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骯髒之計
第九章
尚佳接過景秀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擦汗,問道:“李家有消息沒有?”
景秀輕輕道:“稟大人,屬下正在打探。”大人給的信息中李家是一家三口,從東京而來,家主是李慶,以花卉為業,可是他在宛州城找了有些日子了,找到了好幾個叫李慶的,卻未曾有一個是大人要找的。
尚佳垂下眼帘思索片刻,抬腿去隔壁的浴間沖澡去了。
對於母親兒戲般隨口給自己訂下的這門親事,尚佳雖然覺得荒謬,卻並沒有悔婚的打算。君子一諾千金,既然答應,就一定要做到。
只是自從七年前為了躲避鄭太尉的報復,李家連夜逃出東京,就再也沒了音訊。
尚佳年紀輕輕,倒是不急;急的是遠在東京的尚夫人,她早就盼着尚佳成親,給她生一個大胖孫子,好讓她也享受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
想到母親的催促,尚佳不由失笑:即使找到了他的未婚妻,對方今年才十二三歲,還是個小姑娘呢,也沒法成親啊!
因為心裏有事,李梔梔很早就醒了。
她窩在溫暖的被窩裏思索了一會兒,聽到外面傳來報申時的梆子聲,便再也躺不下了,冷呵呵起身,穿了棉襖棉褲,舉着燈台下樓去了後院暖房。
暖房裏其實還有幾樣她爹留下的名貴花卉,李梔梔實在是太喜歡了,所以從來沒動過賣掉的心思,如今為了自保,也只得捨棄了。
她在暖房裏挑挑揀揀了半日,終於選定了一盆梅瓣蘭花和一盆曇花。
外面天寒地凍,暖房裏因為保暖得當,溫暖而潮濕,李梔梔搬了張小凳子坐在那裏,就着油燈的光暈,把兩盆花收拾得乾淨整潔。
自忖這盆梅瓣蘭花和這盆曇花頗能見人了,李梔梔嘆了口氣,低頭把臉藏在了雙手中,淚水涌了出來。
活着,真的很難。
流了一會兒眼淚之後,李梔梔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深吸一口氣,起身離開了暖房。
哭只能暫時的發泄,卻解決不了問題,該面對的,她還是得去面對。
外面依舊黑黢黢的,倒是沒有風,可寒氣似乎凝結成實體了,乍從暖房裏出來,李梔梔不由自在打了個寒噤。
她舉着油燈回到了前面,洗罷手就開始做早飯。
昨日是冬至,文武官員休沐拜冬,李梔梔覺得經過昨日的休息,尚大人今日一定會一大早就起身去訓練營兵,以免軍風懈怠,因此她預備早早用罷早飯出門,也好讓何婆子撲了個空。
半個時辰后,天色微明,李梔梔挎着她那個碩大無比的筐子出了門——筐子上面蓋着厚厚的棉墊,棉墊下面便是她預備獻給尚大人的梅瓣蘭花和曇花。
晨曦微露時分,士兵牽着馬候在大門外面,尚佳帶着景秀和幾位親兵出了守備府。
李梔梔正在大門外西邊的柱子後面藏着,一見尚佳出來,當即走了出來。
尚佳停住腳步看了過去,見晨曦中一個小女孩正看着自己,正是前些日子在丁府外面遇到的那個小姑娘。
見尚佳注意到自己了,李梔梔忙上前一步,脆生生道:“給大人請安。”
她屈膝給尚佳行了個禮,起身後嫣然一笑,道:“上次葉衙內追殺我,多謝大人相救!”
尚佳這才想起,原來這便是被葉衙內瘋狂追趕的那個善於奔跑的小女孩。
想到這個女孩子風馳電掣的奔跑速度,尚佳不由笑了,露出了小虎牙,看起來竟有些稚氣。他一向沉穩,也只有在偶爾笑的時候才像個十八歲的青年人,因此跟隨他的人都有些看呆了。
李梔梔沒想到尚佳一笑這麼可愛,當即也笑了,聲音嬌憨:“真是我呢,哎,葉衙內如今還在糾纏我,我也是沒奈何……”
尚佳聞言濃秀的眉微微一蹙。
李梔梔一直在察言觀色,見狀便大大方方道:“上次多謝大人了,我家以花卉為業,家裏頗有幾樣珍奇花卉,這盆梅瓣蘭花和這株曇花,是我謝大人的救命之恩的!”她把重音放在了“救命”二字上。
尚佳聽說她家“以花卉為業”,當下頓了頓,打量了李梔梔一下,見她生着一雙水汪汪的丹鳳眼,小鵝蛋臉白皙如玉,身形裊娜柔弱,似乎與記憶中那個小女孩重合……
他看着李梔梔,緩緩問道:“姑娘貴姓?”
李梔梔微微一笑,兩頰的梨渦時隱時現,不卑不亢道:“稟大人,我家姓李。”看來有戲了。
尚佳看到她的梨渦,基本上可以確定了,卻不動聲色道:“好,我知道了。”
說罷,他抬腿走了。
李梔梔心中其實是滿意的,因為她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讓尚大人知道葉衙內還在糾纏自己了。
見尚佳認鐙上馬帶着一隊親兵絕塵而去,李梔梔嫣然一笑,把她那個大筐子提到了守備府門口,把那盆梅瓣蘭花和那盆曇花搬了出來,交給了守門的士兵:“這是尚大人讓留下的,這花嬌氣,受不得凍,請放到暖和的屋子裏!”
那士兵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可是見這小姑娘如此美麗,又如此篤定,而且方才守備大人確實也沒說拒絕,只得收了下來,讓人送到了後面守備大人的卧室——整個守備府內院都未曾生火,冷得跟冰窖似的,倒是守備大人的卧室還暖和點。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尚佳放慢了速度。
景秀趕了上去,傾聽尚佳的吩咐。
尚佳戴着黑色皮質手套的手輕輕撫了撫馬頸,低聲吩咐景秀:“你今日不必跟我,去查查那個送花的小姑娘。”
景秀聲如蚊蚋答了聲“是”。
尚佳想了想,仰首看着東方初升的紅日,又道:“暗中保護她的安全。”
景秀又答了聲是,策馬退到一邊,目送尚佳一行人遠去,這才撥轉馬頭回了守備府。
李梔梔拎着空筐子疾步如飛跑回了家。
她剛倒了一杯溫茶在堂屋坐下,便聽到外面有人敲門:“李大姐兒在家么?”
是何婆子。
李梔梔起身開了門,見何婆子立在門外,手裏還提着兩個紙包,便閃身請何婆子進來。
何婆子見李梔梔這裏空蕩蕩冷呵呵的,便親熱地笑道:“李大姐兒這裏可夠冷的啊!”
李梔梔正襟危坐:“我習慣了。”
何婆子探頭看了看李梔梔面前的杯子,見裏面只有幾片大葉青茶葉,便嘖嘖道:“這大葉青,多難喝啊,我昨日在知府大人府上葉衙內那裏,飲的可是上好的毛尖!”
李梔梔默然。
何婆子見她油鹽不進,便打算開門見山:“大姐兒有福氣,我這裏有個好消息要和大姐兒說呢!”
李梔梔抬眼看她。
何婆子見她似笑非笑的,丹鳳眼中清波蕩漾,別有一種冷艷的風情,心道:這丫頭如今才十三歲,都這個樣子了,等將來再大一些,那還得了?
她含笑斟酌着道:“我老婆子無事不登三寶殿,奉知府葉衙內分付,想買你進府侍候。你應該見過葉衙內了,知府大人只有這麼一位公子,自是寵愛得很,在府中可是說一不二的。衙內今年才十五歲,年少有為,如今正在萬花洲書院讀書,不久就是舉人、進士。他老人家雖然說話有些不方便,可是腹中自有文章,諸子百家無不通曉。大姐兒你進府後先在衙內房內侍候,待得兩三年,少夫人進了府,就扶了大姐兒你做姨娘。少夫人雖然是大頭,可是大姐兒你有衙內寵愛,也不比少夫人差些什麼。衙內說了,願意出一百兩雪花銀,若是姑娘點頭,衙內還要給姑娘打全套的赤金寶石頭面,做無數綾羅衣裙,還要給姑娘買兩個侍女答應……”
李梔梔見何婆子滔滔不絕說個沒完沒了,便單手托腮專心聽着,待何婆子的話告一段落了,她這才似笑非笑道:“可是,王乾娘,我是有未婚夫的人啊!”
何婆子:“……”
“這怎麼可能?”她臉上的笑意瞬間凝結,“我和你家做了多年鄰居,怎麼從來沒見過?”
李梔梔笑了:“是真的。當年在東京時訂下的。”
何婆子眼珠子轉了轉,輕輕一拍手:“大姑娘說訂過親了,訂的是哪家的兒郎?婚書呢?三金呢?”
“婚書由我二叔收着,我二叔如今在滄州呢!至於三金,”李梔梔笑吟吟看向何婆子,“如果我能拿出來,何乾娘能不能不要再提葉衙內之事?”
何婆子不肯答應,只說要看男方行聘的三金。
李梔梔早有準備,便上樓取了個錦袋下來,掏出一整套的三金遞給了何婆子:“乾娘看看吧!”
何婆子接過來看了看,見是一對金釧,一對金鐲子和一對雞心形狀的金帔墜,大概是年歲久了,色澤有些黯淡,可是做工精緻,不是凡品。
她依依不捨地把三金還給了李梔梔,卻依舊不肯放棄:“李大姐兒,敢問你在東京時許的是哪家?”
李梔梔臉上帶笑,心思急轉。她緩緩低下頭,一臉的害羞:“我一個女孩子,家裏大人怎麼會告訴我……不過我二叔一定知道。”
何婆子無奈,只得先離開再說。
李梔梔見她要走,那兩包禮物卻留了下來,便笑眯眯提了交給何婆子:“乾娘,無功不受祿。”
何婆子也怕竹籃打水一場空,倒是便宜了李梔梔,便接了禮物轉身去了。
把那兩包禮物放在家裏之後,何婆子腳不沾地就去尋葉衙內去了。
聽了何婆子一番話,葉衙內頓時大怒,用力往黃花梨方桌上拍了一下,誰知使力太大,疼得他暗自齜牙咧嘴。
他吸了一口冷氣,道:“真……真是敬……敬酒不吃……吃……吃罰酒!”他是憐惜李梔梔這丫頭,這才如此做小伏低,沒想到這丫頭如此不上枱面。
何婆子見葉衙內暴怒,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心中有了一個主意,她顛顛湊上前,諂媚一笑:“衙內,老身倒是有一個主意……”
聽了何婆子的主意,葉衙內有些傻眼:“她……她才……才十……十二……我……”我自己也才十五歲啊,年紀都太小了!
他是想把李梔梔這一朵嬌花移到自家園囿呵護成長,可是沒想去辣手摧花啊!
何婆子笑嘻嘻一拍手:“我的衙內,李家大姑娘已經十三歲了!”
又湊上前語帶誘惑:“衙內,要知道‘好花堪折只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葉衙內垂下眼帘,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