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齊家
酉時末,日入西山,天邊的晚霞正盛,餘輝斑斑洒洒的落在錦林院內的花架上,瞧着整個院子都有暖意了。
沈容從嵐姐兒的屋子出來后,乏困意就上來了,她躺在燒了地龍的熱炕上,腦子裏迷迷糊糊的,一會是娘親,一會又是周士閔,沾滿了血的東菱玉纏絲金簪又如疾風猛地向她刺來,她赫然驚醒,濕了整個脊背。
她看着急急掀了珠串帘子進來的冬梅,又看着屋中的螺鈿銅鏡,梨木朱漆妝枱及珠簾外隔着外室的烏木雕花刺繡屏風。
恍然過來,這裏是她的閨房,她現在只有十一歲。
“姑娘又做噩夢了。”冬梅侍在沈容身邊,“奴婢正好從方嬤嬤那要了安息香,奴婢這就點上。”
冬梅一面在香爐里點香,一面說:“再過一會,姑娘就該去福華院了,姑娘剛起身,身上有熱汗,等這熱汗幹了,也就差不多了。”
冬梅小小的身板,辦起事來卻毫不含糊,她從衣廂里取出了芙蓉色雲紋直身褙子,又取了一件軟銀輕羅百合裙。
等方嬤嬤過來的時候,沈容已經打扮起來了,她端坐在梨花木椅上,看着螺鈿銅鏡中映出來的模樣,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她輕輕的撫上了自己的眉眼,同嵐姐兒不同,她沒有她那麼眉目溫靜,也沒像了娘親那般溫婉柔順,反倒是像了舅舅,雙眉入髻,稍顯凌厲,一雙杏眼黑白分明,五官突出,頗有幾分英氣。
“姑娘,咱們該走了。”冬梅在後面低低提醒了沈容一下。
出了屋子,廊道上,沈嵐也才出來。
沈嵐看了她一眼,兩人一先一后的走在廊道上。
“你說的那個箱子是什麼時候的事!”
走在前面的沈嵐忽然開口,沈容愣了愣,立即回道:“就是去年年後的幾日,而且你生辰的時候,每一年都有送。”
她與沈嵐要是說巧,大概就是她倆雖然相差五歲,卻生在了同一天,都是二月初五的生辰。
“是嗎?”沈嵐在前面停了停腳步,不對勁的想着,忽而加快了腳步。
等到外院與娘親會合后,他們一起去了福華院。
福華院內,丫鬟們上下忙動着,桂嬤嬤站在廊下,有條不紊的指揮着。
“過了天的,就便宜你們這些小蹄子了,這兩日,都上點心,新拿回來的菜肉全都放在冰窖里,流紫,你先對一遍賬。”
“芳草,和廚房說一聲,加道清蒸肉末蛋,三鮮鴨子,杏仁豆腐。呦,二夫人,二姑娘,三姑娘來了,您們想吃什麼,老夫人吩咐了,這次夫人姑娘們想吃什麼,都可以提前和廚房說。”
“勞煩桂嬤嬤了,方才你說的那些就可以。”趙氏說著,準備入屋。
“桂嬤嬤,我要點一個七翠羹。”不知道從哪裏跳出一個聲音來。
“行,給大姑娘加一道七翠羹。”桂嬤嬤眉眼彎彎的笑着。
沈惠滿意的點點頭,與走過來的沈嵐擠眉弄眼的笑着,然輕快的進了屋子。
花廳內,除了四房的,其餘三房都到了。
沈平遠和沈平世也都回來了。
老夫人正聽着兩人說路途中的趣事,女眷們也都站在一旁聽着。
“母親,這次我回來的時候,正好遇上了齊家的車隊,他們這次是從京城過來的,左右向我問了二哥辦堂會的事情。”說話的,是三老爺沈平世。
沈平成在外十餘年,永安城裏的名門大戶大多都不熟識,這次回來上任,自然要辦堂會,以此拉近沈家與他們的關係。
沈容聽到齊家,心裏咯噔一聲,齊家,堂會,就是在堂會上,齊家與沈家漸漸開始走動頻繁,齊家和沈家不同,是真正的老牌世家,齊老太爺,曾任吏部尚書,其妻是兵部尚書長女,其妹是當今太后,其子大老爺齊戴春,現在京任吏部尚書。齊老夫人的侄女又是英親王妃,這一層又一層的關係,讓人難以想像。
沈老夫人正是看中這一點,所以齊家在為大公子齊越東求親時,因為惠姐兒已經訂了親,老夫人很快就定下了沈嵐。
沈容想到後來所發生的事情,就頭皮一陣陣發麻。
只見老夫人眸中閃爍:“齊家?這麼說來,平成的堂會齊家要來。”下午的時候,沈老夫人還與沈平成商量,到底該不該給齊家下貼,現在,問題就解決了。
“大抵是這個意思,不過齊家回來的是齊大公子和齊二公子。”
“無妨,齊老太爺不是任期滿后就回永安城了。”老夫人思索了片刻,看向楊氏:“齊家兩位公子忽然從京回來,不知道為得是什麼,你尋個機會打聽打聽。”
“誒。”大夫人答應着,她的妹妹楊佩嫁了齊二老爺,齊二老爺不似齊大老爺在京做官,就留在永安城,閑散的很,生有一子,與武哥兒是同窗。
沈老夫人又將目光落在了沈嵐的身上,就與趙氏說:“之前一直沒與嵐姐兒說親,是因為你與平成都不在身邊,現在拖着你們回來了,也不能再耽誤嵐姐兒了,堂會上你就好好留意留意,費點心思。”
說到親事,沈嵐面上掛滿了緋紅,將臉壓低了。
到了吃飯的時候,四夫人才領着兩個姑娘進屋,一進屋,便上前去攙着沈老夫人:“娘,您快說說這兩個小鬼頭,在院子裏就折騰了大半天,鬧着要給平元寫信,我好說了半天,才不鬧了。”
四夫人李氏與沈老夫人是姑侄關係,沈平元又是她最疼的兒子,李氏便是與她沒規矩,她也不說什麼。
老夫人推開李氏,斜睨了她一眼,臉上卻是笑的:“我瞧你是自己發懶了吧。”
李氏又似膏藥的黏了上去:“娘,平元小半年才回來一次,琳姐兒和芝姐兒能不想嗎?不說她倆,我知道娘也想。”
“你呀!”提到沈平元,老夫人喜上眉梢,便擺擺手,“行了,吃飯罷。”
幾位小哥兒和幾個老爺在花廳置了一桌,而她們這些女眷,則是在西次間的火炕上擺了兩個黑漆木桌,在那用飯。
李氏就攏攏手笑着領了兩個姑娘進了內室。
大家族講究的是食不言寢不語,黃暈的燈光下,只能聽見碗筷叮噹的碰撞聲,沈容動了動筷子,已經沒了心思,腦中只想着該如何阻止姐姐與齊家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