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夜闌人靜,如斯坐在床邊瞧着傅韶璋好大的腦袋,拿着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便擠在傅韶璋身邊睡了。
模模糊糊中,聽見左一句芳兒,又一句芳兒的,如斯揉着眼睛醒來,瞧傅韶璋還睡着,便推開這驛站里不大隔音的門,向外一望,望見綠舒、九兒兩個站在門邊。
綠舒因今日要進城,特特梳了個朝天髻,穿了一身蔥綠的鮮亮衣裳,瞧如斯開門,就低聲道:“娘娘,國舅爺依着太后吩咐,把表小姐送進永華殿了。”
“表小姐?”如斯怔了一下,聽見外頭雞鳴陣陣,心嘆進了宮就聽不見這雞叫聲了。
九兒趕緊地說:“就是原本大傢伙口中內定的四皇子妃!”
“名頭呢?”如斯數了一數,笑道:“再加上她,咱們正好湊一桌麻將。”
九兒緊張地道:“娘娘還笑!時到今日,娘娘都沒正經地學過規矩,倘若叫表小姐比下去了,那可怎麼著?至於名頭,少不得是側妃了。”
如斯瞧九兒這樣為她着急,一猜,也猜着九兒眼裏她這皇子妃不足為慮,便走到床邊拍了拍傅韶璋的腦袋,笑道:“恭喜殿下,又得了一位新人。”
傅韶璋嘴角一勾,趴在枕頭上,笑道:“吃醋?”
“那倒不是,只是琢磨着她是你表妹,我要如何待她才好?”如斯蹙了一下眉,那吳迤士當真捨得,竟然當真叫自己個原本可做皇子妃的女兒來做側妃;嫁給傅韶琰也好呀。
傅韶璋回憶了一番表妹的音容笑貌,拍了拍如斯的手,“她那人性子傲慢了一些,打三歲起就等着母儀天下呢,別理她就是。”
九兒聽了這話,趕緊地走上前來,並不贊同傅韶璋話的說,“娘娘,表小姐打小就常在宮裏走動,論起心機手段來,娘娘哪裏是她的對手?如今表小姐又比娘娘先進永華殿,娘娘不得不防啊。”小心地去看傅韶璋,等着從傅韶璋的神色里分辨出他究竟向著誰。
傅韶璋點了點頭,很是贊同九兒的話,對九兒道:“這麼著,咱們都不理她就是了。”
九兒心裏一慌,訕笑道:“殿下說什麼呢?我們怎麼能不理會表小姐呢?不看僧面看佛面。”
“也就是說,進了宮,九兒你只能暗暗地支持我,明面上還要巴結着表小姐?”如斯啞然失笑,瞧九兒也不反駁,就拿了衣裳幫着傅韶璋換上,待綠舒遞了茶水給她,正待要去喝,忽然瞧見沈貴妃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抬手把她手上的茶碗打翻在地上。
“不能喝,這茶水有問題!”沈貴妃望着如斯道。
“……茶水裏有落胎葯?”如斯望了一眼地上的水痕,巴不得把那茶水灌進肚子裏,如此也就不用再裝作有孕了。
沈貴妃冷笑道:“這樣的手段,姑姑我見多了!”兩隻手搭着如斯的肩膀,親昵地替她整理髮髻,含笑道:“好孩子放心,有姑姑在,絕對不會叫人算計了你。”
如斯愣在地上。
傅韶璋也怔住,不解他多個兒子,沈貴妃能有什麼好處?難道,沈貴妃要這沈家出來的皇子妃的孩子?
“貴妃娘娘……”
“進了宮,就是婕妤了。”沈貴妃臉色蒼白地一嘆,不勝愛惜地望着如斯那張跟她彷彿的臉龐,“聽姑姑的,只管安心養胎!其他的事,其他的事你莫管,哪怕是吳家千金進了永華殿……”望着傅韶璋,發狠地一字一頓道,“她也休想傷到你分毫。”說了這些話,轉身便向外頭去了。
“這是怎麼了?”傅韶璋整個人還在雲裏霧裏。
如斯搖了搖頭,雖琢磨着沈貴妃是寧肯叫傻子佔便宜也不許精明人賺了去,所以才有今兒個這麼個一出。因急着趕路,也不去想沈貴妃究竟是什麼算盤,待上了車轎,望見傅韶琰捎信來說絕對不叫人算計了她,只覺頭疼不已,連觀賞沿途景色的興緻也沒了,只等聽見萬民歡呼時,才撩起帘子向外看,望見京城的阜盛喧囂,心裏有些懷念泰安沈家老宅的靜謐。
待那崢嶸的皇宮近在眼前了,心裏琢磨着天元帝的三宮六院裏究竟有多少美人,正琢磨着,忽然瞧見傅韶璋鑽了進來擠着她坐下。
“殿下怎麼進來了?”
“你的車直接向永華殿去,我隨着你去。”傅韶璋道。
如斯一怔,“這麼說,我是見不着父皇的三宮六院了?”
“見她們做什麼?”
如斯道:“常看美人,也能時常鞭策着自己越來越美。”
“就會胡說。要看美人,看鏡子就夠了!”傅韶璋托着臉頰微微一笑,待外面人通稟說到了,便先一步下來車。
如斯琢磨着如何才能顯露出孕相來,便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搭着傅韶璋的臂膀,小心翼翼地下了轎子,輕走兩步,便望見面前站着一堆環肥燕瘦的女子,當先一人,五官只跟皇後有兩分相似,但神情卻是八分相像,只瞧見她峨眉淡掃,朱唇微點,烏壓壓的髮髻高高地堆起,穿了一身五彩掐金的銀紅宮裝,儼然是要給如斯一個下馬威的模樣。
“表妹……”如斯呼喚了一聲。
“婢妾當不起這稱呼。”吳氏緩緩地一福身,身上的紗裙隨着一蕩漾。
如斯笑了一下,依舊拿着手護着肚子,搶傅韶璋一步向永華殿中走去。
“咳,表妹,一家子人,不用如此客氣。”傅韶璋略寒暄了一句,忙跟着如斯向內走。
吳氏瞧如斯沒規矩得很,微微蹙眉,就也緊跟着進去,一路走一路說:“婢妾已經聽父親說過了娘娘的事,還請殿下莫怪婢妾自作主張,把大皇子妃送來的白釉、青釉、雕漆、填漆等器物都換了去。雖說那些物件精美昂貴,但倘若製造時,把些傷陰騭的毒藥摻和進去,把玩時不留意又把那毒藥摸到肌膚上,那就後悔也來不及了。”眼睛掃過如斯的小腹,便又從容地把眼神移開。
她可是打小就以皇後為典範呢,才不會因為一時醋意大發,自作主張地壞了大事,這孩子,縱然來得不光彩,也是天元帝的長孫,她要為傅韶璋把孩子留住。
“表妹,你把人家送來的東西,都換了?”如斯難以置信,沒人算計她,她怎麼辦?
傅韶璋也緊張起來,太后的意思,是叫吳氏來打掉如斯的胎,可不是叫她來替如斯保胎的。
吳氏誤會了傅韶璋、如斯的意思,一撩裙擺跪下,昂首道:“娘娘所用的器物,都是婢妾親自挑選,倘若娘娘因這些器物傷了身子,婢妾甘願受罰。”
“表妹,不是這麼個意思。”傅韶璋倒抽了一口氣,眼睛向永華殿裏的婢女看去,這麼說,大皇子妃安排進來的婢女,吳氏也給收拾了?
“沒錯。”吳氏跪得筆直,看着傅韶璋的眼神,不覺帶了兩分委屈,她等傅韶璋那麼多年,傅韶璋一直情竇未開,情竇開時,偏又遇見了旁人……
“快扶表妹起來。”如斯推了傅韶璋一下,便扶着綠舒的手向屋子裏去,望見這寬闊的五間宮室里,擺設的都是清澈如水的瓷器,就連茶碗上花飾也不多。
“娘娘瞧着可還滿意?”吳氏跟了進來。
“滿意。”如斯雖不肯跟吳氏斗,但瞧着吳氏這麼滴水不漏的,她七個月後少不得要露陷,於是瞧吳氏挨傅韶璋很近,便扶着額頭哎呦一聲。
“怎麼了?”傅韶璋忙扶着如斯。
“……表妹身上這是什麼香?熏得人頭疼。”如斯嗔了一聲。
傅韶璋聞着吳氏身上,是十分淺淡的沉香,一時不解如斯的意思,就對吳氏道:“把身上的香換了吧。”扶着如斯的臂膀,就向內室去。
吳氏委屈得紅了眼眶,心道這樣狐媚的人,哪裏配做傅韶璋的皇子妃?雖見不得如斯那樣的行事,也忍不住跟上去,站在隔間門邊道:“殿下、娘娘,大皇子那邊的女眷只怕有了,瞧大皇子妃日日請太醫過去把脈的,還請娘娘遠着那邊一些,免得生出是非來。”
“知道了。”傅韶璋道。
吳氏覺得傅韶璋語氣太冷淡,就又再接再厲道:“為娘娘的身子着想,還請殿下晚間向別處歇着。”
“……韶璋,你不陪着我,我睡不着。”如斯坐在床上,抓住傅韶璋的手臂搖了搖。
傅韶璋頭會子聽如斯喊他名聲,如同聽見天籟一般,對吳氏敷衍道:“行了,知道了。”
吳氏嘴角一動,“娘娘畢竟是新人,不少人要等着給娘娘請安……”
“你把人打發了吧。”傅韶璋道。
“那沈家才入京城,娘娘請旨歸寧……”
“你寫了請書給母后吧。”傅韶璋又道。
吳氏徹底沒了話,瞧如斯捂着鼻子,臉上氣得滾燙,便退了出去。
如斯把遮住鼻子的手指拿下來,望着傅韶璋笑道:“表妹把我當狐狸精了!瞧着,她確實能幹,樣樣想得周到呢。”
“可恨太周到了一些。”傅韶璋養身向後倒去,枕着手臂道:“我把她當表妹,她倒是把我當夫君了!”
如斯托着臉頰,瞅着傅韶璋道:“乾脆,你也別不理她了,雨露均沾……”
傅韶璋微笑道:“趁早住口吧,任憑你們這些壞心眼的如何教唆,爺也不會失了本心!準備着去今晚上的接風洗塵宴吧。”
如斯忙坐起身來。
傅韶璋忙跟着坐起來,“仔細閃到腰!你換了衣裳,我先領着你去見識見識我們家的花園子。”
如斯連連點頭,在傅韶璋耳邊道:“我恰來了月事,若是有人在花園裏撞了我一下,你千萬別扶着,就那麼唬弄過去吧。”反正皇后要的太后的醫案也已經拿到手了。
傅韶璋猶豫着,點了點頭,煞有心情地替如斯挑選了一件品紅的宮裝,瞧她扯着長長的裙尾在鏡子前照了又照,微笑道:“趁着如今有的穿,趕緊地穿吧。過幾天就沒有花樣這樣繁複的裙子穿了。”牽着如斯的手,就向外去,走到廊上,瞧吳氏正對九兒、綠舒、采茹、小李子訓話,也不過問,就牽着如斯向外走,時不時地替她護一下肚子。
吳氏瞧着,也不訓話了,立刻就帶着九兒、綠舒、采茹、小李子,令人提了茶點、捧了褥墊,緊跟着傅韶璋、如斯向外去。
只瞧見御花園中,初秋的菊花已經盛開,周遭瀰漫著濃郁的桂花香氣,許多湊不到天元帝跟前的妃嬪,打扮得恍若神妃仙子般,互相較着勁準備着今晚上把對方擠兌下去。望見傅韶璋領着如斯來,因傅韶璋素來沒什麼架子,便簇擁了上去,不住地打量如斯。
“這些都是姨母。”傅韶璋撿着要緊的幾個妃嬪介紹着給如斯。
如斯瞧傅韶璋記恨沈貴妃得很,對餘下的這些妃嬪倒是沒什麼記恨的意思,跟着傅韶璋一一認識了人,待要在石凳上坐下賞桂花,就瞧吳氏親自將一塊狐皮做的褥墊擺在她身上。
那幾個妃嬪瞧吳氏這樣謹慎,又瞧如斯隔三差五地拿着手摸肚子,紛紛想原來這小皇子妃就這樣攀上的高枝,自覺地退後了幾步,便拿着帕子捧着蜜餞,笑着問傅韶璋:“四殿下,泰安那有沒有新戲?宮裏翻來覆去,就這幾樣,聽得人膩歪死了。”
傅韶璋從黃貴人手上接了蜜餞,就要遞給如斯。
黃貴人臉白了一下,忙伸手搶了回去,一把塞在自己嘴裏,笑着說:“我就好這一口,殿下偏跟我搶。”
傅韶璋一挑眉,就道:“泰安那樣樣都拿着京城做榜樣,也沒什麼新鮮的戲碼。不知道黃娘娘這幾月在宮裏學了什麼新戲?”
“學什麼新戲,那一位看管得十分嚴厲,想從娘家傳個小戲子來也不成呢。”黃貴人微笑着,就給傅韶璋、如斯遞眼色。
果然那邊,大皇子妃領着兩庶妃慢悠悠地走過來了。
“見過大嫂。”傅韶璋帶着如斯拜了一拜。
大皇子妃瞧如斯還沒學過規矩,還是依着民間的規矩行禮,也不見外,微笑着走來,先瞥了一眼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的吳氏,隨後扶着如斯,握着她的手道:“妹妹總算來了,先前只聽說是一個容貌秀麗的,不想,竟秀麗到這地步。難怪韶璋在宮裏還不怎樣,出去了,就鬧着要娶妻呢。”
吳氏嘴角抿了一下,卻對大皇子妃道:“娘娘,我們娘娘年紀小,還請娘娘多擔待一些。”
“這自是當然。”大皇子妃含笑點頭,放開如斯的手,隔開幾步,就道:“今晚上的接風洗塵宴的菜單在這,弟妹親自來瞧一瞧吧。”手一伸,就把菜單送上。
如斯接了,遞給吳氏,瞧吳氏認真地研究,似乎是要把菜單上興許犯沖的菜品都挑出來一樣,裝作看花擦着大皇子妃並她身後的婢女走到花壇邊,見大皇子妃等人個個讓出三四步,不覺氣惱起來,待要自己個往大皇子妃身上撞,又覺太缺德了一些,遙遙地望見太后領着嬤嬤走來,忙給傅韶璋遞了眼色,匆匆地護着肚子就向太後走去。
這小妖精,恬不知恥地要把皇家的臉全部丟盡?太后眼皮子跳了一跳,眼睛瞅着如斯那長長的裙擺,暗暗地給身邊的嬤嬤遞了眼色。
簡嬤嬤待如斯見過太后后,便抬腳踩着如斯的裙裾,心想就算小產了,如斯也不敢鬧出來;如此,踩到皇子妃的裙裾,就算不得什麼大錯。
“走吧,隨着哀家去玉液池邊瞧瞧去。”太后道。
“是。”如斯答應着,走了兩步,覺察到裙裾被扯住,便哎地一聲向地上倒去。
“娘娘小心。”站在如斯左右的吳氏、大皇子妃雙雙出手,穩穩地把如斯托住了。
“弟妹小心一些。”大皇子妃心道好險,若慢一步,就叫這新進門的弟媳婦碰瓷了。
吳氏瞥了簡嬤嬤一眼,心道不光要防着大皇子妃,就連太后也要防範着。
如斯心裏氣悶,連連地給傅韶璋遞眼色,叫他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