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淚水在她眼裏瑩然閃爍。

他震顫了,起身上前想碰她。“圓圓別哭……”

“別碰我!”她甩開他的手,那麼決絕、那麼冰冷,許久,她總算平靜了些,

淡淡開口。“你不該來的,我本來只是聽說你病危了,想着去送你最後一程……”

她不想他碰她,他便站得遠遠的,只是神情帶着隱約的傷痛。“既然知道我一時死不了,又為什麼繼續來看我呢?”

“我只是覺得應該那麼做而已。”她別過眸,語音沙啞。“我們結婚三年,我知道你過得很痛苦,很不情願,可我……欠你一份情。”

她頓了頓,強壓下胸臆翻騰的情緒。“要不是你爸爸當年對我們家伸出援手,我爸恐怕早就自殺了,他不是那種能夠勇敢面對失敗的男人,是因為你爸幫我們還了債,我們這個家才不至於破碎。而你,也被逼着娶了我……我很感激你,你們陸家為我們鍾家做的,我們一輩子也還不清。”

她語氣木然,神情更木然,而他看着猶如一尊木娃娃的她,良久才找到說話的聲音。

“所以你不忍心看我一個人孤單地死?”

“你不會死的。”說著,她悵惘微笑。“你不是已經醒過來了嗎?你會活得很好的。”

“我是醒過來了……”他同樣悵惘,深邃無垠的墨眸里,藏着誰也讀不懂的思緒。

她並不想去解讀,只想快點撇清自己與這男人的糾纏。

“冬冬真的不是你的孩子,他叫我媽咪是因為我是他的乾媽,他是我朋友的兒子,這間房子就是他們夫婦倆借給我的。因為他們兩人工作都忙,就把冬冬送來這裏過暑假——他只是看着個子小而已,其實他已經六歲多了,暑假過後就可以上小學了。”

他聞言惘然,確定冬冬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孩子,他竟沒有絲毫鬆口氣的表情,只是吶吶地低語。

“如果那個孩子還在,也跟冬冬差不多大了……”

鍾心恬悚然一震。

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他們新婚時,她因為流產失去的寶寶,也是她這輩子難以平復的痛。

“對不起,圓圓。”

他不道歉還好,他說了對不起,反而更惹得她心酸。

她閉了閉眸,向上天祈求平靜,她不能再發脾氣了,她想好好地跟這男人說再見。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他應該也苦的,就這麼好聚好散吧!

“不用對不起,那都是命。”她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道,頓了頓,又故作歡快。“你什麼時候結婚?”

他一怔,彷彿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

她努力微笑。“我聽說丁小姐跟她前男友分手后,你們又在一起了,現在應該過得很幸福吧?”

他沒吭聲。

“你可以送喜帖給我,我就算不能去喝喜酒,也會準備一份新婚禮物。”

“我不會結婚。”他淡定地聲明。

她驚訝。“為什麼?”

他沒解釋,只是深深地望她,眼神有她不明白的苦澀。“我想在你這裏借住一陣子。”

“什麼?!”

【第三章】

她很震驚,也有點生氣。

他能夠從她明滅不定的眸光、略微蒼白的臉色,以及那悄悄握緊的拳頭察覺她心海的波動。

陸宗岳有些訝異自己能看出她的情緒,他不記得自己以前曾仔細研究過她的反應,或許是如今用了心,自然能發覺她細微的神態變化。

“你為什麼要住我這裏?你說不結婚是怎麼回事?”半晌,她咬着牙關問。

關於這點,他早已想好了說詞。“你也知道我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清醒過來后,我覺得自己的很多想法都變了。”

“想法變了?”她眯了眯眸,他能看出她這樣的表情是處在戒備中,就像一隻受驚的小貓弓起了身子。

“我不覺得自己適合結婚。”他低聲解釋。“而且茉莉她……”

“她怎樣?”

“我也不認為她真的想嫁給我。”

她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他,那異常深刻的眼神看得他莫名地感到心慌。他希望自己的表情夠鎮定、夠淡然,不曾泄漏出絲毫怨慰或憤怒。

在那樣的狀況下,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深愛的女人心中原來並不在乎自己,甚至跟別的男人密謀奪取自己的財產,他覺得很恥辱。

這番恥辱,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她。

“所以,你發現了?”她忽地輕聲揚嗓。

他怔住。

“丁茉莉並沒你想像中那麼愛你,對吧?”

他大驚,墨眸閃爍不定。

他的反應給了她答案,唇角一勾,分明噙着諷刺。“我看過她跟別的男人約會。”

他倏地倒抽口氣,急切地問:“你看過?什麼時候?跟誰?”

“在你出車禍以前。”她語氣淡漠。“那人我不認識。”

她竟然早就發現了?這件事該不會只有他被蒙在鼓裏,其實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吧?

陸宗岳目光凍凝,臉色難看,忍不住質問。“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為什麼要告訴你?”她冷笑。“那是你自己的選擇,而且我說的話你會相信嗎?”

他愕然無語。

也是,若是在他昏迷以前告訴他茉莉根本不愛他,他或許只會惱羞成怒。

看着他頹然的表情,鍾心恬唇畔的冷笑更銳利了,心頭掠過某種無法形容的快意——也許她終究是恨這個男人的,所以樂於見他這般狼狽。

“我去醫院看了你好幾次,卻沒有一次遇見丁茉莉,那時候我就想,原來刻骨銘心的初戀,不過如此。”

陸宗岳心口一擰,驀地抬眸瞪她,胸臆翻騰着連自己也分辨不清的複雜滋味。

圓圓……她竟也有說話刻薄的一面,從前兩人還是夫妻的時候,從來只有他對她發脾氣,而她總是默默地忍受,唯一一次反駁是因為他言語中辱及她的父親——

“你可以指責我,但別把我家人扯進來,我爸個性是優柔寡斷了點,可他……

是個好爸爸,沒有他拉拔我和我妹,我們姐妹倆也不能平安長大。”

他還記得當時她的模樣,瑩瑩含淚,咬牙切齒,柔弱之中自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倔強。

很美。

而現在的她,明知他身上有了忌諱的傷口,卻能一派淡定地對他撒鹽,是她變得潑辣了,抑或他變得心軟?

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吧!誰教他曾經笨到蒙蔽了雙眼,看不清誰對自己是真清,誰又是假意?

陸宗岳深深地呼吸,艱難地吐出低啞的嗓音。“圓圓,你恨我。”

回答他的是一聲嘲諷的輕嗤。

她沒有否認,他喉間不禁發澀。

“你走吧!”她冷淡地擲話,轉身就要離去。

他下意識地伸臂拉住她。

“你做什麼?”她蹙眉。

“圓圓,我不走。”

“你……”

“我要留在這裏。”他緊緊扣住她皓腕,握得她手發疼。

他到底想做什麼?

她倏地惱火。“陸宗岳……你別太過分了!就算你跟丁茉莉分手了,又關我什麼事?為什麼非要留在我這裏?”

她用力想甩開他的手,他卻堅持握住不放,兩人拉拉扯扯之際,她也不知踩到什麼,絆了一下,往前搖搖晃晃地趴去。

他怕她跌倒,急忙展臂攬住她的腰,順勢轉了半圈,以自己的身體當護墊,雙雙摔在地上。

他背部撞地,一陣發疼。

她嚇慌了。“宗、宗岳,你怎樣?沒事吧?”

他沒應聲,腦子一時有些暈,從出院至今,他其實一直沒有好好休息,昨晚又在火車站將就了一夜,早就腰酸背痛,如今這一撞,簡直雪上加霜。

可比起疼痛更強烈的,卻是他摟在懷裏的這具胴體,那麼柔軟、那麼纖瘦,隱約帶着香氣。

他驀地想起很久以前,兩人初見面時,也是像這般意外相撞,他同樣本能地當了肉墊,那時她可是頗有些重量,壓得他胸口差點喘不過氣來。

但現在……

“你怎麼瘦成這樣?”回過神來,第一句話卻是不經意地流露心疼。

她怔了怔,好一會兒才聽出他話里的涵義,又驚又羞,不覺掙紮起來。“陸宗岳,你放開我。”

他閉了閉眸,壓下滿腔突如其來的酸楚,輕輕放開了她,她如蒙大赦,連忙掙脫了他站起身來,看着他齜牙咧嘴地動了動,似乎有些歉意,小手猶豫着是否該拉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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