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自打陳府里接了張家要來拜見的帖子,馮氏便張羅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人整整忙活了兩三日,不但戲酒十分熱鬧,亦且連席面上的菜饌都十分用心——不過再用心,礙於陳府的家底兒所限,也都是些雞鴨魚肉尋常食材,竟比不得張家送來的山珍野味兒出彩。

好在徐子川得知陳府要借小戲兒是為了管待姻親,且張家又是那樣的來歷背景。遂心血來潮,同髮妻商議過後,又吩咐家中小子送了自家府上最得意的大廚過來,與陳府撐場面。

要說徐府上的這位大師傅,姓沈名順,雖不是宮中御廚,卻也是江南一帶有名兒有姓兒的人物。端得一手好廚藝,更難得刀工精湛,雕刻出來的花兒朵兒栩栩如生,就跟真的一般。

這位沈師傅,原本不姓沈,只因在江南赫赫有名的鹽商沈家供奉,得了家主的意,遂賜姓沈。後來沈家的家主沈三老爺看中了當時還是窮秀才的徐子川,不但資助他讀書,更且將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徐子川。後來徐子川入京趕考,沈氏因不放心徐子川一人上路,遂帶着丫鬟婆子和兩個吃慣其手藝的廚子陪同入京。

後來徐子川金榜題名,因當年考中的名次還不錯,被當今欽點了庶吉士,順理成章的留在京都。沈氏及家中所有人等也就留了下來。直至徐子川在翰林院晃蕩了三年後,又在戶部當了差,且陰差陽錯同當年的同窗陳珪又做了同僚——

說起這件事兒,當初徐子川的岳父沈三老爺倒是想使些力氣叫女婿返回揚州當值的。一則揚州乃膏腴之地,二則沈三老爺便是地頭蛇,叫女婿返回揚州,不但闔家可以團聚,亦且連家裏的生意和女婿的前程都照顧到,實在是兩相便宜。

奈何徐子川為人清高,執意不許。牛心左性一般,非要進沒甚麼油水兒還要頻頻得罪人的御史台。沈三老爺出身商賈,平生最信的便是和氣生財,況且朝中形勢複雜,沈三老爺雖遠在江南,卻也知朝中成年皇子們奪嫡之險。且又深知自家女婿的脾性,是最容易得罪人的。因而沈三老爺當然不許女婿入此險境。於是苦口婆心的勸了一遭兒又一遭兒,甚至逼迫女兒以性命相要挾。最終翁婿兩個暫且妥協,既不去御史台,也不回揚州。卻陰差陽錯的留在戶部,又因為不肯奉承上峰,不得人青目,到如今也是不上不下的。

不過話說回來,徐子川這人性子倒也奇怪。說他清高自詡,目下無塵罷,他又不避諱世俗非議,肯娶鹽商之女為妻,甚至為此駁了業師保的媒。倘若說他艷羨富貴,諂媚獻上罷,他不拘在翰林院還是在戶部,都是塊茅坑裏的臭石頭,既不聽人勸,也不肯與人同流合污。

因而陳珪便時常說他,倘若肯屈就半點兒,也不至於到了如今這步田地——自身才學甚好,岳父又是那麼個背景,居然能讓他混的如此貓厭狗嫌,不上不下不尷不尬;身處膏粱錦繡之中,除卻每日在家的吃穿用度外,再不肯動用家中一針一線,寧願窘迫的以撰寫風月話本的潤筆費為日常花銷,也不肯放下些架子,管家人張口的。

不過目下暫且說不着這些個。且說自徐子川打發家中小子送來了這位江南大廚后,陳府灶房內因有了這麼一尊真佛兒坐鎮,自然色、色妥協,事事周全。那大師傅因得了家中主子們的告誡,知道自家姑爺與陳府大爺的關係莫逆,亦肯放下身段兒悉心調、教些個。雖然並不吐露自家秘訣,然他從前身處江南膏腴之地,況且江南一帶的鹽商茶商們又是最喜鬥富的,自然平日裏見過識廣。只略略提點了那麼幾句,陳府的廚子們便覺受益匪淺。最後呈獻上來的菜饌更是色香味美,十分引人注目。

那邱氏與妍姐兒本就不是狂三作四的人,況且徐府的大師傅手藝精湛。因而入席之後,邱氏倒是好生稱讚了陳府的廚子手藝不俗,尤其贊了兩道大廚拿手的江南小菜,直說“好清雅的菜饌,不但好吃,亦且好看,我們都不忍下筷了。”

馮氏便笑着謙辭了幾句。又道:“寒門小戶,也沒什麼好東西。不過是大年節下習以為常的吃食,只在刀工烹制上下了些許工夫。圖個新意兒罷了。”

邱氏便笑道:“有句話叫秀色可餐。從前我還不明白,今兒一瞧卻是知道了。原來真有師傅刀工手藝好,竟能把菜饌弄的跟副畫兒似的。叫人愛的不行,可怎麼捨得下口吃呢。”

馮氏聞聽邱氏之贊,心中十分得意。口內卻是越發謙遜的說了幾句話,又布菜讓酒,這一頓飯倒也吃得賓主盡歡。

一時吃畢飯,漱了口,凈了手。眾人徹身出席,且回至堂上說話兒。早有小丫頭子獻上茶果點心來。

陳老太太吃了一回茶,因笑問邱氏道:“聽說府上的哥兒也來了,我倒是未曾見過。”

邱氏會意,看了陳氏一眼,笑回道:“早就聽聞老太太是個慈善人兒。華哥兒早也想來拜見老太太的。只因他是外男,如今又是上了十歲的少年人了,倒不好隨意出入內院,免得衝撞了府上的姑娘們。因此便叫他隨着他父親,先到外書房給老太爺和大爺請安去了。”

陳老太太便笑道:“既然兩家連了姻親,雖說從前未曾見過。如今一見投契,亦是通家之好了。很不必這麼拘謹外道,且叫爺兒們也進來說話罷?”

這便是連張允也叫請進來了。邱氏見狀,心下自然滿意,口內道謝一番,任由陳老太太吩咐了丫鬟去外書房傳話。

一時,果見陳珪陪着張允父子說說笑笑的進來。陳老太爺因年事已高,況且天冷路滑,道不好走,陳珪遂吩咐外書房的小子們將小竹椅抬過來,陳老太爺坐上,就這麼一路被抬了進來。

眾人一路至堂前,陳珪先扶着陳老太爺下了小竹椅,又笑着讓了張允一回,這才相攜入正堂。

堂上除陳老太太外,諸位女眷亦都起身相迎。張允與張華父子先是先過了陳老太太——又吩咐張華與陳老太太叩了頭——又與眾女眷們相互廝見過,這才落座。有小丫頭子獻上茶水。

陳老太太則拉着張允之子張華的手兒笑道:“果然是個齊全孩子。”

又當面問張華多大年紀,在什麼地方讀書,如今都讀過什麼書。張華一一的答了。陳老太太便指着自己的小孫子陳橈道:“我們家的小孫子今年十二歲了,目今也在讀書,功課倒還不錯。你們年歲既差不多,便時常來往着。功課上有甚麼不會的,只問你哥哥便是了。”

張華很是乖巧的應下了,再次謝過陳老太太。

眼見大人們都在親親熱熱的說閑話兒,一時也不管小孩子們了。張家的妍姐兒同母親邱氏低聲說了句話,因笑向趙家大姐兒道:“才吃過了飯,又吃了一回茶,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罷?”

大姐兒會意,自然答應。趁着堂內眾人都不在意,且攬着二姐兒的手一同出來。

一時更衣畢,早有跟着的小丫頭子們端來溫熱的清水和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三個女孩兒凈了手。大姐兒便以才吃過飯,須得走動走動克化食為借口,叫周遭伺候的丫頭們暫且散了,或遠遠的跟着。

妍姐兒這才悄悄的握住大姐兒的手,因說道:“還沒跟你道惱呢。去歲春里你們家裏辦喪,我因病了,倒不曾去的。原還尋思着過後給你道惱,竟想不到後頭接接連連又生了那麼些事兒,倒叫咱們姊妹大半年都沒得相見。我本想央求母親接你們到莊子上散淡散淡,母親又說你和二姐兒要守孝,不能外出走動。叫我不要亂出主意,帶累了你們的名聲反倒不好,我這才放下了。好容易到了年下見你一回。你如今可好?這裏住着還習慣么?”

當年趙家與張家是通家之好,趙琛與張允更是相交莫逆,這才有了大姐兒與張華的娃娃親。張家妍姐兒雖然比大姐兒年長些個,兩人關係卻好。向日裏也是無話不說的,大姐兒便握着妍姐兒的手回道:“我很好。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待我們都好,表哥表姐也很好,從來不欺負我和二姐兒的,也不說那些歪話混賬話。今年冬天家裏做冬衣,舅母還特特吩咐針線上的人做了我和二姐兒的,比在趙家時好多了。”

大姐兒跟二姐兒在趙家時,因趙老太太重男輕女,且素昔厭惡大房一家,每常想出種種借口剋扣大房的用度,更不肯輕易在兩個姐兒身上花錢。還好陳氏掐尖兒要強,從不肯忍氣吞聲吃悶虧。每每鬧得闔家雞飛狗跳,總能討回大房應得的東西。饒是如此,陳氏母女也少不得要聽趙老太太和趙家二房,甚至是大房那些姨娘們指桑罵槐的話。

彼時二姐兒年紀小,尚且不記事,大姐兒卻清清楚楚的記得那些人的嘴臉。她秉性柔弱,逆來順受,卻也知道好歹。如今聽聞妍姐兒追問,自然不肯說陳家人的壞話。反而不斷為其表白描補。

眼見大姐兒如此情真意切,身負重任的妍姐兒且算放了心。因笑道:“如今且好了。咱們兩家又有了往來。今後無事,我便常來看你。你有甚麼想吃的,想玩的,不好跟陳家人說的,便告訴我。我回頭叫華哥兒央求爹娘搜尋了來,再轉交給你。”

原本妍姐兒是想說自己央求父母的。可不知怎地,神差鬼使,竟話語中拉扯出張華來。果然大姐兒聽了這一篇話,不覺面上緋紅,低了頭擺弄衣帶,一聲兒不言語。

妍姐兒竊笑,視線掃過一旁不言不語也偷笑不已的二姐兒,因說道:“二姐兒也是,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又不好同旁人說的,只管告訴我。”

頓了頓,妍姐兒又想到了什麼似的,一臉唏噓的道:“這回瞧見二姐兒,倒是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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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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