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走投無路
第十章
見葉衙內猶在猶豫,何婆子想到事成之後葉衙內的豐厚賞賜,心裏熱騰騰的。她覷着葉衙內臉上的細微變化,又加了一句:“衙內,烈女怕纏郎啊!”
葉衙內因為說話結巴,所以不大願意說話,總是在心裏想事。他浮想聯翩半晌,最後終於被何婆子那句“烈女怕纏郎”打動,竭力調動舌頭,道:“我不……不一……一定……非……非得……那個,壞……壞了她……她的……名節,不……不就……就行了!”
他說得結結巴巴頗為辛苦,何婆子聽得也很是痛苦,卻也聽懂了葉衙內話中之意,她心裏雖然鄙視葉衙內膽小如鼠,不像個男人,臉上卻眉開眼笑:“還是衙內高明!”
葉衙內和何婆子又費力地溝通商量了半晌,這才商議好細節。
他始終有些厭惡何婆子,因此計議已定,便吩咐小喜拿了五兩銀子賞了何婆子,打發了何婆子去了。
送走何婆子之後,李梔梔正要去後院暖房忙碌,卻有人在外面敲門,聽聲音原來是丁先生府上的平安小哥。
李梔梔縱然是滿懷心事,也只得強顏歡笑開門迎接,眼前縱是難熬,可是生意還是要做的,要不然坐在屋裏白等着活活餓死么?
平安小哥是和一個上了年紀的媽媽一起來的。
原來丁夫人在丁先生書房見了李梔梔送去的梅花,很是喜歡,便讓平安帶了自己身邊得用的胡媽媽,再來李家尋幾樣。
胡媽媽見李梔梔生得美貌,身子卻單薄的很,不由一愣,心想:花兒匠家居然養出了一棵病西施?
她心中不由添了些憐惜,含笑道:“姑娘,除了水仙之外,我們夫人想再要幾樣盆景,你這裏如今有什麼盆景?”
李梔梔親熱地給胡媽媽和平安奉上胡桃松子茶,然後細細說道:“我家裏現有榴樹盆景、蠟梅盆景、君子竹盆景、檜柏盆景和丁香盆景,另外松、竹、梅歲寒三友也有的。媽媽和平安小哥吃杯茶暖暖身子,再隨我去後面暖房挑選。”
胡媽媽聽她說話聲音好聽,帶着清泠泠的餘音,令人身心熨貼,而且娓娓道來,極有條理,心裏怪喜歡的,便與平安一起吃了茶,這才隨着梔梔往後院去了。
說也奇異,外面地都凍硬了,可是李家暖房裏卻溫暖潮濕,瀰漫著花香和各種植物的氣味。
平安覺得奇怪,便開口詢問李梔梔。
李梔梔一邊引着胡媽媽和平安去看盆景,一邊含笑道:“砌暖房的牆的時候,費了些工夫。”她不願把自己家的育花秘訣和盤托出,因此說得有些含糊。
胡媽媽見暖房中氣味也好,收拾得潔凈清爽有條有理,不禁很有好感:這麼柔弱的一個小姑娘,自己撐起了一個家,還打理得井井有條,真是夠堅強的……
她心中一動,想起了自己的娘家侄子,便裝作隨意地問李梔梔:“李姑娘許人家沒有?”
平安一聽,耳朵也豎了起來。
李梔梔裝出一副羞澀的模樣,微微低頭道:“我家先前在東京居住,小時候家裏大人就……”
她雖然欲言又止,可是胡媽媽和平安都聽懂了,都有些遺憾,卻也沒說什麼。
李梔梔彎腰把一個頗為巨大的松樹盆景從角落裏搬了出來,臉不紅氣不喘地指給胡媽媽看:“胡媽媽,您看,就連這山石底下的青苔都是新培養出來的呢!”
胡媽媽見松樹下面立着一個小小的石頭,上面寫着字,便問李梔梔:“這寫的是什麼字?”她不認識字。
李梔梔含笑道:“寫的是大夫松的來歷,‘始皇上泰山,立樹下,風雨驟至,休於樹下,因封其樹為五大夫’。”
為了提高盆景的價格,李梔梔便附庸風雅,都添些詩句出處什麼的,譬如綠竹盆景,她寫的是蘇軾的一句話“王獻之謂竹君,天下從而君之”;譬如白梅盆景,則題着蘇軾的詩“夢繞吳山卻月廊,白梅盧橘覺猶香”;譬如紫薇盆景,她便寫了白居易“獨坐黃昏誰是伴,紫薇花對紫薇郎”。
見胡媽媽詢問,李梔梔便把這些盆景上的題句都介紹了一遍。
胡媽媽一聽,眉開眼笑道:“這樣子好,我們夫人和大姑娘都喜歡!”
最後胡媽媽選了不少水仙,又挑選了白梅、綠竹、青松和紫薇四樣盆景,吩咐平安裝運進停在外面的車子裏。
李梔梔微微一笑,彎腰搬起紫薇盆景便往外走。
胡媽媽沒想到這麼一個看上去似乎一陣風都禁不起的小姑娘,居然力大無窮,搬起這麼大的盆景便走,當下駭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心道:這姑娘看上去柔弱,誰知居然是棒勞力呢!
她原本還想把李梔梔說給她娘家侄子的,如今即使李梔梔沒有許人家,她也不敢了——她侄子瘦瘦小小的,萬一成了親,被李梔梔給揍了,那可去哪兒說理?誰會信啊!
臨走胡媽媽留下了五兩銀子。
李梔梔笑嘻嘻地拿了兩粒碎銀子,估摸都是五錢的分量,一粒給了胡媽媽,一粒給了平安:“胡媽媽和平安小哥辛苦了,拿去買盞茶喝!”
剛送走胡媽媽和平安,李梔梔正要關門,小櫻小跑跑了過來,鑽到門裏面,這才低聲急急道:“大姑娘,我有話要和你說,見你這邊有客,沒敢過來!”
李梔梔忙握住她的手:“怎麼了?”
小櫻壓低聲音,道:“何婆子從你這裏出去,把那兩包松子糖扔在了炕上,氣哼哼出去了,說是要去見葉衙內。”
李梔梔略一思索,道:“我知道了。”何婆子和葉衙內怕是要出手了。
她把微顫的雙手藏在衣袖中,不肯讓小櫻發現,強笑道:“小櫻,你先回去,免得被何婆子發現。若有什麼不對,一定要想法子告訴我!”
小櫻見她嚇得臉都白了,心裏也難受,便握了握李梔梔柔軟而冰冷的手,道:“你放心,我會的。你要小心呀!”
李梔梔心中有事,便點了點頭道:“我曉得。”
送走小櫻后,李梔梔獨自一人坐在堂屋裏。
前門大開着,後門也開着,帶着冬日寒意的穿堂風倏忽而過,吹透了李梔梔身上單薄的小襖和裙子,把她凍成了一個冰人。
外面偶爾傳來行人的腳步聲,他們有說有笑走過李梔梔家門前,沒有人知道,這黑漆斑駁的破舊大門後面,坐着一個走投無路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