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次日倒是天氣清朗。下了幾日的雪早在半夜就停了。如棉絮般的雪片兒灑在院子裏,落在枯枝上,日光照耀,愈發白的刺目。

馮氏侵晨先起來,張羅着老婆子和小丫頭們掃落雪,擦抹桌椅,預備請客的茶酒。陳氏帶着大姐兒和二姐兒從房裏出來,只覺寒風撲面,由不得打了個寒顫。順着抄手游廊逶迤行至上房,只見馮氏頭上戴着紫貂昭君套兒,身上穿着玫瑰紫壓紅緞滾邊兒的錦緞長袍冬衣,大紅洋縐銀鼠皮裙,正站在廊下同管家媳婦說話。

陳氏因笑道:“這麼冷的天兒,嫂子怎麼不進去說話。站在這風口處,白凍壞了你。”

馮氏回頭,見着陳氏一左一右拉着大姐兒和二姐兒的手裊裊婷婷的走來。因尚在孝中的緣故,母女三人穿戴都很素凈。藕荷色的襖兒,下頭白棉綾裙,樣式花色且都差不多,遠遠看過去,不似母女,倒似姊妹似的。

馮氏不妨頭,反倒嚇了一跳。忙開口問道:“蕙姐兒怎麼打扮的和大姐兒和二姐兒差不多?倒叫我差點兒沒認出來。”

陳氏勾了勾嘴角,笑眯眯說道:“嫂子覺着怎麼樣?這都是二姐兒的主意。我昨兒晚上正犯愁,不知該穿甚麼衣裳好。還是二姐兒一句話提醒了我。她說姊妹之間原有穿戴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那是一家子的姊妹。如今我們娘兒們三個穿戴一樣,外人瞧了,也都知道我們是一家子了。我思忖着,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昨兒晚上特特地翻箱倒櫃,好容易從箱子底兒找到了這麼套衣裳。”

馮氏聞言,一時無語。因又細細的打量了一回。只見除陳氏頭上應景兒的帶了幾根白玉簪子外,兩個女娃烏壓壓的雙環髻上只簪了兩朵天水碧色的紗堆的花兒。母女三人俏生生立在當地,都生的花容月貌,粉雕玉琢,一眼望過去,果然賞心悅目。只是映襯着院子裏頭的殘雪,倒是愈顯單薄了。

馮氏便皺眉說道:“這份穿着打扮倒還新巧有趣,只是這樣的天氣穿這樣顏色的衣裳,倒是越發顯冷了。早知如此,當初做衣裳的時候便該選蓮青,或者湖藍才好。”

陳氏擺了擺手,因說道:“嫂子也是知道我的,我是最不喜歡什麼蓮青、湖藍、松柏綠的,好好兒的女孩子,何必打扮的那般老氣橫秋的。”

說罷又笑道:“我如今要替那死鬼守制,不能穿顏色衣裳,已經十分委屈了。家常穿戴,嫂子好歹容我選個喜歡的罷。”

馮氏聞言,便不再多說。回頭打發了廚房裏來討示下的管家媳婦,笑向陳氏道:“外頭冷,姑太太帶着兩個姐兒進屋罷。”

陳氏便笑道:“嫂子只管說我。你方才還在廊檐底下站了半日呢。”

馮氏因說道:“我是剛走到這兒,就被陳武家的攔下了。也不過是討一句話的事兒。否則大冷的天兒,誰耐煩站在風地里同她們說閑話兒。”

說罷,攬過二姐兒的手同陳氏相攜進入上房。陳珪歪歪斜斜的坐在下首右邊頭一張太師椅上,聽兒子陳橈背文章。陳婉則摟着陳珪的脖子撒嬌兒說話。

馮氏見狀,便嗔着女兒陳婉道:“越大越沒了規矩,還不從你父親身上下來。”

陳婉嘟着嘴放開手,陳珪不以為然的道:“她才多大了,過了年才十歲,還是個小姑娘呢。”

說罷,又向陳橈道:“你過了年就十二了,也是大小子了。功課上也該越發留心才是。就背這麼一小段兒文章,還說錯了兩處,還不如你老子我。要這麼著,我還怎麼指望你將來能考進士,入翰林。”

陳橈束手立在當地,只能唯唯應是。

陳珪轉過臉兒來,視線掃過陳氏母女三人,眼見娘兒三個穿戴的十分相似,並排站在一處,倒像是三把子水蔥似的。不覺樂了,笑說道:“這個模樣兒倒好,打眼兒一瞧就知道你們是一家子。改日有暇了,咱們也做出幾套一樣的來。出去會親訪友穿戴上了,倒也新奇。”

陳氏便笑道:“哥哥也覺着好?往日間只瞧見一家子的姊妹有這麼穿戴的。我先前倒也沒想到,是二姐兒無意間說了一嘴。我想着也着實有趣,便吩咐針線上的人將我的冬衣也改成這個式樣兒。”

陳珪饒有興趣的看着二姐兒,因說道:“二姐兒如今不大說話,行事倒越發有了章程。這麼好的主意,你是怎麼想到的?”

二姐兒便是低頭一笑,因說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媽就當真了。”

陳珪便道:“怎麼不當真,這麼有意思的事兒,連我也要當真了呢。”

馮氏見陳珪越聊越有興緻,生怕他心血來潮吩咐針線上的人裁衣裳,忙開口打斷道:“老太爺和老太太怎麼不見?”

陳珪笑的頗有促狹之意。用手指着後頭說道:“還沒起呢。”

馮氏狐疑不解。一旁伺候的大丫鬟見陳珪語焉不詳,忙上前解釋。

原是陳老太爺因昨兒晚飯時多吃了幾口肘子,夜裏不克化,鬧騰了大半宿,連帶着老太太也不曾好睡。因而早上便起晚了。眾人過來請安這會子,還沒醒呢。

馮氏見狀,便笑着同上房內伺候的丫頭們道:“既這麼著,也不必叫醒老太爺和老太太。左右這會子且無事,叫他們睡個早覺兒罷。”

正說話間,只聽裏頭傳來一聲“不必了,已經醒了”。眾人聞言,立時起身,只見陳老太爺和陳老太太被人扶着從後頭過來。陳老太爺笑眯眯說道:“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不過多吃了那麼一點子肉,便折騰起來。”

陳珪聞聽陳老太爺之言,便嘻嘻的笑道:“父親這便是酒肉穿腸過了,虧得父親平日裏不信神佛兒,否則昨兒豈不要修成正果了?”

陳老太爺聞言,氣的笑罵,指着陳珪便道:“虧我如今還算硬朗,不然真要被你這不肖子給氣死了。哪有做兒子的,這般打趣你老子的。”

陳珪又是嘻嘻的笑,口內回道:“也就是兒子我,鎮日間想方設法逗父親母親一笑,換了旁人,在您二老跟前兒就跟貓咬了舌頭似的,多沒意思。”

陳老太爺沒好氣兒的瞪了陳珪一眼,一把拉過大寶貝孫子問長問短。

一時陳老太太又問馮氏家中酒戲張羅的如何,□□果菜可都預備妥當了。馮氏一一回過,陳老太太又問張家人什麼時辰才到。陳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因笑道:“天兒還早着,老太太急個甚麼。便是要來,好歹也得到中午罷。總不好早飯沒吃,就帶着闔家過來的。”

陳老太太聞言,方不言語。又命丫頭們擺早飯,飯桌上拉着陳氏的手不斷問長問短。左不過是一些“張家老爺多大年紀了”“為人如何”“張家太太可好相處”“兒子多大了”“在哪家學上念書”……

陳氏也都一一答應過了。好容易吃完了早飯,陳氏便要帶着兩個姐兒回房清靜清靜。豈料陳老太太並不放人,仍是拽着陳氏的手一長一短的問個不休。陳珪機靈,意欲躲到外書房避個清靜,還未張口,便被陳老太爺識破了盤算強留在房內。

陳珪既走不得,他便也不讓媳婦和兒女清靜。於是陳府眾人都坐在上房內陪老太太說話兒——也不過是些車軲轆話。

將將到了中午,果然有門房上的小廝來報說張家來人了。陳珪大鬆了一口氣,忙腦子混漿漿的拽著兒子迎出大門兒。陳老太爺則緩步踱至外書房等着,馮氏和陳氏則帶着家中的姐兒在二門上迎接女客。

張允的媳婦邱氏帶着女兒妍姐兒被陳府的婆子引着進來。見了陳氏並大姐兒二姐兒,邱氏眼圈兒微紅,大年節下,也不好道惱,只含糊的說了一句“苦了你”,便笑着同馮氏寒暄廝見。

馮氏忙又引着邱氏和妍姐兒拜見陳老太太。邱氏便笑說道:“論理兒,早就該來拜見老太爺和老太太的。只是莊上事忙,容易抽不得身。六月時又換了一位督守太監,越發不敢偷空兒了。只好趕到年下,地里的糧食也打好了,野物兒果子霜碳等□□都妥帖齊全了,交了差,這才得空兒過來。還請老太爺和老太太別怪罪罷。”

陳老太太便笑道:“你們既然能想着我們,逢年過節也沒忘了我們,便是有心了。我們又怎會怪罪。何況天家的事兒,本就容不得一絲兒馬虎,自然要兢兢業業,當好了差。就如我們家老大,平日裏上衙點卯,也是如此,半點兒也錯不得的。否則,豈不是辜負了天家的恩德,也辜負了上峰的信任。”

邱氏聽了這話,越發覺着陳家人通情達理,口內寒暄了一回。又說道:“寒門小戶,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只是我們家老爺如今管着皇莊,倒是還能做些兒主。得知今兒要來府上,便裝了兩袋子御田粳米,熬粥是難得的;還有一些莊上自產的果子野物兒,倒是比外頭的強些,能着用罷,也是討個好彩頭。還望不要嫌棄才是。”

陳家雖是官宦之家,然陳珪不過是七品芥豆之官兒,平日裏吃穿用度只能說是殷實富裕,卻因職務所限,連官用的都收不到極好的,又哪能接觸到這些進上的好東西。因而眾人自是滿意。馮氏亦再三的謝過,口內笑說道:“您也太過謙了。這麼好的東西,況且又是進上的,我們平日裏都未曾見過的。今兒也是托貴府上的福,才能沾沾皇氣兒。高興還來不及,豈有嫌棄之理?”

正說話間,便有外書房的小廝來回:“大爺問什麼時候擺飯?”

陳老太太見問,先是瞧了瞧時辰,因笑向眾人道:“只顧着閑聊說話兒,眼錯不見,竟這個時辰了。合該擺飯了。”

言罷,又吩咐人告訴外頭等着的小子:“告訴你們老爺,好生管待張家老爺和張家哥兒。看着你們老太爺,不要叫他多吃酒。”

那小廝在外頭一一答應了。又見裏頭再沒吩咐,這才徹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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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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