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陳珪幾句話哄的馮氏掌不住笑了。因又說道:“父親母親年事已高,好容易攢些梯己,說句不好聽的話,恐怕還等着將來做棺材本呢。況且女孩兒家讀書,不過是尋個識字的女先生教導着認幾個字罷了,究竟不比橈兒要科舉入仕,交際走動的錢多。每個月的束脩筆墨,不拘從哪兒省一筆,也都省出來了。很不必惦記老人家那一抿子梯己。傳將出去,不說父親母親是體貼咱們家添了人口,花費大,倒像是我容不下孀寡的妹子和兩個外甥女兒似的。”
“……咱家這幾個月皆處在風口浪尖兒上,多少雙眼睛都盯着看笑話呢。我很不願再橫生枝節,只好委屈你了。”
陳珪燈下推心置腹的這一番話,說的馮氏立刻軟了心腸。況且她原不是抓尖賣快,容不得人的。只因討厭陳氏孀寡歸家仍要頤指氣使,所以忍不住針鋒相對。如今見公公婆婆體貼明白,夫君又態度和緩溫柔小意,馮氏立刻順着台階兒下來,仍笑道:“你知道我委屈了便好。不是我抱怨,咱家姑奶奶那個性子,別說是我,誰家的媳婦也跟她相處不來。我也就是看着公公婆婆,還有你的情分上,我才不跟她計較。”
陳珪聞言,滿面堆笑的蹭到馮氏跟前兒,一壁給她揉捏肩膀,一壁耳鬢廝磨的道:“我都知道。你是個最賢惠不過的。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馮氏聞言,忍不住瞪了陳珪一眼,口內說道:“你就知道哄我。等到了真章兒,還不是你們才是一家子,我又成了外人了。”
故作嗔怒的眉目間,風情流轉,看得陳珪心內一熱。摟着馮氏花言巧語哄人時,心下仍暗暗思忖道:“果然子川兄的話很對,這女人都是要哄的。只要在床榻間哄的女人高興了,任事都好商量了。倒也比她平日裏橫眉冷對,鬧得全家不安寧的好。”
是夜,自然又是好一番的顛鸞倒鳳不必細說。
翌日一早,夫妻兩人帶着一雙兒女至正堂給父母請安。見到陳氏以後,馮氏倒是少見的和顏悅色。陳氏見狀,略有些驚訝,如秋水般的眸子在自家哥哥陳珪的身上打了一迴轉兒,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身上的尖刺兒倒是收斂了些。
大家彼此敘過一回寒溫,馮氏看着陳氏身旁默不作聲的大姐兒和二姐兒,花骨朵兒一般的容貌,粉雕玉琢,叫人愈發喜愛。只是身上穿的太單薄了,且又是素色,愈發顯出楚楚可憐來。馮氏眸中閃過一絲憫色,因笑道:“如今天氣越發冷將上來,大姐兒和二姐兒也該做兩身兒厚衣裳。正好家裏也要添冬衣了。大姐兒、二姐兒喜歡什麼花色,跟舅母說,舅母也好替你們挑了來。”
陳老太太便笑着接道:“她們小孩兒家家的,哪裏知道什麼花色好,還是你替她們選好了便罷。”
說罷,又使眼色與陳氏。陳氏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嘴,笑向馮氏道謝。馮氏因笑道:“不過是些皮子衣料罷了,倒不值什麼。白放着也是可惜了,何況又都是自家人呢。”
陳氏聽着馮氏的話,細琢磨一回,總覺有些不大舒服。剛要說什麼,視線觸及一旁但笑不語的父母哥哥,又不好說的。想了想,便笑道:“橈兒如今讀書練字,總要有好筆好墨才能練得出來。我雖不識字,可當年嫁到趙家的時候,因那死鬼還上進,家裏倒陪嫁了一方好硯和幾錠徽墨。如今那方硯台是沒了,倒是還剩下兩錠徽墨,我大字兒不識一個,留着也沒用。就給橈兒使罷。”
馮氏聞言,不覺心下詫然。竟不知陳氏何時這般大方了。陳珪卻是皺眉勸道:“這麼好的東西,妹子還是自己留着罷。橈兒年紀還小,且用不了這麼好的——”
“正是他年紀小,才該給他好的使。如此他讀書練字時,自然知道珍惜。那就比旁人練的好。咱們這樣的人家,東西好不好都是次要的,只要橈兒將來有出息,就比什麼都強。”陳氏搶白一番,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東西收在我屋裏,一會子我吩咐人送到嫂子那兒,嫂子收着罷。”
馮氏看了陳氏一眼,又扭頭看着陳珪,陳珪仍舊是滿口的推脫,最終拗不過陳氏,因笑道:“既如此,就讓你嫂子收着。等過兩日橈兒的業師過壽,便當壽禮送了過去。他們文人多清高,最愛這些筆墨紙硯,我原還發愁該送什麼。沒想到此時偏了妹子的好東西。”
陳氏偏笑道:“都是自家人,白放着也是可惜了。莫如給橈兒使罷。”
陳珪便吩咐兒子陳橈道:“你既得了你姑媽的好東西,怎麼還不給你姑媽道謝。”
陳橈便上前,向馮氏作揖,口內稱謝不已。陳氏便笑着叫起,又說道:“姑母從小就見你讀書不錯,將來科舉入仕,也要做大官兒,給你娘你媳婦掙回個誥命來才好。”
陳橈面上便是一紅,低頭不語。
陳氏皺眉,因說道:“就這個靦腆性子不大好,跟你娘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倒不像我們家人。”
一語未落,馮氏便是一笑,因說道:“時候不早了,想必公公婆婆都餓了,傳飯罷?”
陳老太太便笑道:“就在小花廳里擺飯。大家熱熱鬧鬧的吃了,再各自去罷。”
馮氏唯唯應是。起身張羅婆子丫鬟們安設桌椅,布菜擺飯。陳家小門小戶,並沒有那些侯門公府必須要媳婦站着伺候的規矩,亦沒有食不言寢不語這一說。又有陳氏這麼個心直口快最愛說笑的,這一頓早飯自然是熱熱鬧鬧。
欣然飯畢,陳珪便回房換了朝服去衙門點卯,陳珪去塾上進學,餘下的人各自散了回房休息。
陳氏乃孀寡之人,在家閑居且不能走動,亦不好見外客,鎮日只是遊手好閒。不是挑剔雞鴨太柴太膩,就是嫌棄湯水太淡太咸,鬧得闔家都不安生。陳老太太瞧不過眼,便央勸馮氏帶着大姐兒、二姐兒在房裏學做針黹,又圈着陳氏跟自己在佛堂里念經拜佛。
倏忽間又過了月余左右,馮氏的長嫂登門拜訪,只說馮氏前些日子托她留意的那位教書的女先生,終於有了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