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

宮中

“皇甫太倉的兒子小小年紀竟然能說出‘陛下愛民如子,殿下子肖其父才好’的話來。”姜夫人垂下濃密的睫毛,忽然笑了,她伸手摩挲著兒子飽滿的額頭,柔和笑道,“正該如此,如意,日後不可在事事掐尖,須得對你九哥謙恭禮讓才是。”

十二公子臉上一紅,立刻反駁:“母親,別叫孤乳名!父皇已經為我取名‘社’了。”

姜夫人露出懷念的眼神凝視著兒子聚集了自己和興德帝有點的臉,臉上的笑容轉成一種蘊含了愛戀、心酸和無奈的神色,忍不住將兒子攬入懷中,柔聲道:“如意,你知道自己這名字曾經讓滿宮多少妃嬪和公子恨不得我們母子死去嗎?你是唯一一個陛下盼着出生的兒子,與他們不同,只是……”只是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馳,而子以母貴的你被母親連累了。

只怪她當初年少,不懂得帝王的“寵”和“愛”之間有多大差別,恃寵而驕,險些釀成大禍。

不過,如今清醒也不算太晚,她身上聖寵雖然遠不如獨霸後宮的時候,卻依舊算得上“寵冠後宮”,論起琢磨興德帝的心思,滿後宮的女人捏一塊也不如她!

如意出生后,興德帝對姜夫人的寵愛已大不如前,如意自小見到母親對興德帝一日比一日強顏歡笑、曲意逢迎,暗地裏鬱鬱寡歡的模樣,如何不懂得姜夫人未盡之語?

嬴社登時擺不住原本的嚴肅模樣,反手攬住母親的細腰,將小臉緊貼在母親懷中,壓低了聲音說:“母親不要傷懷,我才不在乎有沒有強盛的母族呢——九哥母族倒是強盛,可父皇何時提起韓氏,哪次不是恨得咬牙切齒。男兒怎麼能成天依靠母族扶持呢,兒子是嬴氏,秦嬴的姓氏難道比不過韓氏尊貴?只要兒子日後一定給舅舅們高位,不讓母親再被人嘲笑。”

姜夫人笑了笑沒做聲,卻開懷許多。

她心裏明白,自己以良家子身份入宮服侍,得興德帝垂憐已經是不可思議的幸運,家中兄弟根本沒有什麼拎得上枱面之人,否則陛下也不會只給了姜家一個無關痛癢的爵位榮養而沒有實職,兒子能夠不以此為恥,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姜夫人只是個不識字的小女人,她不懂什麼大道理,因此她一面畏懼於興德帝的威嚴,一面總是將皇家生活套在自己的鄉間日子去理解人□□理,以極其質樸的生活哲學在後宮舒坦的活着——巧合的是,姜夫人的小花招對興德帝確有奇效。

村夫若是娶了個娘家兄弟太多的婆娘尚且在夫妻爭吵的時候要受氣,韓氏如今權傾朝野,入宮前受到家人嬌寵的韓夫人早已橫行無忌。

她在後宮雖無皇后之名,卻有皇后之實,掌握後宮權柄的同時沒少給其他嬪妃臉色看,若非實在不得興德帝喜歡,終年得不到一絲半點雨露澆灌,恐怕身子不好的興德帝因為倚重韓夫人的父兄,還得吞下更多閑氣。

但這樣一個專橫跋扈的女人卻一朝承寵就生下了九公子,更幸運的是,九公子完全沒收韓夫人影響,外甥似舅舅,才智驚人。

這讓興德帝一面厭惡韓夫人,一面捨不得讓這個兒子當個諸侯王浪費了天資,因而在韓夫人所出的九公子和姜夫人所出的十二公子之間猶豫不決。

姜夫人不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若是興德帝如今在其他嬪妃生下的孩子和自己兒子之間猶豫不決,她說不定就去叩請皇帝封如意為諸侯王,指一片富庶的封地便跟著兒子去封地當太后享福,但唯獨面對韓夫人的時候,姜夫人不敢退。

姜夫人以宮婢之身得到興德帝青眼相加,可以說是祖墳冒青煙,當年後宮誰能想到一個大字不識又非艷冠群芳的女人能盛寵十年不衰呢?素來囂張的韓夫人在一次宮宴上直接當著興德帝的面嘲笑姜夫人不識字,被側面羞辱了審美層次的興德帝大怒,對韓夫人-大加責罵,以致於韓夫人當時連宮權都丟了。若非緊接着爆出韓夫人有孕的消息,恐怕她日後要面對一輩子幽居冷宮的命運。

也因為此事,哪怕日後九公子才高之名廣傳,興德帝還是以韓夫人沒有母儀天下氣度的理由,死活不肯立她為後,給了姜夫人所出的如意公子成長的機會,讓他過目不忘的天賦展露,拖到今日局面。

——興德帝的其他兒子都已經有了封地和隨行的屬官,偏偏留下九公子和十二公子,其中含意不言而喻!若不能早日定下太子人選,必會再生波瀾。

韓夫人出身高門,從沒遭過這樣的奇恥大辱,她一輩子兩次跟頭都栽在姜夫人母子身上,怎麼咽的下這口氣?

可若是韓夫人兒子成了太子,日後韓夫人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后,韓氏一門強盛,權傾朝野,到時候想要磋磨姜夫人孤兒寡母,姜夫人母子立時變成了魚肉任人為難,朝堂上連給替他們說話的臣子都沒有。

姜夫人不懂這些大道理,她只是覺得自身情況如果套在農戶上,主母帶着一群有財有勢的舅爺在男主人過世后,收拾生了男主人娃的婢女易如反掌,自己不當太后哪還有活路。

姜夫人不能退,也不敢退,即使明知道前路艱險,還得硬着頭皮往下走。

姜夫人過去憑藉純女性的智慧尚能在後宮爭出一片天地,如今聽了兒子的話,更是立刻琢磨眼下的情況,很快便舒心的笑了。

興德帝登基的時候,幾個兄弟不服,逼得他殺光了反王,這件事早就成了興德帝心中的刺,如今年華老去,恐怕他最想看的就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畫面,有容人之量的兒子對他來說比有才華更重要。

如意的劣勢也是優勢,只要兒子能踏踏實實的忍過這段時間,日後定能舒坦。

她拍了拍如意公子的脊背,笑着強調:“日後對你九哥要更加恭敬,尤其不可說韓夫人一句不是。”

嬴社聞言點頭,姜夫人扶着他起身,看著兒子結實的身板,輕柔摸了摸他額頭,“如果師父教導你的課業完成了,就去習武練習箭法吧。”

“兒子曉得。”如意點頭稱是,回想了一遍課業便轉頭帶着僕從直奔校場——他還拉不開父皇賜下的□□呢!

咸陽宮佔地廣闊,以如意一個孩子的體力只是走到校場就要累倒了,可他性格倔強,去練武的路途從不肯讓寺人抬輦或是駕車,走不動了就停下腳步歇一會,不累了繼續走,每次只憑自己的雙腳到達校場,付出總有回報,如意身子硬實的不像宮裏嬌生慣養的孩子。

可今天顯然不是個好日子,還有十五丈到達校場的時候,一群寺人呼和着“讓路”出現在嬴社面前,險些將他撞倒。

“呦,是十二弟。”九公子嬴弘從車輦上探頭看了一眼,像是逗弄宮裏養着玩的狗仔似的對他招手,懶洋洋的說,“上來!你不是請旨今日出宮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姜夫人不再‘鬱鬱寡歡’了?”

九公子嬴弘被韓夫人教育長大,聽多了母親的抱怨,覺得如意母子都是惺惺作態之輩,言語之間不由得帶出幾分鄙薄之態。

如意暗暗吸了一口氣,壓下衝上心頭的怒火——若是能夠神采飛揚的活着,誰願意對人低頭!

韓夫人不過是投了個好胎,否則以父皇對她的厭惡,哪怕生下兒子也不會有翻身的機會,九公子和韓夫人能過得如此恣意,倚靠的是韓氏男人在朝堂的努力。

但當他抬起頭,圓圓的臉蛋上只剩單純無辜的神情,他順着弘公子的招呼登車,坐在兄長對面笑嘻嘻的回答:“我聽說母親入宮前喜歡市集的糕點,隨便帶了些回來,母親可高興了!”

“街市販賣的東西怎麼能入口……”弘公子皺皺眉,但想起姜夫人低下的出身後,動了動嘴唇低喃道,“哼,黔首懂什麼美味。”

隨即,弘公子留下一個輕蔑的眼神,轉移話題問起別的來,“這幾日怎麼沒見你去兄弟們院中走動?”

如意很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像是不明白他話中意思似的回答:“母親說兄長們要收拾東西,很忙亂,讓我別去添亂,過幾日再為兄長們踐行。”

弘公子似笑非笑的瞥了如意一眼,拖長腔調“哦”了一聲,心裏想:你們母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會添亂。

到了校場邊上,如意下了車恭恭敬敬的行禮向弘公子致謝道別,知道弘公子車駕離去才直起身,臉上沒有一絲不滿的走進校場,掩在衣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等到路上沒了聲音,一道人影悄悄向大書房走去,跪在興德帝面前,不帶任何偏向的將剛剛發生在校場外的對話從頭到尾重複清楚。

興德帝面無表情的聽完消息,閉上眼揮了揮手命報信的寺人退下,他靠在軟墊上無力的咳嗽着,擺放在書房角落的紫金龍紋香爐中香煙裊裊盤旋,遮掩住了興德帝眼中的精光。

對比咸陽宮中的各有算計,皇甫宅卻少有的迎來了鬆快的日子。

“好了好了,你們姐弟幾個就會鬧我這個老婆子,快回去午睡,不準做別的累壞了身子——春姐兒,尤其是你,明年就要出閣了,不準一直做綉活熬壞了眼睛。”皇甫老太太笑着打趣幾句,給皇甫熙使了個眼色讓他留下,隨即將孫女們送走。

連續幾日早出晚歸見不到人影的皇甫斌一臉疲憊的走進老太太房中,向母親問安之後,直接對兒子交代:“讓你房中婢子收拾東西,半月後,你隨我去燕地。”

皇甫熙吃了一驚,看着父親說不出話來。

QAQ說好的的宅斗模式呢!我剛適應,畫風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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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皇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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