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回到現實
常晏是在一陣靜謐中醒來的，在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耳邊似乎還聽到了身邊有儀器運作的聲音發出，同時他也聞到了一些醫院裏特有的消毒水氣味，以及淡雅的花香，最奇怪的是——他現在似乎有點不能完全支｜配自己的身體……
他轉動着脖子想要看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他瞄到了自己身上雪白的病號服以及從鼻子下方伸出去的透明管子，還注意到了衣服領子下露出來的層層繃帶……甚至現在的他連自主呼吸都有些費勁，更遑論說稍微移動一下子了。
——莫非他這是穿越到哪個發生了意外的人身上？可是以往都沒有這種情況啊，怎麼偏偏這次那麼倒霉？
他又是驚訝又是疑惑的想着，但總體來說他還算是冷靜，不過直到下一刻，當他想要呼喚摩卡問問它具體情況的時候，他卻發現，原本一直陪在他身邊一起穿越到各個世界的摩卡竟然不在！這讓他罕見的有些焦躁，他愈發相信這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他的腦海里馬上充斥着諸多念頭，例如——摩卡不在他身邊那是到哪裏去了？為什麼這次會發生這些意外？難道是因為穿越的時候出現了什麼事故嗎？那他現在的身份是什麼？又為什麼渾身是傷的躺在這裏？
此刻的他可是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的啊！
控制不住的急躁心情顯然影響到了儀器對他的監控，一直監控着他的身體狀況的機器幾乎是在他心跳變快的那一瞬間就開始“嘀嘀嘀”響個不停，這麼大的動靜很快就把一群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都引了過來，他們顯然很是意外他的突然醒來，然後就是七嘴八舌的討論——
“真是太好了，終於醒來了——”
“是啊，趕緊給病人做個檢查——”
“這種情況要通知一下病人家屬吧——”
“昏迷了那麼久醒來，不知道意識有沒有清醒？”
“心肺功能正常，就是現在患者的情緒有些激動——”
常晏只覺得一大群在自己耳邊唧唧喳喳的真是吵死了，這讓他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更加糟糕了，正當他想要張嘴趕人的時候，門外又來了一個人，而且對方已經先一步實現了他的想法——
那是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曾在他無數次回憶中出現過的讓他無比懷念的低沉嗓音：“這裏是病房，還請各位安靜一點，不要打擾到我的弟弟。”
房間裏霎時間安靜到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
常晏微微睜大了眼睛看着向自己大步走來的男人，有些凌亂的頭髮並不影響對方英俊的臉龐，微微上挑的眼角里是毫不掩飾的凌厲眼風，薄唇緊抿着，剛剛那句維護他的話正是從這裏說出來的。此時這個男人在看到他的時候，冷硬的面部稜角瞬間柔和下來，眼尾也微微下垂，有些擔憂的掃視着常晏的全身，不過再出口的卻是欣喜的口吻：
“小晏，你終於醒來了！”
常晏張了張嘴，也不知道是太久沒攝取過水分還是太久沒有說過這個稱呼，再次開口的時候竟然是如此艱難，困難道讓他的聲線都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
“……哥。”
常亦持鬆開了不自覺緊蹙的眉頭，手也搭上常晏放在身側輸液的手背，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應了聲：“我在。”
“唔咳、咳咳……”常晏覺得喉嚨有些哽咽，像是有一大塊棉花塞在喉間一樣，乾澀與麻癢讓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無法自主的乾咳出聲。
常亦持擔心得一下子站起身來，伸着手想要給他拍拍背，但又覺得對方這個躺在床上的姿勢不太方便，所以便只能手足無措的瞪視着周圍干站着的醫生護士們，眉峰一擰就喝道：“沒看到我弟弟現在那麼難受嗎？還不趕緊給我看看怎麼才能緩解下來？！還在那裏干站着幹什麼！？”
那些本來就一臉難色杵在一邊的醫生護士馬上手腳麻利的動作起來，在把常晏從床上半扶起來斜靠在枕頭上后，他們也順便給他做起了常規檢查，常亦持看到了也沒說什麼，反而還退開兩步未免妨礙到他們，這讓一開始因為他剛剛的行為而心生不滿的醫護人員不由對他改觀了。
——想必剛剛口吻那麼不客氣都是因為自己的弟弟吧？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們可是見識過更厲害的病人家屬，相比較之下，這位常先生的態度其實還算是不錯了……
這邊的醫務人員一心兩用的給常晏檢查着身體，那邊的常家兩兄弟卻沒有誰注意到這點，常晏是因為太驚訝自己一直以來的願望突然實現而有些難以置信，常亦持則是單純的沉浸在自己弟弟終於從多日的昏迷中醒來的喜悅中。
等到醫生們一番忙碌過後告訴他們一切並沒有大礙，只要專心靜養等待傷口復原就好，這讓常亦持大大鬆了口氣，雖然之前一直都聽醫生們說常晏的身體並沒有問題，身上的傷也都在緩慢好轉中，但只要對方一天沒有恢復意識醒過來，他就一天無法安心，直到這天對方給了他一個驚喜。
誰都不知道當常晏醒過來叫他那聲“哥”的時候，他心裏緊繃多日的弦才終於鬆懈下來，隨之而來的是身體厚重的疲憊和逐漸浮現的倦意。
他不由伸手揉了揉酸疼的眉心，按揉片刻后就聽到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怎麼？多日不要命工作終於嘗到惡果了？”
還沒看到來人，他的嘴角就已經出現了一抹笑意，“你也來了。”
“哼，小晏醒了那麼重要的事我怎麼可能不來？不是只有你是好哥哥的。”對方卻不買賬，直接用鼻子哼了聲，不過卻因為冷艷的五官而絲毫沒有讓人感到不快。
常亦持也沒有介意，他示意對方坐在自己身邊，一邊問道：“小晏睡著了？”
“嗯，”對方也不和他客氣，現在的他們正坐在常晏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即使明知道病房裏的常晏不可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他們也自覺降低了聲調，“不過他看上去有些睡不安穩。”光是那緊蹙着不放鬆的眉頭就知道他的心裏肯定輕鬆不到哪裏去了。
“是嗎……”常亦持再次按了按眉心，“按照醫生的說法就是小晏受到了那場車禍的影響，所以心裏難免會有些陰影，不過只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慢慢適應調整過來就好……”
“希望真的是這樣吧，好不容易小晏才從昏迷中醒過來，我可不想再見到什麼意外了。”女人嘆了口氣，然後就站了起來打算離開，“既然他都睡著了，那我明天再過來，你也不要在這裏待太晚，我先走了。”
結果她的手卻在轉身之後被人拉住了。
“莫菲，你覺得小晏的這場車禍真的是意外嗎？”她聽到身後的男人這樣問道。
莫菲微微挑起眉頭，側過臉來看他，在看到他凝重的臉色時頓了頓，然後掙脫開被握住的手，轉而拉起對方的深色領帶，她猛地用力把他拉近自己，鮮艷的紅唇距離他的耳畔僅僅有幾毫米的距離——
“誰知道呢，不過小晏也是我的弟弟，只要誰敢傷害他，我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撂下這句似是而非的話后，她就揮揮手十分瀟洒利落的走掉了，留下常亦持還身形筆直的坐在原處，他的腦海里回蕩着適才莫菲說的話，然後輕笑了聲，低低說了句：“別說是你了莫菲，我可是小晏的親哥哥啊——”
常晏不知道自己哥哥和莫菲已經開始排查那場車禍的可疑因素，因為在他剛醒來想要和常亦持說一下關於某個女人的問題時，本質上是剛經歷過嚴重車禍的身體卻不能經受太多的勞累，所以在醫生們一窩蜂湊過來給他檢查之後，虛弱的身體還沒有等到和常亦持多說幾句話就開始感到疲倦，對方也十分體貼的讓他多休息，並為了不打擾到他特地離開了房間……而等到莫菲來訪的時候他更是早就睡著了，根本沒有機會透露什麼。
第二天他醒過來的時候，常亦持和莫菲還沒有過來，他靜躺在床上，腦子裏一會是待會要怎麼和常亦持解釋某個穿越女的事情，一會是怎麼讓自己快點從這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糟糕狀態中擺脫，一會是彷彿一場夢一樣的穿越歷程……漫無邊際的想法讓這單調枯燥的時間也沒那麼難熬了。
“在發什麼呆呢？”一道聲音把他從亂七八糟的想法中拉了出來，來的人是莫菲。
能見到關係親近的熟人他自然是高興的，“莫菲姐。”他一邊想把床搖起來，一邊開口叫人。
莫菲連忙放下手包過來幫他，畢竟以他現在的身體想要使勁還是有點困難的，“這點小事不用你親自動手，你給我乖乖養好傷就好。”
本來都已經放在把手上的手被強行掰開，以他現在的力氣也的確是連對方一個女性都比不過，而且他也沒必要和對方太客氣，便也從善而流的任由對方為自己忙活。
莫菲坐在床邊仔細看着他的臉，溫聲問道：“今天感覺怎麼樣？有比昨天好一點嗎？”看他點頭后又接著說：“昨天我接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你都睡了，所以也就沒有在這裏留太久，你之前昏迷了那麼久，雖然醫生說一切都在好轉，但只要你一天不醒過來，我就還是放心不下。”
常晏知道無論是她，還是大哥都很關心他，想必在他昏迷過去的這段時間裏這兩個人一定都很擔心，如果當初要不是他莫名其妙被那個“劇情之神”選中，恐怕在那場車禍中他就會無緣無故喪命，而他的死亡也將給這兩個他無比重視的親人以重大的打擊。
想到這裏，光從現在這個結果來看，雖然來得突然，但他也還是打從心底里感謝那位所謂的神的，至少他給了自己一個重來的機會，讓他的生命得以在車禍那個轉折點延續下去，給了他一個能夠改變未來的機會。
莫菲還在繼續說著：“既然你現在都醒過來了，那我就放心多了，我知道在醫院的日子很無聊很枯燥，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想儘快擺脫這裏，小晏你就要努力康復才行，至於外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有我和你哥在，沒有問題的。”
“不過說起來，有些事情倒是想要問問你呢，小晏——”說著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突然說起了一件事，而這也是常晏一直想要提到的，“如果我說想要問一下關於那起車禍的事情，你會介意嗎？”接着她稍微解釋了一下原因：“本來不想要煩你的，但有些事情可能你記得比較清楚，不過要是你沒什麼印象了也沒關係，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常晏定了定心神，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來，然後緩聲說道：“當然不介意了，事實上我對自己會遭遇這場車禍也有些疑惑。”
“哦？”莫菲皺了皺眉，身體不自覺向前傾作出聆聽狀，“可以和莫菲姐我稍微說一下嗎，你覺得哪裏有問題？”她私底下調查也不是沒有發現什麼端倪，只是想要多幾分確實的把握，畢竟她可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我覺得那天——”“莫菲！不是說好不來問小晏這些事情了嗎？”
常晏剛想開口回憶那天的事情，結果常亦持卻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他一臉慍怒的瞪着莫菲，很是不滿她的自作主張。
常晏明顯聽到莫菲在他大哥一出現的時候就頗為不耐地嘖了聲，雖然沒有和對方吵起來，但光那態度就已經足夠表明一切了，看他大哥眉心間的皺褶深度就知道了。
看莫菲並沒有解釋的意思，常亦持更是惱火，本來他們是默認為把常晏隔離在他們私底下的調查之外的，因為他們也不想要對方經常回想起那糟糕的一幕，無論結果怎樣，他們都不需要對方知道其中的過程，只要對方到時候了解最終結果就好。可是現在莫菲卻顯而易見的違反了當初公認的這條原則，又怎麼能讓他不生氣？
看到他的怒氣似乎有上升的趨勢，常晏不得不出來打圓場，他知道只要自己開口，他家大哥也不能多說什麼了，於是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哥，其實就算莫菲姐不問我，我也想要主動問你們的，關於我出的這場車車禍。”
常亦持擰着眉頭看他，溫聲勸道：“小晏，把這件事交給我就好，你只要專心養傷好好恢復，其他的你不用多想。”言語裏滿是不想和他多說這件事的意味。
不過常晏可沒有置身事外的打算，他直接了當說道：“這可是事關我的生命安全的事情，怎麼會和我沒關係？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因為一場車禍就談車色變的，作為一個有強大心理承受能力的成年人，同時也是這場意外的受害者，我想我有資格知道其中真相。”
“我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所以才來問你的，不過誰叫你哥一向寶貝你呢？他這樣做也是情有可原的，小晏你要體諒你哥啊。”莫菲在一邊幫腔道，不過常晏懷疑她的目的只是為了激怒常亦持。
“我知道哥是為了我好，但如果這件事一直壓在我心裏，估計對傷口恢復也會造成影響吧。”他輕描淡寫的戳中了常亦持這個死板男人的死穴，惹得莫菲在一旁悶笑不已。
“小晏你——”常亦持神情複雜的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他會這樣子“威脅”自己，但不幸的是他還真的被這樣“幼稚”的借口給說服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后才再次開口說道：“好吧，我向你保證無論查出什麼東西都不會瞞着你——不過我有些在意的是，是什麼讓你懷疑這不是一場意外的？”
莫菲贊同地點頭，“對啊，小晏，你是看到或者是知道什麼嗎？”
常晏眼睛微眯，半真半假的說道：“我出事那天開的車是當天才從保養店裏拿出來的，所以排除了是我的車出故障的原因。然後在我出事的那條公路上當時根本就沒什麼人，車子也沒多少，而且我當時為了防止大晚上發生意外還特地放慢了速度，最主要的是——當那輛撞我的車出現時，一開始我是躲過了的，我記得很清楚，車子只是不小心被刮到了後視鏡，但是後來我就感覺到車子後面傳來一陣重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我那時候已經因為撞擊昏迷過去了。”
——他說的前半段話確實是真的，至於後半段話，就是那至關重要的後面部分，他也沒有摻假的成分。雖然大多數描寫是從那本所謂的“小說”裏面看到的，因為其實他當時並沒有去想到底被車子撞到了哪裏，因為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他還沒來得及為躲過一場可能的車禍而鬆口氣就馬上又被撞了一次，彈出來的安全氣囊擋住了他的臉也擋住了他的視線，耳邊只聽得到汽車引擎呼嘯和前窗玻璃碎裂的聲音，卡在駕駛座上的身體無法動彈，他也只能半睜着被鮮血模糊了的眼睛被黑暗覆蓋……
——有些具體細節和感觸無法用言語描述，他也不打算讓常亦持和莫菲再為他揪心一回，不過那時候如同烈火焚燒般的痛楚和拚命也無法掙脫的黑暗，以及對死亡的恐懼和茫然無措，他大概是一輩子也忘記不了了。
不過常亦持和莫菲這兩個聰明人顯然也知道無論多麼輕描淡寫，但當時驚險的場面又豈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述說清楚的？無非就是常晏不想要他們為自己擔心所以才特地簡單帶過而已，但此時的他們卻更是為這樣的常晏感到心疼和內心酸楚。
莫菲雖然是女人，大家常說的感性動物，但要論起冷靜來，有時候常亦持這個常年冷麵的男人反而比不上她，比如說這個時候，在常亦持還在暗自心疼自家弟弟的時候，她就已經抓住了常晏話中的關鍵點，理智地分析道：“如果是一般的酒駕或者是意外事故，司機是不可能掉過頭來再撞小晏一次的，會那麼執着又不怕麻煩的，就只有目的明確的司機才做得到了。”說完她就朝常晏點點頭，“所以說，這果然不是個意外。”
常亦持用力握拳，看那幾乎泛白的手指關節，彷彿能聽到其中骨骼格拉作響的聲音，在確定自家弟弟的確是被人有意陷害，甚至差點沒命以後，他就忍不住咬緊了牙關，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該死！”一向不輕易產生波動的墨黑雙眸此時正怒火滔天，閃着懾人的光。
“小晏你放心，哥一定會把那個想害你的人揪出來！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莫菲也默默把手按在常亦持的肩膀上，一是表示自己和他相同的立場，二是無聲地安撫他現在過於激動的心情。
常晏看到他們那麼默契的樣子也不由勾起了唇角。
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再次想起白天那一幕時，卻無端感到心裏有些悶痛。他睜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從在這個世界上醒來后就一直壓抑着的茫然此時才從心裏冒出來。
——這種想念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體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