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研發部您好。”不知怎地，心臟跳動得好快。

“席秘書？”

“是！”她應。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

電話那頭傳來呵呵兩聲。“我是總經理。”啊？她怎麼樣也想不到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打電話來。“研髮長生病了……”什麼？他怎麼會生病……

“席秘書、席秘書！你還在嗎？”久久沒聽到回應，梁景御喚道。

“……總經理，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情？”她猶豫地說，“我今天要請假，那個……家裏有點事。”

“去吧。”像是知道她要做什麼，梁景御立即批准，掛上電話，她再也無法剋制心裏的擔憂，一顆心全在那人身上。

望着唐玄策家的大門，她這才想起——她會不會太衝動了？一聽到他生病，她就管不住自己的心。他看醫生了嗎？吃藥了嗎？有人照顧嗎？不行!她一定要親眼見到才能安心。

騙警衛說她是唐玄策的女朋友，在警衛先是懷疑、後來變成同情的目光下，終於幫她開了門。

一進到室內，就被一地的凌亂給嚇到——垃圾桶翻倒，書柜上的書本散得到處都是，更不用說沙發上還有他的襯衫、襪子……居然還有四角褲!她臉色爆紅，想不到他是穿四角的……

討厭!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玄策!”倒在床下的身影讓她急得大叫。

好重!

用盡全身力氣，她想把他扶到床上，頭髮拂過她的嘴角，她聞到了熟悉的青草氣味……還是一樣好聞。

小心翼翼地幫他蓋好被子，看着他異常潮紅的臉頰，額上冒着汗，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她輕輕抹去那汗水，並將他安頓好，再到浴室找來乾淨毛巾和一些醫療用品，還有放在桌上的葯。

唉呀!怎麼連睡者了還是蹙着眉頭？為什麼？他在煩惱什麼？還是有什麼不愉快？一股莫名的心疼躍上心頭。

怎麼會忽然病成這樣呢？昨天明明還好好的，一副沒病沒痛的健康寶寶模樣。

“喇……”床上的男人低喃。

忍不住的，席苡妍拾起小手，輕柔地撫觸他的臉龐。這種事她也只敢在他睡着時做。

用指尖順了順他的眉，然後來到那雙讓她心動無比的眼睛；儘管閉着，她仍能夠感受到當他睜開雙眼，那沒有溫度的眼眸多讓她着迷!想起當年他回答教授問題時的書獃子模樣，依然教她心動……不過，他到底有沒有喜歡上她呢……

知道他已經不再排斥她，而且在她接近寸向來冰冷的目光還會變得柔和些，問他問題也都會回答，只是，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看她？

當她只是一般朋友而已嗎？尤其在她已經知道在大學時錯過他一次后。

這絕對不是她要的結果。

“水……”

急急忙忙地倒了杯水，隨即想到他此時病得嚴重，根本沒辦法自己喝，於是只好費力地將他攙起，慢慢、慢慢地一口一口喂入他嘴裏。

看着眼前這張臉，她心中突然有股說不出的惻悵。

“究竟，我在你心中算什麼呢？”

小小身影坐在門口階梯上動也不動，目光專註地看向前方的道路；如果不是偶爾還會聽到呼吸聲，真會以為那是一尊雕像。

媽媽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七歲的唐玄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階梯上等媽媽，因為他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只有媽媽。

雖然他不懂為什麼班上的同學都有爸爸，有姐姐哥哥，也有弟弟妹妹，甚至還有小狗，他卻什麼都沒有；所有想問的話在看到媽媽有時悲傷有時兇巴巴的臉時，就都不敢問了，怕問了之後媽媽就會不要他。

“小策，我說過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在門口。”二十分鐘后，一個滿臉疲憊的女人出現。

“媽媽，你回來了!”小男孩是開心的，卻不敢表現出太多情緒，因為媽媽不喜歡，說他笑的時候跟那個人太像。那個人是誰？脫口而出的問話在媽媽哭了之後，不想知道答案。因為，他不要媽媽哭。

於是，他開始學習做家事，家裏的地板、碗筷、棉被都是他在打理，最近正在嘗試煮飯，希望媽媽回到家裏時不用再辛苦的弄飯給他吃。

很快地，他的十歲生日到了，他一如往常地在門口乖巧地等着媽媽。

媽媽看起來總是好累好累，快睡著了一般，所以他不敢跟媽媽說他在學校被欺負，同學都討厭他，罵他是死人臉、帶賽，就怕吵到媽媽。

不過，今天就算被隔壁的同學踩了一腳，把他的課本撕破，在全班面前取笑他沒有爸爸，是沒有人要的小孩，都不影響他難得的好心情，因為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第一次數學考一百分，媽媽會開心嗎？小手緊握着成績單。

可是，他等到天色全變黑了，媽媽還是沒有回來。

星星在天上跟他說媽媽快回來了、快回來了，他只能偷偷幻想媽媽是去幫他買生日蛋糕，所以才弄到那麼晚。

終於，前頭有了動靜。看着媽媽比往常更累的臉龐，要他去收拾行李，說她要帶他去鄉下，他就知道媽媽不是去買蛋糕，她根本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小策以後跟外婆住。”

媽媽丟下這句話後轉身就要離開，但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發現這次他不像以往那樣乖巧的聽話。

他巴着媽媽的褲管問媽媽要住哪裏？為什麼他要搬去跟外婆住，說他不認識外婆，他急得都快哭了。

“媽媽有重要的事情，不能跟你住，你要乖乖聽外婆的話。”

一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媽媽說的重要事情是什麼，會有什麼事比他更重要？

跟外婆住的頭一年，他開始不說話，即使老師上課叫他念課文，他仍然不開口，無論到哪裏都是一個人，沒有人願意接近他。

他知道大家私底下說他是怪人、啞巴，彷彿與他沾上一點就會倒霉一輩子。

只有外婆不放棄。外婆是一個以撿回收資源維生的人。白天他去上學，外婆會推着小車四處去收集別人不要的紙類、空瓶罐；晚上會在他床前說故事給他聽，就算他從來不說一句話，外婆依然耐着性子，從不罵他。

沒有人知道他內心其實一直在等媽媽回來接他回去住。

升國中那一年的暑假，他才知道，媽媽不可能回來了，媽媽不要他了……

因為他偷偷看媽媽寫給外婆的信，媽媽寫着她過得很好，已經結婚有小孩，請外婆幫忙照顧他，如果可以，不要讓她的先生知道。

……媽媽為了她所謂的家庭，寧願沒生過他……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要他。

那天晚上，他睜着眼睛，面無表情地看着外婆。

“媽媽有別的孩子了。”

“媽媽拋棄我了。”

“媽媽不會回來了。”

外婆抱着他痛哭，告訴他，沒關係、沒關係，媽媽不要小策外婆要，跟外婆一起過活吧。

可以嗎？還是有人想跟他在一起嗎？

他是眾人口中父不詳、被媽媽拋棄的孩子。

“外婆愛小策。”

在外婆溫暖的懷抱里，他覺得只要有人需要他，哪怕只有一個，他都願意努力活着。

殘缺的夢境證明過往的記憶帶給他多大的傷痛。

為什麼又作那樣的夢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夢到以前，久到他以為那是自己想像出來的，他並沒有被拋棄。

“你醒了？太好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眼前的人一臉擔心地看着他。為什麼？他做了什麼嗎？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才張嘴說話，便感覺到喉嚨乾澀，“別說話，你還病着。”席苡妍拿來溫開水讓他喝下。

“……總經理說你生病了，要我來看看，所以我就來了。”說不出自己是特意請了假過來的，怕他會過意不去。

他點頭。

其實睜開眼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一股喜悅充斥胸口，說不出是為什麼，只知道好開心好滿足。

“為什麼你會突然病成這樣？該不會是睡覺踢被子吧？”她邊收拾東西邊說。

因為我用一整晚的時間在想你。唐玄策在心裏這麼說。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因為談到她和那個小陽交往的事而生氣。

尤其當她表現出悲傷遺憾的時候，一把無名火便無端竄起。

不可以。

你們已經分手了，你不可以一副依依不捨、好像小陽還在你心底一樣。

“因為小陽有一雙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