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死
白澤的容貌,總有些令人過目難忘,但現在已經沒有人敢小看這個俊秀到以至於有些陰柔的男人。那些小看、甚至於覬覦他的人都已經死了。
也正因為他這副樣貌,那場血洗之後,京城人底下偷偷稱他為玉面修羅。
此刻他站在大殿的一角,冷冷的注視着場中。
昨夜他得到張稀的密報,張稀抓獲的那一家商戶窩藏了一名葉家直系子弟,拷問后供出季瑾的人將會在皇后的冊封大典上刺殺皇帝。
是的,原太子季瑾並沒有中毒身亡,而是逃走了。
但是白澤確信,只要季瑾膽敢再出現,他就可以讓他成為一個真正的死人。讓季瑾逃走,這樣的失誤不會再有第二次。
只可惜那人知道的並不多,只道有刺客隱藏在大典的隊伍中,卻並不知道更詳細的消息。
他凝神四顧,不漏掉任何一個細微的線索。
但一切都井井有條,沒有任何差錯,直至冊封禮成。白澤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情報出錯了,也許那人只是受不住嚴刑所以胡亂招供。
皇后的鳳輿已經進宮,宮中都是他佈置的人手,應該萬無一失。他稍微鬆了一口氣,隱藏在送親的隊伍中進入皇宮。
乾元宮前,鳳輿停了下來。
命婦們上前恭迎,身穿大紅喜服的皇后緩緩走下來,大紅蓋頭下看不到模樣,但身姿纖弱,別有一番風流,兩個眉清目秀的侍女牽住她的雙手,緩緩前行。
皇帝季玹站在前面不遠處,身形挺拔,為示尊重親自出迎。
這將是和季玹相伴一生的女人,白澤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他幫季玹實現了所有的願望,代價是從此只能遠遠的看着他,看他和別的女人成為夫妻,從此琴瑟和鳴。
他懷念起曾經在那宮殿冷僻的院落,兩人相依為命的日子……但也只是懷念而已。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那裏,似乎要將這一切烙印在眼中。
皇后離皇帝越來越近,十步、九步、八步……
這一切如此刺眼。白澤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大度,不想再看,轉身往外走去。這裏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轉身的瞬間,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但那一眼,卻讓他驚駭欲絕!
皇后右手邊那名身穿鵝黃紗衣的侍女,忽然鬆開皇后的手,腳步瞬間變的輕盈,如同大鵬展翅一般撲向季玹,她右手的匕首在正午的陽光照射下反射出銳利寒光!
皇后的貼身侍女居然是刺客!
白澤腦中一片空白,他看到那寒光凜凜的匕首距離季玹只有不足兩步之遙!
他腳下一蹬,瞬間爆發出身上所有的力道,如一道利劍射向那名侍女!同時右手成爪,抓向那侍女的肩頭。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等周圍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侍女已經到了季玹的眼前,而白澤剛剛到她的身後!
白澤能成為禁軍統領,並且讓一眾手下服氣,靠的可不是外貌,而是與之地位相匹配的實力!全力爆發之下,終於在最後一刻來到跟前,修長白皙的手指如同利刃一般,噗嗤一聲穿過血肉刺進了那侍女的肩頭,用力往後一拽。
那侍女沒想到白澤會來的這樣快,但她臉上毫無懼色,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微微一頓,弱小的身軀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不管不顧的拖拽着白澤,直奔季玹而去。
白澤臉色一變,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這其中的諸多異常。本能的借力一躍,翻身擋在了侍女的前面,將季玹護在身後!右手成爪,直直扣上那侍女的咽喉!
白澤眼神冷厲,“招出你的同黨。”
侍女眼見再沒有得手的機會,卻詭異的露出了笑容。她的皮膚浮現出淡淡的紫色,雙目赤紅,眼珠子一轉,盯着白澤,“你們都會死。”聲音如同刀鋸在木頭上般刺耳。
“哼!”白澤知道問不出結果,毫不猶豫的右手用力,就要捏斷她的頸骨,卻忽然發現,自己使不上力了!沾染過侍女鮮血的右手不知何時變成了淡淡的紫色。她的血有毒!
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驀然浮現,白澤猛的將季玹遠遠的推開!
緊接着,他就感到胸腹處一片冰涼的感覺。低頭一看,數枚刀片深深插入胸口和腹部處。她的身上居然還有暗器。這暗器深深裹陷在她的身體裏,一旦發出,反衝力將她自己的身體也擊穿,一片血肉模糊。
竟是同歸於盡的招數。
白澤鬆開手,侍女的屍體落在地上。
殺手,毒人,暗器。
他腳步一晃,往後仰倒。
知覺在迅速的消失,這毒性實在超乎他的想像,且失血過多,也許他就要死了。
“阿澤!”
隱隱約約中,白澤好像聽到季玹在叫他。多麼熟悉的稱呼啊……只有他們兩人獨處時,季玹才會這樣叫他,他好久沒有聽到過了。
白澤被從冰冷的地上拉起來,落入一個懷抱中。
那懷抱很溫暖,是他一直渴望的。
他努力睜着眼,看到季玹蒼白的面容,緊繃的下巴。他嘴唇顫抖想要說話,喉嚨里卻只能發出呵呵的呼氣聲。
這個殺手不簡單,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詭異可怖的人,她居然可以將我逼到這個地步,一定要仔細探查是否還有同黨……季瑾居然可以將人安排到這裏,也許禁軍中有內奸,崔家也不知道有沒有參與……
他不放心的事還有好多,卻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白澤伸出手,顫抖的要去抓季玹,但想起自己手上的毒液,又放下了。
視線漸漸模糊,四周一片混亂,所有人都驚駭不已。
“阿澤,你不會有事的。”季玹聲音不穩,抱着白澤的雙手十分用力。
白澤嘴角終於浮現出淡淡笑意,原來季玹這麼在乎他嗎?既然都要死了,那他是不是可以說出來,我喜歡你。
可惜他連嘴唇都動不了了,更遑論發出聲音。
於是只能在心裏重複。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
白澤做了一個夢,夢中他死了,和一個刺客同歸於盡。
額頭火辣辣的痛,意識漸漸回籠,白澤猛的睜開雙眼……那不是夢。
不是夢!
刺客居然就隱匿在皇后的身邊,他最終阻止了刺客,卻身受重傷,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如今看來……應該得救了?這認知讓白澤鬆了一口氣,他要去見季玹!
皇后的貼身侍女是刺客,這件事一定有問題!崔家也許有問題!
白澤坐起身,才發現傷口居然不痛,而他身處一間陰暗的房間,身下是粗陋的木板床,房門緊閉。應當是軟禁犯人用的。
白澤眉頭蹙起,有些摸不清現在的狀況,他掙扎着爬起來,用力拍着房門。
“來人!”
話一出口,白澤猛的怔住了。
為什麼會是個女人的聲音?白澤低下頭,看到的是一雙女人的手。下一刻,他慌亂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和身體。
好半晌,白澤終於確認,這是一具女人的身體。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茫然和無措。他怎麼會在女人的身體裏,又為什麼會被軟禁?他是真的死了嗎?
他很想從這裏逃出去,去查探個究竟,但這身體卻完全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子。
往日在他面前不堪一擊的木門此刻輕易的阻擋了他的腳步。
白澤思緒紛亂,現在能做的,也許只有等待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外面終於傳來聲音。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青畫姑娘的嫌疑已經排除,她可以回去了。你們把門打開吧。”
很快,門被打開了。
白澤看到外面微笑的青年男子,有些失神,以至於沒有第一時間作出反應。
閔清,和張稀同為他最重要的左右手,禁軍副統領。但是白澤對閔清卻沒有對張稀那般信任,閔清不像張稀,他太有野心。後來一次無意中,白澤發現閔清和朝中大臣來往過為密切,並因為一件事對他產生懷疑……於是就疏遠了他。
卻不想他會在此刻出現。
這不是個適合說出真相的人,白澤瞬間作出判斷。
閔清容貌普通,眼神溫和,笑起來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他客氣的對白澤笑了笑,“青畫姑娘受委屈了,這邊請。”
原來這具身體叫青畫,白澤“嗯”了一聲,低着頭走過去。
閔清雖為禁軍副統領,但對‘青畫’卻沒有任何架子,反而頗為體貼,這越發讓白澤警惕,閔清此人一向無利不起早,這副態度就很說明問題了。
白澤的沉默不語並沒有引起閔清的不悅。
他一邊走一邊道:“皇上真是很看重皇後娘娘呢,就算髮生了那樣的事,在皇後娘娘的求情下還是留下了姑娘你的性命,姑娘能跟在皇後娘娘的身邊,真是莫大的福氣。”
是這樣嗎……白澤垂下頭,拳頭握緊。
“說起來,青畫姑娘之前有沒有發現青顏有何不對勁之處?說來慚愧,都三天了,在下還未曾查明青顏那樣做的原因。她只是一介孤女,又自小在崔府長大,並沒有刺殺陛下的動機。”閔清問道。
白澤聞言露出震驚的表情。青顏、青畫……他終於想起來了!他曾在針對崔府的密報中看到過,崔皇后的兩名心腹侍女就是叫青顏和青畫,也正是當日大典上扶着崔皇后的兩個侍女。青顏是刺客的話……那和她關係親密的青畫本身就很值得懷疑!
白澤看了看現在的‘自己’,不但完好無損,還很快被放了出來,只是額頭略有擦傷,許是當日混亂中不小心擦到的……別說丟掉性命了,連刑罰都未曾受到分毫。這些人是怎麼辦事的?!這麼重要的線索就這樣輕易放過了?
如果他還活着,絕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絕對要一查到底!連同崔家一起!
“青畫姑娘,青畫姑娘?”閔清連聲喚,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白澤回過神,勉強道:“有些不舒服。”
閔清並未起疑,“這幾天姑娘是受苦了,不過現在沒事了……皇后的宮殿到了。”
白澤看去,果然到了皇后的寢宮跟前,閔清在宮門前停下腳步,目送她進去,“在下這就告辭了。請代我向皇後娘娘問個好。”
“好。”白澤應了一聲,轉身向裏面走去。
他的唇緊抿着。閔清的話還回蕩在他的腦海中……
皇上很看重皇後娘娘,在皇後娘娘的求情下留下了她的性命……呵。白澤冷笑一聲,他是不會相信這些話的。季玹是個如何冷靜果決的人他再清楚不過,既然能登上這個位置,怎麼可能留下任何有嫌疑的人在自己身邊?何況是這樣一個明顯有問題的女人……而且這樣破例還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的求情?
此事一定另有緣由!閔清那樣說只是出於討好崔皇后的意思,果然是個奴顏婢膝的小人!
很快皇后宮裏的侍女太監們便發現‘青畫’回來了,將她帶到了皇后那裏。
白澤默默觀察着眾人的態度,看來青畫雖然只是個侍女,但和崔皇后情分顯然很不一般,否則皇后宮裏的人不會對她這般恭敬。密報上說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看來是沒錯的。
走進屋內,白澤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崔皇后。
崔皇后一身華貴繁複的宮裝,有着姣好的容貌和恬淡安靜的氣質。果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她看到白澤,露出欣喜的神情,起身拉住她的手左看右看,“你沒事就好。”
白澤略有些尷尬,連忙低頭掩飾自己的表情,低聲說:“要不是娘娘,奴婢早就死了。”
崔皇后忙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皇上是講道理的人,豈會濫殺無辜。”她說起皇上,露出一抹羞斂的小女兒態,更顯可愛嬌美。
說起來,雖是個從小教養十分嚴格的閨秀,但終究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
白澤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焦躁,也許是因為不適應現在的身份吧。
他有些麻木的順着崔皇后的話說:“娘娘說的是。”
崔皇后並未發現他的異樣,問過他的身體狀態之後,又開始惋惜起青顏,說她完全不明白青顏為何要那樣做,那日她也嚇壞了。
白澤心中冷笑,青顏就是死在他手中的!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也許現在的身份對他而言也不全是壞處,總有一天他會弄明白一切的,只是現在他想一個人靜一靜,於是找到一個機會,打斷了崔皇后的話:“奴婢有些累了。”
崔皇后脾氣溫和,並沒有生氣,反而自責道:“是我疏忽了,你的房間已經安排好了,回去好好休息,這幾日就不用當差了。”
白澤如同獲赦,轉身就要離開。
外面卻忽然傳來通傳聲,皇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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