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昏黑的房間,扭曲的畫面,炙熱的空氣……
身下扭動的身體讓人焦躁,顧慨棠的手用力抓住對方的腰,不知碰到了那人哪裏,對方發出低低的呻//吟,然後伸出汗濕的手臂,緊緊摟住顧慨棠的脖子。
顧慨棠知道,自己又做了那個夢。夢中的他被迫低頭,清晰的聽到身下人急促喘息。
你到底是誰……
顧慨棠掙扎着想說話,可是夢中的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張開口,他伸手向前摸索,想打開燈。夢境一瞬間變得模糊,顧慨棠最後看見的,是仰起的脖頸,上面濕漉漉的都是汗,幾根細細的筋突兀得像是遊動的龍。
還有一朵張開花瓣、極為張揚顯眼的花朵。
顧慨棠手指一動,猛地睜開眼睛。
他的心臟劇烈跳動,胸口憋悶。宿舍的空調應該是被楊秉治關上了,而楊秉治已經離開,宿舍里只有顧慨棠一個人。
顧慨棠輕輕喘息着,莫名心情煩躁。他踹開身上的薄被,額頭上都是汗。
總是這樣的,每隔一段時間,顧慨棠就會做那個莫名其妙的夢。什麼都看不清,只讓人覺得燥熱無比的夢。他努力平定自己的情緒。下一秒,手機開始震動。
顧慨棠以為那是鬧鈴,便沒有理會。他用手背貼着額頭,艱難的做出吞咽的動作。
熱,太熱了。顧慨棠仔細回想剛剛的夢境,他努力分辨最後那個場景的花到底是什麼,可實際上黑暗中他連顏色都分不清。
震動的手機響了一會兒就停了,顧慨棠有點奇怪鬧鈴怎麼這麼快就不響了,然後突然發現現在是七點,他定的鬧鈴是七點半的。
顧慨棠一下子從床上起來,他怕錯過了老闆的電話,但他還沒拿起手機,手機又開始震起來。
顧慨棠定睛一看,發現來電的人是他的孿生妹妹,顧慨梅。
顧慨棠咳了一聲,接聽電話:“喂?”
“顧慨棠!”直呼兄長姓名的女孩頗為興奮的說,“你起了嗎?”
顧慨棠低低‘嗯’了一聲,問:“什麼事?”
“你明天有沒有空?”
“沒空。”
“……”顧慨梅當做沒有聽見,“你知道嗎?舅舅要來。他沒有住的地方,媽媽說讓你接他,順便給他安排住所。”
顧慨棠皺着眉:“舅舅?哪個舅舅?”
“就是竇爭啊,”顧慨梅說,“我都想起來了,你還沒想起來嗎?當初你們還在一起上過學。”
兄妹倆雖然是龍鳳胎,但長相、性格都截然不同。顧慨棠是顧家長子,性格沉穩,長相與母親年輕時非常相似。而妹妹顧慨梅活潑開朗,眉眼間有父親的痕迹。
顧慨棠頓了頓,說:“想起來了。他要來,為什麼讓我接?”
“你學校離火車站近啊,”顧慨梅聲音越來越小,很沒氣勢地說,“而且明天我要和媽媽去香港旅遊,爸爸又出差去了,家裏不是只剩下你。”
“……”顧慨棠猶豫了一下,繼續問,“竇爭要在這裏住多長時間?”
“住到他找好工作為止,”顧慨梅道,“聽媽媽的意思,是想讓你搬到明珠小區,那個,跟舅舅一起,代替咱們家盡地主之誼……反正你不是說你和宿舍的同學相處不好嘛,正好換個地方住……”
妹妹越說聲音越低,顧慨棠頭痛的掐掐眉間,忍無可忍地說:
“竇爭是什麼樣的人,你們不知道嗎?為什麼我非要和他同居不可。相比起來,我還不如在學校住。……這種事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你覺得你做的合適嗎?”
竇爭是顧慨棠的舅舅,可實際上並沒有血緣關係。他是被顧慨棠姥姥收養的小孩。竇爭少年時血氣方剛,從小就是校園一霸,惹過不少事,還進過少管所。說起來,他和顧慨棠雖然當過同學,高三時還曾經日夜相處。但他們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顧慨梅訕訕地笑,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咳。家裏人……
“讓他一個人住明珠那邊吧,我還在學校住。”
“不行,”顧慨梅急道,“他跟咱家也……不是那麼親,怎麼讓人放心?更何況也不住很長時間,他找到工作后就搬出去。舅舅說他想和你敘舊。”
“我和他沒什麼好敘舊的。”顧慨棠語氣不自覺有些冷。
“你凶我也沒有用,跟爸媽說去嘛……”
“好啊,那我掛了。”
“別!”顧慨梅停頓了一會兒,琢磨顧慨棠真實的情感,嘀嘀咕咕的說,“——你真的這麼不願意嗎?那我一會兒讓媽媽給你打電話……”
顧慨棠在家裏積威甚重,因為有個沒有主見的妹妹,再加上父母上了年紀,家裏人都對大兒子顧慨棠格外依賴。平時在家大事父母說了不算,他說了算。幸而他對父母極為孝順,如果是母親強烈的願望,顧慨棠一定會努力實現。
“……”顧慨棠打開空調,靜坐了一會兒。
說起來,顧慨棠之所以這麼不願意,也是有原因的。
竇爭不像是其他被收養的孩子,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外人’,也許是青春期的叛逆,也許是想吸引別人的注意力,總之那時的竇爭抽煙、喝酒、打架、早戀……能被蓋上‘壞孩子’戳的事情他都干過。
顧慨棠輕而易舉的從腦海中翻出兩人做同學那三年時有關竇爭的畫面。他記得那人用兩根手指夾着煙,深深吸煙把煙圈吐到年級主任氣的面紅耳赤的臉上;還記得竇爭把沒熄滅的煙頭彈到女生寬大的校服上,引來陣陣驚呼。
他對竇爭的感覺說不上好,因為竇爭給顧慨棠的感覺和竇爭的名字一樣,危險、而且攻擊性太強,他是很排斥和竇爭接觸的。
就在顧慨棠一邊聽妹妹哀求一邊思考時,一個寢室的碩士生楊秉治從外面晨跑回來。他很不滿的從顧慨棠桌前拿起遙控器關上空調,說:
“我看見楚薇在外面等你。你快一點,不要讓她等太久。”
顧慨棠沒有說話。七月的北京,熱得讓人難以忍受。準備洗漱前,他對妹妹說,“把時間和車次發給我,我明天過去。”
顧慨梅鬆了口氣。她大哥雖然看起來冷冷淡淡,可實際上還是很好說話的啊!她對着坐在旁邊的母親比劃了個‘ok’的手勢,心想,希望竇爭和大哥住在一起后本本分分,不要惹到顧慨棠。
碩士一年級課程不少,顧慨棠在讀研前就做好沒有假期的準備了。可連續一段時間沒日沒夜的上課、做課題后,顧慨棠覺得自己之前還是把情況想的太好。
幸運的是,竇爭的火車是下午六點鐘到站,從顧慨棠學校到火車站只要半個小時。研究生五點鐘下班,算算時間,顧慨棠可以不用請假。
北京火車站客流量很大,翻修之前設備老舊。顧慨棠五點三十幾分到了這裏,被人群擠得沒有方向感。
今天很熱,天空一點雲都沒有,顧慨棠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他扯了扯上衣,剛想找個有樹蔭的地方等着時,一瞥眼,好像看到了竇爭。
那人身材挺拔,穿着灰色的棉質短袖上衣,右手抱着一個小孩兒,左手提着軍綠色的行李袋。因為天氣炎熱,男人胸口之間流了許多汗,將灰色的衣服染成深色。
顧慨棠猶豫着,跟在男子身後觀察了一會兒,才淡淡喊了句:
“舅舅。”
那人應該是沒聽見,顧慨棠只好又說:“竇爭。”
這回聽見了,灰衣服的男子轉過頭,看到顧慨棠后,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海棠?”
“……”
顧慨棠點點頭,沒來得及說話,竇爭就彎腰把背包放到地上,然後傾身把手裏的小孩兒放到顧慨棠懷裏,示意他抱着,不客氣地說:
“我先上一趟廁所,你看着小野。”
“……”
說完迅速朝北跑去,只留下顧慨棠,和一個巴掌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仰頭看着顧慨棠,大概是習慣了。他剛想伸手摟顧慨棠的脖子,好讓自己保持平衡,顧慨棠就半蹲着將男孩放到地上。
小男孩張張嘴,有點害怕了,緊緊抓住顧慨棠的衣角。
顧慨棠就讓他拽着。顧慨棠不擅長和小孩打交道,也沒聽妹妹說竇爭身邊還帶了個孩子。要是早知道,顧慨梅估計要花更長時間勸哥哥過來接人。
大概是害怕顧慨棠拒絕,妹妹竟然隱瞞真相,顧慨棠有種中了圈套的感覺,有點不高興,所以一直沒說話。
他轉轉頭想看竇爭什麼時候回來,然後就發現竇爭並沒有去公共廁所,顧慨棠看到不遠處一個牆角,竇爭像是野狗一樣,扶着自己的東西,尿到了人家房子地下。
“……”顧慨棠驚訝的說不出話,很快有人和顧慨棠一樣發現竇爭這種不文明的舉動,一位旅客抱怨的和竇爭說了些什麼。
大概是語氣不太好,竇爭聲音很洪亮的罵了回來:
“關你丫屁事!”
顧慨棠很擔心竇爭這樣的流氓會把人家給揍一頓,於是向前幾步。當他過於突然的移動把腳下的小孩拽得一個踉蹌時,他才想起身邊的孩子。
小男孩向前奔了兩步才穩住身子,顧慨棠連忙扶住他,然後發現小孩被曬得全身是汗,頭髮濕漉漉的黏在一起。
顧慨棠猶豫了一下,看了看竇爭那邊,轉回頭,表情平靜的用手擦擦小孩的額頭,問:
“……你叫小野?”
“嗯。是……那個,”小孩年齡太小,說話有些模糊,“田野的野。”
顧慨棠點點頭。
小野頓了頓,緊張地握住顧慨棠的胳膊,乖巧道:“我三歲了……哥哥,我怕被人踩到。”
他的意思想讓顧慨棠把他抱起來。但是顧慨棠並沒有理解他,想了想,站起身,把小野放到自己腿前,一邊替他遮着陽光,一邊用教書般僵硬的語氣說:
“不要怕。我不會讓人踩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