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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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妨着人算計,如今沒人算計了,反倒覺得不痛快了。皇后這麼琢磨着,自顧自地笑了一回,又裝模作樣地打發人去瞧如斯怎樣。

那邊廂,張太醫把脈後走了后,傅韶璋躺在床上,瞧如斯要向外去,忙從床上坐起身來。

“你這會子向哪去?”

如斯揉了揉手腕,笑道:“去瞧瞧我父親、母親,這一路顛簸的,他們車轎比不得咱們的舒坦,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

“你等一等,我隨着你去。”傅韶璋披了衣裳從床上下來,接了綠舒手上的燈籠,就先一步在前面引路。

如斯裹着披風緊跟着他走,走下這收拾得不遜於中等人家家宅的驛站小樓,便向不似這邊金碧輝煌的院子裏去。

傅韶璋瞧如斯一直揉着手腕,就笑道:“誰叫你在馬車裏寫那麼多的字,瞧吧,累着了吧。”

如斯看他一眼,笑道:“不是寫字,是打算盤累着了。”

“越發的無聊了,不等你去找,我替你把《太上感應篇》拿來吧。”傅韶璋湊趣了一句,正要過小門時,忽然聽見一聲“四殿下”,就抬頭看去。

如斯也循聲看過去,見是個一身樸素,穿着略有些寬大青色衣裳的瘦削女子,那女子一眼看過去,歲數倒不大,只約莫比她大個一二歲,容貌秀麗還在其次,要緊的是她抬頭看傅韶璋的笑容,好似被傅韶璋點亮的明星一般璀璨。

“這就是那個采茹。”傅韶璋道。

采茹微微福身,謙卑地道:“娘娘,奴婢方才調配出一種香,恰可把四殿下身上的紫芸香氣蘊藏其中,卻更顯紫芸的尊貴。一時得意忘形,特來請四殿下、娘娘過目。”

傅韶璋笑道:“那香呢?”嗅了嗅,嗅見采茹身上的隱隱紫芸香氣,只覺比自己身上的更澄澈一些,就問如斯,“你聞着怎麼樣?”

如斯點了點頭,笑道:“她也算個奇人了,竟然能配出這樣的香來。”

綠舒瞧了如斯一眼,心道就連她都防範起這丫頭了,怎麼如斯還這麼一點警惕心也沒有?走到采茹跟前,手一伸,催着她把紫芸香水拿出來。

采茹依舊一臉謙卑地將一枚小巧的玻璃瓶遞給綠舒,望着傅韶璋道:“殿下,吳師山吳公公那叫了人烤肉吃,殿下去嗎?”

傅韶璋躊躇着看如斯。

如斯知道他也是愛熱鬧的人,便笑道:“你去吧,我去瞧瞧父親、母親便是。”

傅韶璋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道:“你不能隨着去,等我拿了烤肉來給你吃。”等如斯點頭后,便隨着采茹向下人歇着的院落去。

九兒瞅了瞅如斯,也忙趕着追了上去。

“娘娘,那采茹真是個狐媚子。”綠舒忍不住吐出一句。

如斯搖頭笑了一下,領着綠舒向前走,聽見一陣聒噪聲,便示意綠舒停下腳步,聽那聒噪的聲音,只聽見隔着牆,有人埋怨說:“正經的主子還伺候不過來呢,又來了一堆不三不四的!定親沒定親的啰啰嗦嗦跟了一大串。”又有人明着勸暗中落井下石道:“誰叫人家如今金貴了?也不知道當初在泰安享什麼福呢,如今飯菜略慢一些,就埋怨說飯菜冷了,吃不得了。”

綠舒一聽就是有人埋怨沈家人太多,忍不住嗔了一句:“誰在那邊胡言亂語?”聽那邊的聲音戛然而止了,就趕緊地看向如斯,“娘娘,說給皇後娘娘聽,看不打爛他們的嘴。”

如斯倒也坦然,笑道:“這就是齊大非偶的壞處了。罷了,由着他們說,我年紀雖不大,但瞧着這般嘴碎的人,際遇大多不好,由着他們說吧。”

綠舒只覺如斯這話痛快得很,提着燈籠在前面的帶路,走過一道巷子,忽見巷子裏站着一個人,便渾身僵硬地站着,倒是確定那采茹就是傅韶琰的人了。

傅韶琰伸出手,啪啪地拍了兩下,笑道:“你這話果然不錯,若非自己際遇不好,怎會沒事說起旁人的閑話?”

如斯瞧着丰神俊朗的傅韶琰,微微點頭,便依舊帶着綠舒向前走。

“……你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傅韶琰微微轉過頭來。

如斯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子道:“殿下等着的人已經死了,殿下該放手時,且放手吧。”

傅韶琰忽然伸手握住如斯的手腕,須臾鬆開手,含笑道:“你果然沒有身孕。”

“那又怎樣?”如斯反問,總不至於傅韶琰的命案塵埃落定了,傅韶琰還拿着翻案要挾她吧?

傅韶琰道:“你比先前冷淡了許多。”

“因為我不是那個人了。”

“我不信,縱然你不是,你也會是。”傅韶琰信心十足地望着眼前的女子,除非他不要,從來沒有人能搶走他的東西;縱然被搶走,他也會搶回來。

如斯啞然了一會子,笑道:“殿下何必執迷不悟?這麼著,倒像是民女當真有什麼好處一樣。”

傅韶琰背着手,微微彎了腰笑了一聲,“你還不知道自己個的好處嗎?這個給你,你什麼都不用管,我總會把你搶回來的。”手一松,丟給如斯一包東西,便昂首闊步地向前走。

如斯心嘆遇上這樣自負的人,也是一場劫數,對着綠舒提着的燈籠照了一照,見是一包袱零零碎碎的魯班鎖、九連環等,轉身追上傅韶琰,說道:“殿下,與其送這些來,倒不如拿些骰子、麻將牌來。”

“你要那些?”傅韶琰劍眉一跳。

“不行嗎?”如斯覺得要叫傅韶琰放手,最好的便是叫他明白“沈如斯”已經沒了。

“行。”傅韶琰接了如斯塞給他的那一包,打量了一眼如斯,沉吟一番,說道:“放心,七個月後,我自會替你處置了這煩惱。”

“不必了,料想四殿下那有法子。”如斯趕緊地說。

傅韶琰笑道:“他那性子,如今待你已經十分地冷淡了吧。”含笑地望着如斯的眼睛,瞧她那雙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當真像是與先前兩個人一般,身上的自負一掃,茫然了一下,竟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轉身向前走去。

“娘娘!”綠舒臉白了一下。

“沒事。”如斯說著,瞧傅韶琰那樣,竟是不問搶了她走後待她怎樣,都要拼着把這一口氣賭回來一樣。想着傅韶琰真不是好擺脫的,便隨着綠舒進了沈家人歇着的院子,只瞧見她那姐夫,小字克勤的最先迎了出來。

如斯一瞧,就知道人家嘴裏定親沒定親的,說的是誰家,也不理會白克勤,先帶着綠舒隨着迎出來的沈老夫人等人進了房門,瞧見白家大姐留下的三個兒女圍着鳳氏,如是早尷尬地不知道哪裏去了,便在沈老夫人身邊坐下,笑道:“祖母這幾日吃的可還好?”

沈老夫人讓如斯在上座上坐着,陪笑道:“幾十年沒享過這福了,哪裏有不好的?”

“飯菜可還可口?”如斯問。

跟着來的如初急趕着要說話,被周姨娘按住,才沒吭聲。

沈老夫人含笑道:“托娘娘的福,好得很。”

如斯笑了一下,“沒兩天就回城了,暫且忍耐一下吧。回了城,料想家裏都是原先的沈家留下的下人,個個刁鑽的遠勝……”

如初知道如斯要說遠勝黎家人,緊趕着說:“娘娘放心,黎竹生已經把下人們如何偷竊主人家錢財的事說給我聽了,待進了京,安頓下來,我便幫着母親打理家務。”

鳳氏腹誹道就顯得如初能耐了,但雖這樣腹誹,但因先前黎家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把沈家掏空了,也不敢拿大,就笑吟吟地說:“進了京,就要靠你三姐姐幫忙了。”因又輕聲問:“聽說才剛又傳喚了太醫,娘娘身上可是不舒坦?”

鳳氏這麼一說,甄氏立刻擔憂起來。

如斯笑道:“是依着慣例請平安脈罷了。”寒暄了一回子,見沈老夫人、鳳氏、甄氏個個拘束,沈知行、沈知言、沈知容、沈著、沈幕避嫌地不敢上前,也不為難他們,便又帶着綠舒回去,回去后,果然瞧見桌上擺了一副象牙牌,於是拉着綠舒要教她打麻將。

綠舒先推辭了一回子,又以為如斯有意要等傅韶璋回來,便又叫了兩個婢女,勉強地隨着如斯打牌,只聞見一股烤肉香氣傳來,一扭頭就瞧見傅韶璋托着一隻羊腿回來了。

傅韶璋把那羊腿放在桌上,拔出腰上的小刀,片了一盤子,便將剩下的賞給綠舒,叫她們出去吃。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如斯手裏依舊摸着麻將牌。

傅韶璋將片得薄薄的羊肉塞她嘴裏,笑道:“一堆人說我回來得遲了,你少不得要發威,我就回來瞧一瞧究竟。”

“獃子,人家這樣說,是巴不得你為了臉面強撐着不回來呢。”如斯咀嚼着羊肉,便拿了麻將牌看。

傅韶璋一屁股坐在如斯跟前,手裏給她塞羊肉,笑道:“這不是頭會子被人拿着男兒顏面擠兌嗎?若是下次他們再這樣說,我就強撐着不回來了。”

如斯握着牌,看着傅韶璋的臉,笑道:“有一個賭局,我跟你說破了,就是我輸了;不跟你說破,我贏了便是大獲全勝,輸了便是血本無歸。你說我跟你說破好,還是不說破好?”

“你是說采茹是二哥的人這件事嗎?”傅韶璋捏了一塊羊肉塞給如斯,舔了舔手指上的油花,將兩隻手往身上一抹,對外頭嚷嚷着,“吳六全、尹萬全,拿了你們這一路收來的紅包過來打麻將。”

如斯原本以為傅韶璋不知道,聽他這樣說,就煞有興緻地看他。

傅韶璋駕輕就熟地壘出一條麻將長城,手裏搖晃着骰子,笑道:“既然人家送了人才來,哪有不收着的道理。”

“倒是我小瞧你了。”如斯微微一笑,見吳六全、尹萬全遲遲不來,就道:“人家怕你使詐,不肯過來呢。”

“小家子氣的。”傅韶璋搖了搖頭,將那麻將牌一推,托着臉頰笑道:“我給你找了個可在宮裏做的趣事,你要不要謝我?”

“聽戲還是打牌?”如斯問,料到自己進了永華殿,就要從早到晚地醉生夢死了。

傅韶璋搖了搖頭,先說一句“你等一等”,便轉身向外去,須臾回來了,便將一堆的摺子丟在如斯面前。

“哪來的?”如斯驚詫了一下,覺得傅韶璋沒那體面能從天元帝那拿了摺子來,翻開一一瞧了,見是些蝌蚪文。

傅韶璋道:“外國送來的,也沒幾個人懂得上頭是什麼意思,父皇也不在意,我一求,他說我雖得了內務府,但總該去禮部做個體面的官,就把這些給了我。你大抵看得懂吧?”

如斯陡然想起傅韶璋前幾天夜裏纏着她問的話,依稀記得自己困得慌,就搪塞地說自己什麼都懂,翻出那摺子一個個看了,認得一些英文,瞧了瞧,說道:“人家上摺子,奏請咱們派出工匠,仿着咱們上京一等的林園,也給他們造個一樣的園林呢。”

“這就是欽慕咱們的意思了?”傅韶璋不免有些得意。

如斯心思一轉,對傅韶璋笑道:“吳師山不是說,咱們的人造七八層的高樓也不在話下嗎?就叫他們去東洋造去,一則耗一耗他們的人力物力,二則叫他們把技術磨練得純熟了,也回來給咱們造一個摘星樓。”

傅韶璋微微抿唇,知道如斯的意思,大有把內務府用不着的東西發賣給外頭人的意思,笑道:“你這主意妙得很,就依着你的意思辦。瞧你先前吃了你那麼大的苦頭,如今就權當替你討債得了。”說著話,又催着如斯去看其他的摺子。

如斯翻了幾封,蹙眉說:“歐洲那邊有地方打仗呢,咱們要能插一手才好。”如今國力正強,不怕外地來犯,倒有些餘力去攪合外頭的事。

傅韶璋托着臉頰道:“怎麼插一手?咱們可是對外頭的事一無所知呢。”

“怎麼是一無所知?可有海外的人來咱們這買那奢華的雕漆、填漆物件?咱們這不實興,但人家那時興給個家族弄個家徽之類的,咱們看着尋常的雕漆、填漆,在人家那也是價值連城的物件,非要弄個家徽雕在上面不可。循着家徽,就算隔着汪洋大海,也能摸到人家家裏頭去。如此一來,還有什麼事不知道?”如斯笑道。

傅韶璋笑道:“到底是你見識多,你再瞧瞧其他的摺子上寫了什麼?”

如斯翻開摺子瞧了瞧,許多都是只知道是哪國文字,卻不知道上頭是什麼意思,乾脆地對傅韶璋道:“這剩下的話,我也不知道了。等回了京,還是找禮部單管這些事的人問吧。”

傅韶璋一笑,“不如,借口胎教,請了人來教你?我也順便聽一耳朵?”

“若你能辦到這事,你要我做什麼,我都聽你的!”如斯正愁沒事幹,聽傅韶璋誇下這海口,趕緊地擠兌他一聲,逼着他去辦。

傅韶璋道:“這話可是你說的,別到時候,又推三阻四的扭扭捏捏。”

如斯一聽這話不是好話,嗔了一句,推開摺子,便催着傅韶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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