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志強車禍
傍晚時,他提前了半個小時到了森南國際大酒店,坐在包間裏看電視,不久常委們也陸續趕到了。
這是個超大包間,可以放兩張大圓桌。今天宏照定下的酒菜規格不菲,倒不是向央視的人獻媚,他們是過客,沒有這個必要。
今天下午的表現不太配合,接過顧彪的電話決定彌補一下這個疏漏。不管怎麼說,他朱宏照在離開昭陽前還要在路一鳴和許峰下面幹活,好酒好菜好表現,表明他對新一屆黨委政府的態度是支持的是擁護的。
央視鐵嘴們背着各式漂亮的挎包進來了,全是俊男靚女。昭陽市的常委們一起鼓掌歡迎。
人到齊了就開席!宏照歡聲宣佈道。
路書記致祝酒辭,央視的同志不辭辛苦來到昭陽這個歷史文化名城,是我們的榮幸,希望央視多關心昭陽的發展,希望央視的同志們多到昭陽來採風觀光。
宏照一馬當先喝了不少酒,路一鳴欣賞地看他一杯杯往嘴裏倒酒,許峰在一旁為他這個副市長斟酒。鐵嘴們的眼睫毛摘下來都是空的,靈巧得不得了,一看就知道這個副市長絕對是個硬正貨,哪敢怠慢?便紛紛回敬他。宏照感到不怎麼行了,吃不消了,便掏出手機說:“不好意思,出去接個電話。”黃鶴一去不復返,最後讓辦公室副主任跟路一鳴說了一聲“朱副市長趕場子,到開發區會一個外商去了”。在昭陽,一個晚上喝幾個地方叫“趕場子”,很正常的。
其實他是回賓館睡覺了,頭一挨着枕頭,便打起了呼嚕。
第二天早晨,很遲才醒來,還是被楊桂花的電話吵醒的。
摸到手機,睜開眼睛,外面的陽光真是非常開朗大方。今天又是個好天氣,太適合觀賞菜花了,金黃金黃的菜花,在陽光下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他慢條斯理地按了接聽鍵,對面傳來桂花的聲音:“三哥,不好了,出事了,志強公司的工程車又壓死人了,聽說是個七歲的小男孩。”
去年,在人民醫院門口,一輛飛馳而來的工程車撞死了一個過馬路的老太太,人壓扁了,是用鏟子鏟走的。
前年,在過境公路上,一輛工程車撞死了前方的兩個中學生和一個的哥。
肇事方都是這個志強公司。
志強公司是宏照當初在開發區時招商引進的一個項目,後來因為環保問題,這個生產混凝土的公司遷址到了西郊。每到西郊,他總要去看一看志強公司,志強公司像他生的孩子,親!
現在這個志強讓他頭疼!
志強公司的老闆薄志強是南通人,在上海收垃圾收金屬,一邊收一邊偷,隊伍不斷壯大,在浦東和寶山兩個區發展了十幾個網點,下面數百名的收購隊伍。發了財以後,薄志強轉行買了幾輛混凝土工程車,恰逢房地產開發紅火,沒過幾年,他的資產直線上升,一躍成為億元企業。
他們是酒後打麻將認識的。當時薄志強正四處尋找投資分公司的地點,昭陽屬於薄弱縣市,發展晚於周邊地區,所以宏照沒費什麼勁就說動了薄志強投資到昭陽開發區,成立了“志強商混”分公司。
幾年以後,薄志強越來越牛,前恭后倨,漸漸不把宏照放在眼裏了。宏照罵過:“這狗日的,發財就忘記老子了。”
去年前年壓死人時,薄志強說:“保險公司會理賠,如果還要糾纏,大不了我們撤資離開昭陽。”有一份“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蠻橫。確實,要撤資太簡單了,沒任何固定資產,把廠房一拆,裝上車,煙一冒,就完成搬家了。昭陽分公司的負責人把薄總的話轉達給市政府相關負責同志,陳平慌了,責成負責辦理案件的一定要低調,最大限度地保證投資商的利益。利稅大戶得罪不起啊!
薄志強的總公司現在上海。好幾年看不到他了,有時會冷不丁接到他的電話:“朱哥,在哪兒?陪你玩一下。”接完電話,宏照鼻子裏會憤憤地哼道:“奸商。”
幾年前他們在一起玩,無非開車到省城或鄰近城市“軋花子”,“軋花子”就是***。有次把車子開到安徽“淝西溫泉”,一個池子裏面三對赤條條的鴛鴦,宏照和薄志強在一個池子裏面。薄志強戲稱這個叫“水雷”,在水肚下做很刺激,那是三寶的第一次。很過癮!有一句民謠“什麼是哥們,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前兩項他們不搭,后兩個倒也恰如其分,他們過去確實就是這種互相利用的哥們,只不過薄志強這傢伙現在讓金錢迷了眼,做了省人大代表以後,他這個小市長就徹底不在他眼裏了,真是吃水忘了挖井人!
年前,薄志強這個促大壽的對他說:“上午講正氣,中午講義氣,下午講手氣,晚上講力氣,朱市長你的日子很好過啊!”
宏照知道他沒改掉農民習氣,不管怎麼有錢,始終就是個土得掉渣的泥腿子。今天閑得沒事拿他窮開心,宏照自然有些不快,大小他也是常務副市長,輪不到他來調侃自己,便冷冷地說道:“對不起,我在開會,過一會回你電話。”便把電話關了。這傢伙看起來鬆鬆垮垮,一張油嘴,但肚裏有一把鐵算盤,典型一個花小錢辦大事的主。要是真的和他頂真起來,就拿撤資相要挾。要命的是,市裡不止他朱宏照一個人得過他的好處,雖然數目不多,但得了人的錢財就必須為人消災,否則災禍就會落到自己頭上。這個官場屢試不爽的規則像一把刀子掛在每個人的頭頂上。
正想着,市政府辦公室打來了電話,內容和桂花說的一樣。宏照問:“許市長呢?”
譚主任答道:“他昨天晚上喝高了,一大早到醫院吊水去了,我已經告訴他了。他說人反正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等吊完水再說,大家冷靜冷靜好處理。”
“什麼邏輯?電話用不着你打的,他應該早就知道這事了。”宏照對陳立軍的不滿似乎從昨天開始並沒有減少。
譚主任繼續說:“交警大隊耿大隊長已經代表公安局向市政府作了簡要彙報,說是志強公司的工程車撞倒了一輛電瓶車,壓倒兩人,其中一個小孩當場死亡,另一個是小孩母親,從車肚下爬了出來……”
“知道了,讓他們公安局處理吧。有電話找我,就說我到海鹽開會去了。”這幾年,“出了事找宏照”已經成了市政府的慣例。但聰明人都知道,他可以給上級用,其他人難用他,像陳立軍這種下流貨色更不行!
宏照打開計算機,直接從收藏夾進入西祠昭陽市民論壇。他知道凡昭陽重大事件在這個論壇一定能找到原因、經過和結果,也能找到表像和本質,找到各股社會力量對某一事件的反應。果然,在市民論壇最頂端有一個“燕子含泥”發的題為《工程車進小區,七歲男遭劫難》的帖子。
清冷的煙霧在屋子裏慢慢擴散瀰漫,他一邊抽着煙,一邊瀏覽。猛然他驚呆了,他看到一組照片,看到一隻小小的頭顱像白紙一樣被壓在車輪底下,四周全是血和**。他猛然一陣暈眩,不覺噁心起來,關了網頁,趕忙拿過一個膠袋放到嘴下,張了張嘴,“嘩”地就湧出一大攤。適逢丁春蘭進來,在後邊拍他的後背。剛準備緩一口氣,突然張嘴又是一大口,黃綠色的東西從嘴角往下淌。丁春蘭問吐完沒,他說卡住了,哽在喉嚨那裏,難受極了。嘔了半天,最後乾脆伸手進去摳。“噗通”一聲全嘔了出來。
看到七歲小兒的**,加上昨天的酒,產生這樣的生理反應是極其正常的。宏照漱了漱口,躺到床上,撥通了路一鳴的電話。路一鳴陪央視的名嘴們花下喝茶,三寶不便打擾,便收了線。許峰則興緻勃勃地陪海鹽來的發小在菜花景區賞花,他想說車禍的事,又怕掃人興緻,掃人興緻不太二逼了嗎?這不把話伸給別人說嗎?就這麼大的破事,一個常務副市長也搞不掂啊!於是和譚主任通了話,要他立即通知耿大隊長到市政府候傳。
到了市政府,譚主任迎上來說:“耿德明來了,讓他到您辦公室?”
三寶沒有說話,繼續往裏跑。不說話的意思,譚主任是懂的,立即回頭去叫耿德明。
耿德明有些緊張,站在辦公桌前不知所措。
三寶指了指對面的沙發說:“坐吧,把情況說一下。”
耿德明遲疑不決地坐下了,支支唔唔地說了事件的過程。
“小孩怎麼處理的?家屬怎麼處理的?車子怎麼處理的?司機怎麼處理的?”
耿德明似乎不明白市長問話的意圖,只得摸着石頭過河,一邊試探一邊回答:“小孩已經到醫院太平間,家屬被勸回家去了,司機和車子都先回去了……”
三寶頓時大怒,一拍桌子,茶杯蓋在桌上直打轉。
“先回去了?為什麼讓他回去?你媽媽的要死的,這麼大的事你就讓他回去了?”三寶火了。
耿德明慌了,忙不迭地說:“我請示陳局長的,這是陳局長的意思。”
三寶毫不理會,繼續罵道:“你個逼養的,只曉得天天洗澡。哪天洗死你個逼養的就好了!現在你立即回去安排一下,拘留肇事司機,扣押肇事工程車。”話中絲毫沒把個陳立軍放在眼中。
耿德明心裏倒不怎麼難過,領導能罵自己,說明還把他當自己人看。耿德明以前是城區派出所的一個副所長,因為賭博差點兒開除公職,多虧三寶從中幫忙,死罪免了,活罪難饒,發配到鄉鎮做了一名普通的警員。沒過幾年就調上來了,正應了這麼一句:是金子終會發光。做交警大隊長,是陳立軍的巧安排。他們是真正的朋友,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加上耿德明的老婆手上有個企業,兩人用錢,長年專供。這一對戰友沒什麼愛好,喜歡洗澡,把四轉縣市的浴場都洗盡了,最後還是感覺興華的好。
聽了三寶的訓斥,耿德明連連稱是。
三寶揮揮手,耿德明往外退。這時,三寶又喚住他:“聽你老娘說,清明你都沒回去掃墓,老子的墓不填,你忙什麼魂啊?”耿德明臉上有些羞愧,訥訥地說:“這段時間工作忙,我安排老婆孩子回去了。”三寶覺得今天說這些話沖淡了主題,便不想再說什麼了。
耿德明,算起來是三寶的一個遠房表侄,不過三寶的確不怎麼喜歡他。
人沒有底氣,還整天要瀟洒,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