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尚未下到山腳,梅延峰便不得不再次停下。
蕭寒立刻問:“怎麼了?”
梅延峰迴:“再不停下止血,怕就要香消玉殞了。”他下馬,抱起美人往河邊一塊大石走去,明明十分嚴肅的事情,自他口裏說出來卻顯得格外雲淡風輕。
蕭寒默然。
梅延峰把美人放置在石上后,方側目朝他看去:“下來扶住她。”
蕭寒未動,腰身筆挺的坐在馬上,薄唇微抿。
梅延峰等了片刻,見他毫無動靜,不免無奈:“此刻不是害羞的時候,救人要緊,趕緊過來。”
蕭寒眼底閃過一絲惱怒,僵持片刻后,到底翻身下馬,走近石邊半蹲下來。
“扶住這裏。”梅延峰拿起他的手,繞過美人的後背握住美人未受傷的右肩,他一面將方才採的草藥搗爛成泥,一面看着眼前面黑如鍋底的男子笑言,“這女人又不是洪水猛獸,蕭大侍衛為何怕成這樣?”
蕭寒盯着他嫻熟又淡然的動作,惜字如金:“深山密林,一個陌生女人,身份可疑reads;。”
梅延峰搗葯的動作微頓,下一刻不由失笑:“不過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還能是刺客殺手不成?”
蕭寒:“沒準。”
梅延峰笑意微斂,覺得此話有理:“會是誰派來的?”
蕭寒看向他,沉默不語。
先不論是何人派來的,面前這個女人毫無殺傷力是可以肯定。搗完草藥后,梅延峰神色已然恢復如常,他語氣平淡的道:“先解開她的上衣。”
蕭寒微怔:“……做甚。”
“上藥。”
蕭寒:“辦不到,你自己來。”
“手上臟。”梅延峰道,語氣依舊平淡鎮定,“救人要緊。”
蕭寒黑着臉,一時手腳都僵硬起來。他雖然一直扶住她,但除了一隻右手握住她肩頭外,其餘地方沒有絲毫的觸碰,一直刻意保持着距離,此刻要他伸手去解女人的上衣,簡直比一刀殺了他還要難受!
見此,梅延峰繼續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對方還是個楚楚可憐的美人,蕭大侍衛忍心見死不救?”見對方神情微動,他只有再接再厲,“再要耽擱下去,只怕……”話未說完,耳邊就傳來一道衣物撕裂的聲響。
梅延峰垂眸,視線在那若隱若現的雪溝處停留片刻,略微不自然的道:“讓你解開上衣露出肩頭利於我上藥,怎麼還給撕裂了?”
蕭寒便將臉偏回來,低頭一看,亦十分不自在:“未省着力度……”
梅延峰只覺無言。
雖說是個陌生女子,但瞧着小臉到底稚嫩,姑娘家的名節比命還要重要,一會兒等她醒來見自己衣衫不整時,還不得哭着找人算賬?
蕭寒見他只顧上藥不吭聲,便有些着急:“這該如何是好?”
梅延峰亦在想這問題,來前不曾帶件披風,不若也就不會為此煩惱。總不能脫下自己的外衣給她包上,讓自己衣衫不整?不可不可,他暗自搖頭,自己一向注重外表,這種事有失君子風度,打死也不做。
只是見一向面無表情的蕭大侍衛難得着急,戲謔之心不免又頓起:“這……怕是要負責到底才行,畢竟是個小姑娘,名節比命還要重要。”
蕭寒的臉登時又燙又黑:“不可,蕭某曾起誓,要誓死效忠於將軍。”
梅延峰撕下她一截裙角,自她腋下穿過綁在肩上,固定住了草藥后,才道:“這二者並無矛盾。”
蕭寒別開臉:“依舊不行。”
梅延峰便未再開口,任他一人暗自着急。
只是下一瞬耳邊傳來一道細弱的呻.吟,他尚未判斷清楚美人是否醒過來了,跟前就揚起一道風,只見蕭寒如丟棄燙手山芋一般猛然縮回手,騰的一下站起來,背轉身去reads;。
梅延峰眼疾手快的扶住美人。
隨後似有一點驚魂未定:“……你差點害死了她!”話到最後,倒真顯出兩分惱意,方才若不是自己手快,眼下懷中摟着的活色生香的美人極可能就一頭碰死在了尖石上!
蕭寒身體微僵,卻依舊沒有轉身。
梅延峰皺着眉,顯然此刻心有不快。只是還沒惱火太久,懷中的美人就驚恐無措的發出尖叫。
“你——你們是誰!”
她是被肩上的灼痛給疼醒的,一醒來就瞧見兩個陌生男子,更可怕的是自己還與對方靠的這樣近。她一低頭,差點又暈了去,下一刻便崩潰的哭出來:“你——你們都——對我做了什麼——”
梅延峰僵硬片刻,很快恢復過來:“你莫誤會,方才不過是為你上藥,我二人清清白白,絕非你所看見的這般。”
玉奴緊緊攏住大開的衣領,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她都不願靠他太近,她一面哭一面使勁捶他:“你走開——你快走開——”
梅延峰便放開她,站起身。
突然失去依靠,眼看就要往後倒下去時,驚惶無助中她再次靠進這個男子懷裏。她眼淚不斷,強忍住肩上的劇痛,抱緊雙臂護在胸前:“你、你別碰我——”
梅延峰面無表情:“眼下不是我想碰你,而是你需要我來碰。”
對上她驚惶無助的淚眼時,憐香惜玉之情又開始作妖,語氣便慢慢轉緩:“在下梅延峰,現借住於魏將軍魏光禹府上,同他是好友關係。至於他……”示意她往那依然背立着的蕭寒看去,“他乃魏將軍的左膀右臂,蕭大侍衛是也。我二人絕非惡人,你只管放心。”
玉奴慢慢止住哭,她想起來了,不久前確實看見魏將軍身後還跟着幾個人,想來就是這二人無疑。只是她怎麼到了這二人手上,魏將軍呢?她想着,便輕聲問他:“魏、魏將軍在哪?”
梅延峰微攢一下眉頭鬆開,心道此女身份當真有疑,面上則回道:“他就在前方,方才因你肩上傷口流血不止,這才不得不停下止血。”
她聽完,便低下頭看一眼傷口,等瞧見射中自己的箭被拔出,肩頭上的傷口已被包紮好,白色的布下印出黃綠的葯漬時,才慢慢信他的話。
這時,蕭寒突然轉身:“走罷。”
梅延峰點頭,順勢將美人抱起來,大步朝拴馬的樹下走去。
“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玉奴驚了一跳,不自在的將手抵在他胸前以此來隔絕二人身體上的觸碰。
“坐都坐不穩,還想着走?”梅延峰只當未聞,不顧她的反抗就將人抱上馬背,隨後自己翻身上馬,一路緩行。見她雖不再反抗,但卻刻意保持着距離不碰到自己,不由就生起嚇唬她的心思,“坐穩了,摔下去了不死也要殘。”
玉奴眨一眨眼睛,眸中又有淚光閃現,她看一眼腰間環住自己的手臂,硬着頭皮慢慢靠了回去。
之後她許久沒有動靜,梅延峰便垂眸看她一眼,見她小臉蒼白,雙眸緊閉,細眉深蹙,兩條手臂仍舊護在胸前,只當她是疼得厲害,因問:“還疼?”
她沒有說話,片刻后眼角卻滑下兩串淚珠,緊咬着唇reads;。
梅延峰微覺不忍,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又問:“你是何人?”
她動了動眼珠子,並未睜開眼,依舊不答話。
見她裝死不回話,頓了一瞬,梅延峰不由失笑道:“長公主?”可見他對魏光禹與姬容之間了解頗深。
她顫動了兩下眼睫毛,心裏更加不安。
見此,梅延峰更加篤定:“派你來勾引魏將軍的?”這般絕色的美人,方才張口就問魏將軍,除了是長公主派來的之外,暫時再想不到其他可疑人選。
玉奴再沉默不下去,唯有慢慢睜開了眼睛,聲音虛弱的道:“不、不是的……玉、我、我是……我也不知自己為何在此,我被人裝進麻袋裏,醒來就遇見了你們,之後受傷……”
此話漏洞百出,梅延峰心下不信,卻並未拆穿她,而是繼續道:“家在何處?稍後送你回去。”
玉奴更慌,連忙回道:“玉、玉奴無家……”
“無家?”梅延峰揚了揚眉,低頭看她,“你叫玉奴?”
她愣了一愣,許久才點頭:“……嗯。”
“並非你的原名吧?”梅延峰道,語態悠然。
“嗯……”
“可憐見的。”多半猜出她的身世,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皺着眉頭,“你既無家,那之後該將你送往何處……”
玉奴眼眶一紅,她也不知自己一會兒該去哪裏,長公主府是暫時回不去了,將軍府又哪裏是她想進就能進的,沒有魏將軍點頭同意,她根本就進不去。
她靜默許久,才慢慢抬起淚眼望向他,紅着眼眶央求道:“玉奴無家可歸,公子發發慈悲,賜玉奴一個落腳之地吧。”她忽然憶起來,不久前他說過他是借住在將軍府,又是魏將軍的好友,可見定是個有身份的。魏將軍心硬如鐵,然而眼前這位公子卻態度溫和的很,求他沒準就能成。
梅延峰已經堅信她是長公主派來的人,不緊不慢的開口道:“你我素昧平生,我為何要幫你?”
玉奴落下淚來:“公子是個好人,玉奴只瞧一眼便能知道。再者公子又救了玉奴的性命,玉奴理應跟隨公子,為公子做牛做馬報答恩情。”她的臉色越發慘白起來,顯然是說話費力,牽動了傷口。
梅延峰不語。
玉奴心急,一時竟忘了領口被撕開的事,抓住他的手臂再次央求他:“公子發發慈悲,玉奴甘願為婢為公子端茶倒水,求公子賜個落腳之地。”
梅延峰本就身形修長,身前之人堪堪到他胸膛處,眼下只需稍一垂眸,大片的美景都可收入眼中。那渾.圓的兩團雪脂包在淡青色的肚兜內,高聳飽滿的形狀極致誘.惑,身下的馬每走動一步,那兩團便跟着顫動一下。他目光微微一變,移開視線,片刻后平靜下來時,到底輕咳一聲提醒她:“將領口攏好。”
玉奴身子一震,慌忙攏住領口,垂下頭哭得更凶reads;。
眼皮底下她的小肩頭顫動不止,梅延峰看得心煩,就道:“別哭了,再哭就將你丟下去。”
玉奴嚇得不敢再哭,只是還是忍不住抽噎,磕磕巴巴道:“公、公子、發、發發慈悲……”
很快就要下到山腳,他已經看見魏光禹的身影。聞言,便回:“梅某借住於將軍府,並非自己的府邸。”
玉奴仍不願放棄:“公子……”只是為時已晚,他們已經下到山腳,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她不自覺的就打了個激靈,不敢再出聲。
魏光禹看一眼縮在好友懷中正努力減低存在感的女人,神情冷漠:“你二人去了哪裏,竟這般慢。”
梅延峰便道:“小姑娘血流不止,差點就死了,不慢還快啊。”
聽他說自己死說得這樣輕鬆容易,玉奴不免再次打了個哆嗦。
梅延峰感覺到,便再次摸了下她的頭髮,暗道真是個可憐見的。
魏光禹收回目光:“時候不早了,回去。”
他話音剛落,馬車內的殷姝便讓袖雲打起帘子,走了下來。
“梅先生,她的傷怎麼樣了……”殷姝面含關切,到底是自己傷的人家,心下多少有些自責歉疚。
見她主動關心,梅延峰正好說道:“傷勢不輕,雖說暫時止住了血,但一路顛簸難保不會再流。梅某的意思是讓她坐進馬車為好,殷小姐看可好?”
殷姝正欲點頭,不想魏光禹便先她一步冷聲發話:“不可。”她頓時閉上了嘴。
“魏兄?”梅延峰先是不解,片刻后明白過來,便略感無言,“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且還身負重傷,魏兄還怕她會對殷小姐不利?”
魏光禹不理會他,然而態度卻是十分堅定,只要他不點頭,在場眾人倒還真無一人敢硬來。
殷姝心裏歡喜,面上卻勸:“懷璧哥哥,這小姑娘是我射傷的,不如就讓她坐進馬車,省得到時牽動了傷口,惹出事來。”
“不行。”語氣依舊不容置喙。
殷姝了解他,深知不論是在何事上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的決定,唯有識相的作罷。
梅延峰臉色有些不好,忍了又忍才道:“既是如此,便借用一下殷小姐的斗篷。”殷姝沒作猶豫,抬手就解下杏黃底綉芍藥花紋織錦羽緞斗篷,遞了過去。
在好友慍怒的目光下,梅延峰將她整個小身子都嚴嚴實實裹了進去。
魏光禹不願再廢話,一聲低喝:“走。”
殷姝便重新坐回馬車,不一會兒車軲轆就轉動起來。
等到玉奴反應過來時,“啪嗒——”一聲,她忍了許久的眼淚終究落了下來,方才幾人之言她全都聽在耳里,魏將軍的話更是一字不落的記進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