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念,無用的善念
這一年的聖誕節,顧眉生初懷孕卻已經是險象環生,欒亦然衝冠一怒,看似已經失了理智,卻其實還是拿捏着分寸。
病房裏,唐朦給眉生削了一個蘋果,她說:“看欒亦然那陣怒火,可見你半夜見血一定與白天劉歆撞了你有關係。”
顧眉生面色淺淡地接過唐朦遞來的蘋果,拿在手裏,卻沒有胃口吃。她望着電視裏那個陰鷙震怒的欒亦然,輕輕垂眸,雙手自然地平放在小腹處。那是一種保護的姿勢。
劉歆的確是撞了她,卻並不是故意,也並沒有撞到她的肚子,又怎麼會因此見血呢?
所以,見血的原因必然不是因為劉歆,但他卻不說任何因由地將劉歆推出來當了替死鬼。
劉歆這個女人的確是討厭,因為心機太深雖然不容易令人喜歡。
但顧眉生自己也並不是多麼單純善良的女子,她能夠明白劉歆行為背後的動機,因無傷大雅,所以她一直不曾將劉歆這個女人放在心上。
太明顯了。
欒亦然不想讓她知道令她差一點滑胎的真正原因。
唐朦以為她不舒服,“眉生,怎麼了?”
顧眉生回神,看着好友笑了笑:“小朦,你陪我去個地方好不好?”
她們去了教堂。
正值聖誕節,平常冷清的教堂里燈火通明,人潮來來去去,多為觀光瀏覽,鮮少有人真的坐下來朝着那十字架禱告些什麼。
在東亞國家,上帝的地位總是略遜於佛祖。
顧眉生也不是來禱告的。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十字架。十字架與信仰無關,與神佛無關,更與慈善友愛無關。
十字架,是每個人用*來綁架自己內心的一種無形的酷刑。
欒亦然接到唐朦的電話來到教堂的時候,就看到顧眉生穿着一件水藍色的保暖羽絨服,頭髮編成了純美的髮辮,安靜地坐在教堂高遠而明亮的燈火下。
唐朦對欒亦然說:“你陪陪她吧,眉生已經在這裏坐了一個下午了,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欒亦然點點頭,“謝謝。”
他走過去,悄然無聲地坐在顧眉生的身邊。
顧眉生轉頭看向欒亦然,問他:“還生氣嗎?”
欒亦然凝着她,答:“如果你能好好的,我就不會生氣。”
顧眉生用手撐着下巴,欒亦然卻攬過她的肩,讓她不需要將重心放在自己的手上。
她可以將她的重心靠在他的懷裏。
顧眉生將手放在他胸前,說:“欒亦然,你欺負人。”
欒亦然心思一下子就軟了下來,親了一下她柔順的髮辮末梢。
“那一次,我的手臂被蔣梨不小心用水果刀划傷。你知道了,心裏怪我不知道保護自己,所以用拆信刀也劃破了自己的左臂,劃得一樣深,劃得鮮血直流,全都染在了襯衫上。”
“你故意讓我知道你受傷,因為我而受傷。你變着法子告誡我要好好愛惜自己。”
顧眉生將左耳貼着男人的心房。兩人離得很近,姿態親密,手柔軟交握着,她只需稍稍側頭,就能觸碰到欒亦然新長出來的硬硬一層鬍渣。
她輕輕抬起頭,吻上了男人觸感冰涼的雙唇。
先是淺啄。她柔軟的唇淺啄着他的薄唇,深刻又熟悉的情感從心間一絲絲地往他們越貼越緊的雙唇之間蔓延。
吻開始變得深邃起來。欒亦然用大手拖住她的頭,舌尖霸道又渴望地長驅直入,他彷彿希望將自己身上的力量都過渡給她。
那個吻,又深又濃。
顧眉生心中所有的壞情緒在這個吻中被釋放,她將臉深深地埋在男人的脖頸之間,失聲而哭。
她的父親竟是試圖扼殺她腹中孩子的儈子手。
顧眉生用力抓着欒亦然的衣領,哭得格外地傷心:“我不想知道,我情願不知道!我情願什麼都不知道!”
欒亦然心中又何嘗不心疼呢。
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現實就是這樣的殘酷,他見不得顧眉生再繼續生活在危機之中。
虛偽很容易,掩飾也很容易,欺騙更容易。
但是,然後呢?
用謊言粉飾着表面的和平,聰明敏感如顧眉生,難道就能不知道顧鴻華在背後所做的一切了嗎?
他用力地抱着她。一顆心被她從未有過的那份歇斯底里揪得簡直在滴血。
欒亦然明白,顧眉生這一次是真的痛了。
她在他懷裏不停地顫抖,她不是冷,她是心寒了。
他們的孩子就在她體內存活着,那是真實存在着的一條小生命。
就連欒亦然都如此震怒不冷靜,又何況是身為母親的顧眉生?
欒亦然不停親吻着她的額頭,他用寬闊的胸膛給予她一份可以隨心所欲發泄心中懷情緒的天地。
他願意把所有的溫情都給她,把所有的柔軟都給她,他向來見不得眉生的眼淚。那澎湃不停的淚水落在他脖頸處,滴在他胸前,像刀。
他也痛了。
他用雙唇緊緊貼着她的髮鬢:“都是我的錯,跟你沒關係,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眉生……”別哭了。
這一年的歲末,天氣很寒,生活……很難。
懷孕后,顧眉生終於體嘗到母親當年懷着她的那一份不容易。
12月27日凌晨,顧眉生剛剛出院不到半天,夜裏就發起了高燒。欒亦然和張小曼又再次將她送進了醫院。
孕婦發燒,用藥有太多禁忌,只能採取物理降溫。
整整一夜,欒亦然與張小曼輪流着,每隔一分鐘就需要為顧眉生換一次冰袋。
太折騰了。欒亦然深深切切地體會到了初為父母的不易。
後來,連欒傾山和寧茴也被驚動了,一起留在醫院裏陪着顧眉生。
昏睡中的顧眉生被夢魘深深地折磨着。她夢見顧鴻華用枕頭生生悶死了她剛剛出生的孩子……
顧眉生陡然睜開眼,呼吸急促,冷汗流滿了全身。
欒亦然用濕毛巾溫柔地替她擦去額角的汗,喉頭滾動,他正努力隱忍着濃重的心疼,“做噩夢了,是不是?”
一旁,張小曼早已經是淚流滿面。
顧眉生不知道,就在她醒來的前一秒,病房裏的四個人都聽到她哭着大喊欒亦然的名字,聽到她聲音哽咽地說:“欒亦然,救孩子……”
寧茴輕輕側過身,手扶着丈夫的肩膀,隱隱心酸。
27日中午,張小曼回到秋波弄的時候,顧鴻華正與顧雲禮在客廳吃午飯。
她想起眉生因為顧鴻華吃的苦,受的驚嚇,再看他們父子這樣若無其事地吃着飯,一陣心火就這樣莫名地湧上了心頭。
她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扯動桌布,滿桌餐盤悉數跌碎在了地上。
顧雲禮沒有說什麼,他嘆了口氣,柱着拐杖離開了飯廳,慢慢走到廚房,對傭人說:“熬一鍋鴿子湯,給眉生送去醫院。”
顧鴻華沉默靜坐,氣色很差,但他什麼都沒說。
張小曼冷冷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回了水上居。再出現的時候,她手中多了一個行李包。
顧鴻華站在秋波弄的大門口,“你要去哪?”
張小曼說:“去哪裏都不要緊,最要緊是我不想再與你生活在一起。”
顧鴻華一雙深邃的藍眸間寫滿了荒蕪:“連你也怪我。今時今日的顧鴻華,什麼都沒有了。現在連你也要走嗎?”
張小曼看了他一眼,說:“你聽說過一個詞嗎?”
顧鴻華沉默看着她。
“天譴。”張小曼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秋波弄。
顧鴻華突然追了上去,一把用力地抓住了張小曼的手,眼中霧水蒙蒙:“我做錯了嗎?欒亦然作風嗜血,你知道白沫先是怎麼死的嗎?白沫先是被欒亦然活生生地扔進鱷魚池裏,被撕咬而死的。屍骨無存。”
“他騙我。他騙得我顧鴻華如今一無所有。我怎麼能把眉生嫁給他呢?我怎麼能讓眉生為了他而受生子之痛呢?”
“他搶了我的財富,搶了我的公司,搶了我辛苦奮鬥了三十年的一切。他現在還要搶我最寶貝的女兒!他憑什麼?!”
顧鴻華攥着張小曼的手越握越緊,“為什麼你不能理解我?欒亦然絕對不會是眉生的良人。他不是!小曼,你難道就不考慮眉生將來的生活嗎?顧家沒有錢了,沒有了家底,眉生以後嫁去婆家該如何立足?”
張小曼努力地想要掙脫他的手,“顧鴻華,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是非對錯,價值標準不是由你來評判的。眉生那樣努力地想要維持這個家的平和。她愛上欒亦然有什麼錯?她為心愛的男人懷孕生子,又有什麼錯?”
顧鴻華聽到最後一句話,倏而大怒,一巴掌甩在了張小曼的臉上:“錯!錯!錯!大錯特錯!”
張小曼吃痛,用力甩開他,絕塵而去。
顧鴻華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齒。
身後,顧雲禮輕嘆口氣,說:“雲卿啊雲卿,聽到眉生懷孕,你到底還是失了理智。”
顧鴻華心魔橫生,硬生生咬碎了自己的舌頭,一股甜腥味在唇齒之間蔓延,他恨:“為什麼她們母女都是這個德性!”
現實與過往緊緊地糾纏在了一起,令一向儒雅的顧鴻華自己撕破了自己的假面。
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穩日子的秋波弄,再一次陷入親情危機。
家不成家。
*
黃昏時分,張小曼陪着女兒去病房樓下散步。休養了好幾日,顧眉生的氣色好了很多。
張小曼將戶口簿給了眉生,“婚禮可以暫緩,但為了你肚子裏的孩子,還是早點領證的好。”
顧眉生接過戶口簿,輕輕翻開。
秋波弄一家四口都在一個戶口簿上面:顧鴻華是戶主,然後是顧雲禮,張小曼,最後一頁是顧眉生。
只有家人才會共享一個戶口簿。
可是現在,顧眉生已經不清楚究竟什麼是家人了。
她將戶口簿還給了張小曼,說:“欒亦然之前與我商量過,我們打算1月份去美國登記註冊,順便在那裏過年。”
眉生對母親說:“媽媽,你也與我們一起去吧。寧茴阿姨他們夫婦也是去的。”
張小曼微笑頷首:“當然,女兒註冊結婚,我怎麼能不去。”
斜陽殘影稀落。
顧眉生問母親:“媽媽,生下我你可曾後悔?”
張小曼溫柔撫着她的頭髮,“沒有。從來沒有。”
顧眉生覺得脖子有些涼,於是與張小曼站起身慢慢走回了病房。一路上,眉生挽着母親的手,說:“他當年也是用這種手段逼着您嫁給他的嗎?”
張小曼實話實說,道:“有些事,以前總難以對着你啟齒。眉生,我與你父親結婚前的事情,有很多一段時光,我是沒有任何記憶的。”
顧眉生意外地望着母親。
兩人走回病房,張小曼替女兒整理着換下的衣服,說:“我記得欒傾待,記得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一切,記得與顧鴻華的初次見面,記得他約我出去吃過幾次飯。也記得何美琪為了阻止你父親娶我所做的一切徒勞無功。”
她唯獨不記得:欒傾待為什麼會突然離開榮城,為什麼整個欒家會突然移民三藩市。
張小曼只依稀記得自己曾經試圖去美國找過欒傾待,後來呢……
後來的事,她都忘了。
顧眉生用柔軟的毛毯蓋着小腹,坐在病床旁的按摩沙發上,問張小曼:“媽媽,你與他結婚十幾年,愛過他嗎?”
張小曼沒有回答。
不是不願意告訴顧眉生,而是她不知道該從何啟齒。
12月29日,新的一年眼看着就要來臨。
張小曼晚上從醫院回到張家,夜裏睡到一半被一陣驟然響起的煙炮聲吵醒,她披着外套走到陽台上,平靜地望着天邊短暫絢爛的煙火。
她也是個情感路坎坷波折的女子。
前半生與後半生像是一盤楚河漢界清晰分明的分水嶺。
張小曼想起初見顧鴻華的時候,自己還是一個大學生,去鴻雲等鄭溫娟下班,卻巧合認識了當時已經三十齣頭,事業有成的顧鴻華。
第一次見面,他是那樣的知分寸,有涵養。他朝着她笑得很溫和,他朝着她友善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顧鴻華。”
張小曼永遠忘不了顧鴻華那雙佈滿老繭,粗糙又掌紋混亂的大手。
初見,她已經知道,顧鴻華與生活簡單的欒傾待不同,顧鴻華是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故事和歷史的男人。
他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呢?張小曼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曾經用手中的金錢和財富給了她許多女子都心嚮往之的東西。
張小曼擁有的第一台環繞聲音響,是顧鴻華送的。他派人買了送去她大學宿舍,惹得她的舊時同窗羨慕不已。
顧鴻華有一次去紐約出差,他在康奈爾圖書館幸運發現了胡適先生捐贈的“脂硯齋”版《紅樓夢》。他知道張小曼會喜歡,竟然臨時改變了行程,在紐約一待就是三個月,將那個版本的紅樓夢全部手抄了下來,然後裝裱成精美的冊子,當成生日禮物送給了張小曼。
那個時候,張小曼並不知道何美琪的存在,她捧着那本手抄的冊子,要說心中全然沒有觸動,那是騙人的。
她也知道,當時正值而立之年的顧鴻華,其實遠遠要比大男孩一般的欒傾待有魅力得多。
若不是因為他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算計和欺騙,張小曼未必會那樣厭惡顧鴻華。
這一年,顧鴻華變了許多。她以為人真的是可以被時光和現實改變的。
卻不想:他在時隔多年之後,又開始玩起了當年的那一套又臟又狠的手段。
他算計她也就算了。
可眉生是他的親骨肉,顧鴻華居然也能狠得下心。
張小曼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個男人心機太深太沉,何時溫和,何時殘忍,何時真心,何時算計,張小曼完全住摸不透。
這樣的一個顧鴻華,實在令她覺得很可怕。
原來,即使欒傾待與何美琪如今都已經不在,她與顧鴻華之間也依然只有一個結局。
*
12月30日,顧眉生在經過一系列徹底的檢查和觀察之後,終於獲得醫生的同意,出了院。
當天晚上,榮城銀行界舉辦了盛大的跨年晚會,顧眉生作為銀行行業里唯一受人矚目的女金融家,自然是主辦方誠意邀請的重要貴賓。
顧眉生詢問欒亦然的意見。
欒亦然說:“我陪你一起去露個臉就回來。”
這一晚,是顧眉生懷孕之後首次出現在公眾場合。
12月30日下午,秦婉如帶了設計師來華庭一號,讓顧眉生挑選晚上參加晚宴的禮服。
秦婉如順便將一份參加跨年晚宴賓客的名單交到了顧眉生手裏。
顧眉生翻看瀏覽,在看到顧禮墨名字的時候,眉頭輕蹙,“顧禮墨什麼時候跟銀行界扯上關係了?”
秦婉如說:“聽說是蔣平南提議的,主辦方也答應了。”
顧眉生輕輕頷首,放下名單。她喝了一口橙汁,忽然又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這時,那設計師將五六件全都是手工定製的禮服推到她面前,顧眉生選了一件淺金色的復古改良的禮服,然後便起身出了門。
坐上車,顧眉生對秦年說:“秦叔,去茱萸寺。”
一路上,秦年問顧眉生:“從來沒見你去過任何寺廟,怎麼今年想到去拜佛了?”
顧眉生撐頭望着窗外,說:“求個心安。”
半個小時后,秦年跟着顧眉生一起走進了茱萸寺。
這是顧眉生第一次來茱萸寺。
她站在大雄寶殿外,既不除帽,也不跪拜。她背着海而站,雙手從容插在大衣口袋裏,眸色清寒,望着面前參天一般高大的佛像。
她問秦年:“您信佛嗎?”
秦年頷首:“多少總有敬畏。”
顧眉生淡淡笑了笑,話語卻是極冷漠的:“佛給不了我平靜。佛也給不了世俗平靜。”
她轉身,緩步走下台階。不遠處的鴿子塔下,有兩三隻白鴿被這嚴寒的天氣凍死了,只剩下蕭條的屍首。
顧眉生說:“你看,這些鴿子每日沉浸在梵音佛鐘之下,可到了該死的時候,也依然逃不過死亡的劫數。”
她冷冷輕哼,“信佛?有用嗎?”
秦年望着她臉上極冷的面色,“眉生,你現在畢竟不一樣了。”她已經懷了孕,總要為了孩子心存一絲善念。
顧眉生說:“是,是該心存一些善念。但這絲善念,對於身在榮城的我,未免太奢侈。善念保護不了我的孩子;善念也無法幫我防止以後還有可能發生的一切危機。”
善念?
善念與信任一樣,是一件無比奢侈的東西。
她擁有不起。
當天黃昏六點左右,顧眉生接到欒亦然的電話,他說:“我們在宴會廳門口見,讓秦年送你過來,沒問題嗎?”
“嗯。沒問題。”她剛剛下樓,就見到了彷彿已經都在那裏很久的劉歆。
劉歆見到顧眉生,也顧不得什麼顏面和尊嚴,直接跪在她面前,淚眼婆娑道:“眉生小姐,求求你幫我在欒先生面前說句話,讓他放我一條生路吧?”
她的手緊緊地拽着顧眉生身上的禮服裙擺。顧眉生不着痕迹地皺了皺眉頭,抬起腳,毫不留情地將眼前的女人踢到了一旁。
“滾。”
劉歆不肯,事到如今,顧眉生是她能夠繼續留在榮城,重新翻身的唯一機會。她再次靠近顧眉生,“求你了。眉生小姐,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只要你能在欒先生面前替我說幾句話。”
顧眉生坐上車,卻不急着讓秦年關上車門。她淡淡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劉歆,揚了揚眉:“你當真什麼都肯替我做嗎?”
劉歆忙不跌地點頭:“是的。”
顧眉生讓秦年替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上車吧。”
這一晚,顧眉生的出現,實在是震驚了在場所有人的眼。
倒不是她身上華美的禮服,也不是她那張傾城絕美的臉容,而是她身後跟着的劉歆。
在場所有的人都知道,劉歆是被欒亦然親自教訓過的。每個人都認為這女人以後再也不可能有機會混跡上流宴會場,卻沒想到她竟然搖身一變,站到了顧眉生的身後。
欒亦然見到顧眉生身後的劉歆,眼中也劃過一絲意外,但他什麼都沒有說,攬着眉生的腰,大大方方地與她一起走進了宴會廳。
席間,顧禮墨悄悄來找過顧眉生,並且給了她一些蔣平南最近的動向和資料。顧眉生仔細地看過,沒有一件事情是與城北項目有關的。
她放下資料,抬眸看了眼顧禮墨,淡淡勾唇:“今天是跨年,你不回秋波弄陪陪爺爺和爸爸?”
顧禮墨心中是恨不得狠狠地撕爛顧眉生那張偽善的笑臉的,但是他不能,他有太多把柄落在顧眉生手上。
至少現在不能動她。
顧禮墨說:“他們都認為我是野種,我現在回去,他們還會歡迎我嗎?”
這時,有服務生過來送酒,趁着顧禮墨拿酒的時候,顧眉生將一張照片悄悄地塞進了顧禮墨的西裝口袋裏。
不遠處,欒亦然在找她,顧眉生便起身朝着他走了過去。
顧禮墨端着酒轉身,卻被劉歆不小心撞了個滿懷。劉歆連忙用紙巾替他擦着西裝上的酒漬,“對不起,對不起,我無心的。”
顧禮墨皺着眉看了她一眼,低下頭清洗西裝,卻意外發現了口袋裏的那張照片。
他仔細看過,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照片里的環境應該是顧鴻華的書房,書桌上放着兩份DNA報告。
顧禮墨心中藏匿許久的恨意就這樣被這張照片給激發了起來。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那份所謂的DNA報告居然是顧鴻華親自叫人去驗的。
原來顧鴻華早已經不相信他和顧子墨是顧家的人,原來是顧鴻華將他逼仄到了今時今日看盡旁人臉色,處處隱忍的破日子!
顧禮墨恨得竟生生將手裏的玻璃酒杯給捏碎了,藏在西裝衣袖下的手掌在潺潺地流着鮮血,顧禮墨卻並不覺得疼。
比起他殘了一隻眼,比起他被咬掉的一個耳朵,比起他這幾年為了生存所受過的一切磨難,比起顧子墨,何美琪還有顧希顏的死,這些血實在算不了什麼!
不遠處,顧眉生親昵挽着欒亦然的手,餘光卻將顧禮墨所有的細小表情和動作都看在了眼中。
她輕輕轉眸,看向對面相熟的一位客戶,臉上笑容美不勝收。
顧禮墨在宴會廳里不停地轉悠着,最後,他將目光落在了顧眉生的身上,他隨即又想起了張小曼。
顧禮墨始終不曾忘記自己的母親何美琪當年是怎麼憋屈地死去的。
他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份歹念。他雖然對付不了顧眉生,但要對付張小曼卻是綽綽有餘了。
如此想着,顧禮墨放下酒杯,轉身離開了宴會廳。
但是他人才剛剛走到停車場,就已經被人用硬物砸中了腦袋,當場昏了過去。
劉歆心驚肉跳地抓着手裏支離破碎的紅酒瓶,轉身看向月色下身影窈窕,優雅走來的顧眉生,“接……接下來該怎麼辦?”
顧眉生望着她,倏而悠然一笑,“送你去地獄。”
劉歆前一秒還在不解,下一秒就感覺到一陣濃烈的暈眩感襲來,她很快也失去了意識。
這時,一旁黑暗中走出來三四個男人,朝着顧眉生畢恭畢敬地道:“眉生小姐。”
顧眉生說:“送他們去秋波弄。”
她轉身回宴會廳時,給張小曼打了一個電話,“媽媽,我有些貼身的東西落在秋波弄了,你能幫我去取一下嗎?”
張小曼心裏想着,她自己的護照還在秋波弄,於是答應道:“好的,我這會兒就去。”
顧眉生掛斷電話,剛走到宴會廳門口就已經看到了正巧走出來的欒亦然。他將保暖的外套替眉生穿上,然後又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們回家。”
一路上,欒亦然對她說:“女王大人,以後這種臟事,你不妨吩咐我去做。”
顧眉生被他那聲“女王大人”逗得失了笑,她望着他,點點頭:“好。”
顧眉生轉頭望向車窗外那些越來越多,等着跨年倒數的人們,又道:“欒亦然,我向你保證,我以後一定會更加小心地保護好自己和孩子。”
12月30日,張小曼陪着張春晉和鄭溫娟吃過晚飯已經是九點多了,她驅車前往秋波弄。客廳里的燈亮着,卻空無一人,四周更是連一個傭人都找不到。
她心中不免奇怪,走到水上居,剛走進卧室就看到床上躺了一個渾身赤條條的年輕女子。
張小曼打開燈,凝着床上的女子沉默了幾秒,正準備轉身去拿護照,卻又看到了倒在地上滿頭鮮血的顧禮墨。
她嚇得當場叫出了聲。
顧鴻華原本在浴室里泡澡,等到張小曼的尖叫聲,在匆忙間裹了浴袍便走了出來。
張小曼轉身看向他,頓時誤會了。
她走上前,不由分說,伸手狠狠就是一巴掌扇在了顧鴻華的臉上,“顧鴻華,你真令我噁心!”
張小曼說完,拿了護照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水上居。
顧鴻華看了眼床上的陌生女人,又看了眼地上已經恢復意識的顧禮墨。就在他正準備出門去追張小曼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一陣槍響。
顧鴻華震驚轉頭,看到顧禮墨手中握着槍,床上,劉歆心臟中槍,當場死亡。
顧鴻華有些震驚地望着顧禮墨,“你瘋了!”
顧禮墨勾起一抹冷笑,忍着頭疼站起身:“要是不想被人知道你堂堂顧鴻華殺了人,你最後以後都乖乖聽我的!”
顧鴻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錢!我要你現在手中所有持有的股票和證券。”
顧鴻華點點頭:“都在書房,你跟我去拿。”他說完,轉身走出了水上居。
顧禮墨緊跟在他身後,一路走進了書房。
顧鴻華走到書桌前坐下,打開了最底下的那曾抽屜,然後一邊彎腰去拿裏面的東西,一邊對顧禮墨說:“你過來,幫我拿一下。”
顧禮墨不疑有他,手舉着槍,慢慢地走了過去。
顧鴻華給了他一疊文件,“你看看。”
就在顧禮墨伸手去取文件的時候,顧鴻華手裏突然多出來一把槍,子彈已經射進了他的身體。
顧禮墨的瞳孔陡然緊縮,不敢置信地望着顧鴻華,“你……”
顧鴻華冷冷看着他:“敢挑撥我與小曼的關係,你必須死。這還是我第一次親手殺人,看在我們也曾經做了多年的父子,我會給你留個全屍,讓你好下去見何美琪。”
“何美琪這輩子騙得我太苦了!”顧鴻華說:“如果不是她當年欺騙我,說你是我的骨肉,我根本就不會同意帶你們母子回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