在謝思思的身上。然後坐在沙發上,陷入了沉思……思思是個直爽的人,她不會在這方面說謊的。那麼,白汐真的不是人?!還糾纏謝文湛?!
糟了。這豈不是……女鬼愛上了書生的翻版?!
她不淡定了。那是謝文湛,她追求了多年的學長。卻不要她,要女鬼!怎麼可能甘心?!退一萬步說。謝文湛娶了個女鬼,思思會不會受牽連?謝家會不會被這個女鬼弄得家破人亡?!不行!她不能讓白汐再得意下去!
嫉妒也好,還是心底那股深深的不甘心,就在此刻,爆發了。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也知道取捨。但,這些都建立在她徹底放棄的基礎上。學藝術的,總會有那麼一些死腦筋,何況是驕傲的女人。
深吸一口氣,徐卿卿做了決定。剷除女鬼,保護謝家。再一次爭取愛情。於是,她拿起電話。撥通了顧錚的電話號碼:“顧師兄……我有個麻煩事要拜託您……對,事情就是這麼回事……那麻煩你了,一定要將白汐繩之以法。”
放下電話,枯坐了半日。謝思思才醒轉了過來。徐卿卿扶住了她:“思思,你感覺怎麼樣?”
謝思思坐直了:“頭有些疼……對了,我之前說了什麼來着?”
徐卿卿笑了笑:“你說,晚上要去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