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狼狽
“哎呀三妹妹,你怎的站在這風口上。”姜鶯帶着碧桃白柳,笑吟吟的從假山後走了過來,“都是姐姐不好,害妹妹久等了。”
姜鸞眼皮微抬,並不言語,而是將視線落在姜鶯的身上,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冷笑。
她急切地想去看望世子,全然沒有心思細細打扮。
可是瞧着姜鶯,上穿百蝶穿花雲錦襖,下着寶藍碧翡金紋裙,脖子上還掛着一枚南紅素麵墜。唇點朱,黛掃眉,這身精緻打扮,到底是去探病還是只為了吸引表哥的注意?
尤其是她臉上掛着的歉意,怎麼看都透着虛假。
也是,姜鶯前世再怎樣滿腹心機,現在也只不過是個剛滿十四的未出閣少女,城府還不夠深。
姜鸞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淺淺的浮在上層,“二姐姐客氣了。”
她花了三年,早已看清這位庶姐的面目,可惜此刻不同於前世,不得不裝出一副姐妹和睦的模樣,和姜鶯虛與委蛇幾句,這才上了馬車。
“姑娘,紅芍來了。”綠棠正扶着姜鸞踩上踏腳凳,隱隱看到紅芍拎着竹籃朝着門外跑來,連忙低聲提醒姜鸞。
姜鸞停住腳步,回頭朝着紅芍看去,眉頭卻不禁皺了皺,“怎的這麼不巧,偏遇上三叔了?”
姜家三爺是老夫人唯一的親兒子,許是因着老來得子,寶貝得很,自祖父去后,便被老夫人寵溺成個紈絝子弟。
文不成武不就,偏偏每日沉溺於花月場裏,被一群鶯鶯燕燕小意逢迎,好不快活。時間久了,掙了個“多情公子”的混號,更是引為得事。
“姑娘您先進去,我去看看。”綠棠說完便替姜鸞將車簾放下,快步朝着府內走去。她的腳步雖急,背影卻依舊從容不迫。
“紅芍拎着什麼?可是帶給姑母的東西?”姜鶯坐在馬車一側,一邊透過車窗望着紅芍手裏小心護着的竹籃,一邊把玩着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鏈,嬌聲埋怨:“三妹妹可真不夠意思,給姑母帶東西也不和我說聲。”
她不夠意思?
也不想想是誰臨着出門才讓碧桃把自己攔住,說要同坐一輛馬車,根本不帶商量。
姜鸞壓下心底的嘲諷,抬首微微一笑,“三姐姐不用擔心,娘親備的禮,向來都是兩份。”
“姑娘?”綠棠一手拎着竹籃,一手扶着車框,正聽到這話。她有些意外,禮是她幫着秦嬤嬤備的,只有一份,可姑娘怎麼說是兩份?
“呀,終於拿過來了呢。”姜鸞似是沒有看見綠棠面上的疑惑,欣喜的接過竹籃,然後小心翼翼的放置在腳邊,彷彿裏面裝着什麼奇珍異寶。
想了想復又抬頭叮囑姜鶯,一本正經的道:“二姐姐可千萬別碰。”
姜鶯微微一怔,復而擰眉。
人便是有這樣奇怪的心理,若是籃子沒被絨布遮着,她反而一眼都不見得去瞧。可現下姜鸞遮遮掩掩,甚至不許她碰,反倒是被勾起了一絲好奇。
馬車駛到了芙蓉街,這是京都城有名的商街,人流往來,車速也逐漸慢了下來。
姜鶯趁着姜鸞正透着車窗往外觀望,悄悄的往外側移了移,然後伸腳去勾籃子上的絨布,只見裏面窩着一團柔順的白毛。
嘁,原來是只貓。
姜鶯不屑的撇撇嘴,卻不料阿寶不喜生人,現下被惱了困意,當即從籃子裏鑽出來,一爪子撓了過去。
姜鶯尖叫一聲,整個人急促的往後縮去,卻忘了自己背靠着馬車的邊緣,這一後退,便撞開了車簾,整個人跌了出去。
“二姐小心!”姜鸞急忙站了起來,伸手去拉姜鶯的手臂。
可實際上也只是外人聽起來覺着她着急罷了,她的手指正好從姜鶯的掌心滑過,然後便停在了空中。
她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要真的去拉住姜鶯。
姜鸞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站着,面色平淡,無波無痕。她要做的,不過是看着姜鶯從馬車裏摔出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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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鶯雖然滾了一圈,但是因着車夫坐在車前擋着,阻止了她摔下去的勢頭。
只不過她是姜府的千金小姐,車夫伸手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一臉惶恐地盯着。
姜鸞停了一瞬,這才掀開車簾,便看到姜鶯狼狽地趴在車夫身後。雖然沒有如她所想跌出馬車,但也算是摔得姿勢清奇了。
她看了眼四周,面上浮上一層怒色,“都愣着做什麼!碧桃,白柳,還不快把二姐姐扶起來!”
姜鶯的兩個貼身侍婢被嚇了一跳,此刻聽了姜鸞的呵斥,這才回魂,連忙手忙腳亂的將橫在馬車外面的姜鶯扶了起來。
“三姑娘,您出門帶貓也不說一聲,這不是存心嚇我們姑娘嗎!”碧桃先前從綠棠那裏吃了癟,一直存着怨氣,此刻逮着機會,直衝着姜鸞發了出來。
只是她只記着尋姜鸞的不是,猛地拔高了聲音,這一嚷嚷,便吸引了好些視線。
“閉嘴。”姜鶯被盯得臉燙,恨恨地推開碧桃。
大庭廣眾之下從馬車裏摔出來,說是被貓嚇的,她自己都覺着丟臉。
更何況,先前姜鸞特意告誡過自己不要去碰那個籃子,是她沒忍住才惹的禍。這事兒便是鬧大了也占不了理,何必在這大街上丟人現眼。
姜鸞對於碧桃的挑釁似乎並不在意,反而很是關切地問着姜鶯:“二姐姐可傷着哪裏了?要不要去醫館看看?”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急切,若是旁人看來這當真是一個關心庶姐的好妹妹。
表裏不一,說起來這也是跟着姜鶯學的,上輩子在人前她可是最喜歡這麼做了。
——反正只要裝裝樣子,就可以博得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我沒事,多謝三妹妹關心。”姜鶯臉變得極快,一雙美目轉瞬間就蓄滿了眼淚。可她偏又咬着唇,強忍着不肯把淚水掉下來,更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好一個委屈的模樣,直叫人心疼。
姜鸞看着姜鶯如此,一面覺着好笑,一面又着實佩服這位庶姐的演技。
前世她便是用着這一招,多次在表哥面前博取同情。明明前一瞬還在自己面前囂張跋扈,下一瞬便哭得跟受了八輩子委屈似的。
“二姐姐,我看咱們還是別去定國公府了。”姜鸞一邊上前攙扶姜鶯,一邊吩咐馬夫,“掉頭去醫館。”
“不,不用!”姜鶯連忙抬起那張淚眼迷濛的臉,“我不礙事,還是去定國公府看錶哥要緊。”
她自知容貌不如姜鸞,今日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哪怕只是在表哥面前多坐上一瞬也是好的。畢竟姜鸞可不是每日都像今天穿的這般素雅。
“可是二姐姐……”姜鸞上下打量着姜鶯,咬着唇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為難,“你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
姜鶯一愣,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直到綠棠遞給她一面鏡子,她才明白過來姜鸞是什麼意思。
“啪—”的一聲,姜鶯將小菱鏡反扣在掌心裏,梨花帶雨的面上顯出幾分惱恨。
姜鸞心裏冷笑,面上卻還要裝出過意不去的樣子,絞着手裏的錦帕道,“這樣好了,二姐姐您先坐馬車回姜府換衣,反正這兒離定國公府也不遠,讓紅芍和綠棠陪我走過去就是了。”
姜鶯心有不甘,可她也知道,現在這幅狼狽的樣子,去見表哥還不如不見,只能不情不願的帶着自己的兩個侍婢上了馬車。
“姑娘,你幹嘛聽二姑娘的話!她身邊那個綠棠就不是個好的……”
“閉嘴!”姜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碧桃的臉上。她好好的仙雲鬢被摔散了,寶藍色的金紋裙擺也被勾出了一條絲線,還怎麼跟着姜鸞一起前去定國公府。
姜鶯打了碧桃一巴掌還不夠解氣,又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一眼一旁縮手縮腳的白柳,伸腳踢了過去,“我怎麼就分到了你們這兩個廢物。”
出身低,見識淺。哪像姜鸞身邊的紅芍綠棠,一個是奶娘家的女兒,自小跟着姜鸞一起長大。
還有一個,據說祖上是沒落的貴族,因着父輩犯了事,才被貶為奴籍,可骨子裏的那份清貴仍在,絲毫不遜於世家貴女。
都說二太太方氏為人溫和,對着姨娘寬容大度,對着庶女也一視同仁。
可姜鶯知道,這位嫡母把姜鸞看得比什麼都重。只要方氏在一天,萬不肯自己搶了姜鸞的風頭。
姜鶯猛地拔下自己頭上的發簪,將它重重的扔在地上。一邊伸腳去踩上面的點翠,一邊把自己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鏈也一起扯斷。
寶珠四落,玉石碎裂,啪嗒作響的聲音卻讓她覺着心頭直升快意。
嘁,這些小恩小惠,當真以為她放在眼裏?
姑母悄悄送給她的首飾頭面,可比父親送給姜鸞的東西都要稀奇得多。只可惜姑母千叮嚀萬囑咐,說那些只能留着她出嫁時壓箱底用,平日裏萬萬不可拿出來。
要不然,她早就憑着那些搶盡了京都貴女的風頭,哪裏還輪得到姜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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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鸞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腳步:“綠棠,禮捧好了沒有?”
她雖問着話,卻沒有真的去看綠棠,反而回頭看向姜府的馬車,看着馬車上面的紅纓一晃一晃,看着它掉了個頭,載着姜鶯朝着姜府的方向緩緩駛去。
綠棠低着頭,怔怔的看着手裏捧着的禮盒。
雪參,燕窩,鹿茸。
精緻的禮盒,繁複的花漆,二夫人親自挑的重禮,便是滿京城都少有重複,根本就找不出兩份。
姑娘她之所以那麼說,只不過是因為在讓紅芍去抱阿寶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二姑娘到不了定國公府。
綠棠被自己心中的猜測一驚,猛地抬頭向前望去。
她只看見風吹起姜鸞的裙角,在寒氣侵襲的春風裏,隨着腳步微微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