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生根發芽
安平侯聞言挑高雙眉,卻沒馬上說話,命人送來斗篷將皇甫斌和章左都裹嚴實了,將人送到薊城大營,隨後趕回被緊緊守住大門,不允許任何人進出的燕王府,再次叮囑看好燕王府中幾位主人的安全,等待陛下特使前來定奪才快馬回到大營中。
“侯爺,太倉令和章御史都去梳洗了。”一見到安平侯的身影,親兵立刻來幫他牽馬說起帶回來的兩人有什麼動向。
安平侯點點頭,低聲吩咐:“為太倉令和章御史準備好飯菜,等他們用過飯再將人請到我大帳里來。”
“是,侯爺放心。”親兵聽到吩咐利落的轉身辦事去,安平侯走回大帳里,摸着下巴上的鬍鬚充滿了耐性的等待着。
待皇甫斌與章左前後到來,安平侯看他們倆梳洗過後恢復了原本模樣,最後一點擔憂也消失無蹤,不由得笑着調侃道:“難怪子幕入獄,依舊能不慌不忙,你兒子真是沒白養——不同一般吶!在陛下面前鎮定自若,所有問題都能對答如流。”
皇甫斌聞言反而皺起眉頭,露出不滿意的樣子,沉聲問:“我不是安排何璉向陛下稟報了嗎?他難道去岳父家中,逼着您帶他入宮面聖?”
安平侯一聽這話,立刻明白過來皇甫熙入宮的舉動完全出於個人意願,他爹壓根就沒有讓孩子冒險的想法。
這孩子可真把他騙慘嘍!
他還以為那孩子準備得如此充分,字字句句都已有所指,是女婿教導的呢!
不過,想想也是,皇甫斌要是有時間教兒子怎麼回話,難道就沒時間從燕王眼底逃出來嗎?
安平侯訕笑一聲,帶着股息事寧人的味道勸道:“你自己的兒子,自己心裏肯定有數。熙兒面聖時候十分鎮定,言之有物,陛下替你擔憂,怕在燕地有個三長兩短,熙兒面聖后,陛下直接點了他當十二公子的伴讀。”
皇甫熙被安平侯勸說后,眉頭非但沒有鬆開,反而越州越緊,聽到興德帝的安排更是深深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陛下這不是提前替我安排,這是做給其他隨諸侯王就藩的臣子家人看,是做個天下百姓看的。熙兒他怎麼就膽子這麼大,我要他戒急用忍,凈是一點沒聽進去。”
“哎~你何必說這些喪氣話。陛下即便想要做給天下人看,難道會選個不好的孩子進宮陪伴十二公子?你這些幾年不在京中,不知道朝中的許多變化,今日不同往昔,陛下對韓氏下了幾番狠手。韓氏已有頹敗之象了。”安平侯擺擺手,不把皇甫斌的擔憂放在眼裏。
他看了彷彿聞聾目盲般從頭到尾沒開口的章左一眼,章左平平淡淡的回視安平侯,僅僅一眼,安平侯立刻看出章左不會再回朝插手任何政事,乾脆放開了防備,主動將京中這幾年的變化向皇甫斌解釋一番。
皇甫斌感慨不已的說:“韓昭流放的事情我早有耳聞,但真是沒想到,陛下原本那麼信任付世明,還是因為他給韓丞相當了女婿,將其徹底調出京中了。”
章左摸了摸鬍子,心想:陛下既然動手,便是在九公子和十二公子之間做完了選擇,韓安要強了一輩子,老夫倒是沒想到他最後一步改謀反的時候反而縮了。
朝堂有韓安為丞相、韓昭做廷尉,掌管咸陽宮宿衛的御林軍在韓安的女婿付世明手裏控制,到時候一劑□□灌下去,隨便尋個自己手下關係隱秘的侍中“代”興德帝起草冊封太子的詔書,封鎖咸陽宮三日後發喪,帝位便會穩穩落入九公子手裏。
——可如此好的一盤棋局,竟然被韓安打成這樣!
韓安真是人老昏蒙了,辦事沒有一丁點膽氣!
安平侯笑着用力在皇甫斌肩膀錘了幾下,大笑道:“所以老夫說,你跟不必替熙兒擔心,陛下將他安排到十二公子身邊,熙兒明擺着日後要走康莊大路了,真是天大的福氣砸在頭頂。”
皇甫斌愁容不改,隨手指向坐在一旁裝不在的章左,苦笑着說:“岳父,熙兒被御史大夫教養長大,我現在都猜不出他敢做什麼了。熙兒日後跟在十二公子身邊,出入宮闈,稍有不慎便是殺身之禍,他……哎!”
安平侯看了仍舊老神在在的章左一眼,忽然不像一開始那麼篤定皇甫熙在咸陽宮裏不會惹是生非了。
別看韓安如今行事張狂,可要是處理政務,韓安絕對小心謹慎,恨不得反覆檢查多次以防錯漏。
而與他相對的,是章左這種生來如同癲狂的賭徒——章左只要心中算計過後認為可行,什麼危險的事情都敢做,稱得上膽大包天。
若是皇甫熙被他教導成一樣的性格,可真是一場災難。
章左哪能聽不出安平侯和皇甫斌話里的意思,他大笑一聲,不留情面的說:“非常人行非常事。老夫一輩子欺君之罪都犯了,仍舊富貴到老,為陛下器重,除了日前家宅不嚴出了點小岔子,哪遭過難?別的不說,直說今日——若非熙兒入宮,陛下會這麼快想起來救你?你皇甫斌再重要,也比不上燕地幾十萬人命。可見老夫教導的孩子,盡得老夫真傳,你們這群婆婆媽媽的人比不了。”
興德帝辦事風格,皇甫斌自然心裏有數,陛下心裏裝的是家國天下,他和燕地百姓孰輕孰重根本不必比較就有結論。
被章左一番搶白,皇甫斌臉上有點掛不住,尷尬的笑了笑之後趕忙換個話題:“陛下可對岳父說過對我和御史大夫日後有什麼安排?”
安平侯順水推舟的說:“動身前,陛下命我盡全力保住你和章御史的性命,你自然要隨我回京,章御史若不想回朝,可繼續留在此地養老。”
“這……”
沒等皇甫斌開口表達將章左獨自留下的擔憂,章左已經笑呵呵的說:“好好好,留下才好。被熙兒告過狀,燕王必定沒有‘日後’找老夫麻煩了,老夫終於能正正經經的過幾年清閑日子了。子幕,我與熙兒師徒一場也是緣分,老夫有一部手書,你替他帶回去,就當是老夫送的臨別禮物了。”
果不出章左所料,皇甫熙黑狀告得毫無瑕疵,燕王本人窮奢極欲,王府中足以被判定為“謀反”的物品隨便一搜就滿地都是,興德帝派來的天使跟燕王素無交情,把自己看到的情況快馬加鞭送入京中向興德帝如實反映,險些把興德帝氣昏過去。
興德帝萬沒想到送去封地就國的三個蠢兒子,胡天胡地的鬧騰還不夠,竟然真的包藏禍心!
對付韓安這樣盤踞朝堂十數年的老臣,興德帝需要慢慢謀划,但對依仗他權柄而活兒子們,興德帝根本不打算浪費時間,直接下了一道旨意將燕王一家廢為庶人,並且着令處置燕地事宜的呂慧將燕王府的屬官全部押送回京,細細調查過後再做定奪。
皇甫斌在岳父安平侯掌管的薊城大營休養了兩個多月,終於在年後跟隨呂慧上京,正因熟悉燕地事務的皇甫斌在,燕王府屬官路上沒遭太多罪,都平平安安的到達了京城。
皇甫斌直接跟隨呂慧入宮面聖,再見兒子的時候,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熙兒長高了,也結實了。”
皇甫斌當初為了讓兒子多動彈動彈費盡心機,可皇甫熙就像是天生不會快跑一樣,從來都是一副從容的模樣,走路不疾不徐,說話慢條斯理,即便偶爾撒嬌都看不出有什麼“必須要得到”而努力的模樣,如今這種仿若抽條的柳枝一樣,朝氣蓬勃的模樣讓皇甫斌分外驚奇。
“爹爹!”皇甫熙直接撲進他懷裏,緊摟着皇甫斌不放,過了好半晌才戀戀不捨的鬆開手,上上下下檢查起皇甫斌,確定父親沒收到什麼不可逆的傷害,他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有些靦腆的低下頭小聲說,“您平安無事的回來,我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皇甫斌抬手揉著兒子頭頂:“讓我兒擔心了。你在宮中一切可好?沒有給陛下和十二公子添麻煩?”
“子幕擔心得太多了,令郎相當乖巧,功課也好。”興德帝看着皇甫斌父慈子孝的畫面十分眼熱,忍不住插嘴打斷了他們寒暄,興沖沖的說,“真想知道子幕是如何教導孩子的?朕從未見過比熙兒更乖巧的男孩了,永遠沉心讀書,手不釋卷,若非如意喜歡騎射,走到哪還都非要拉着他,這孩子要白成小雪人了。”
興德帝說著話,對皇甫斌父子比劃了一個“坐”的手勢,皇甫斌立刻拉著兒子坐在興德帝面前,笑着回答:“熙兒總是懶洋洋的不愛動彈,臣才該感謝十二公子能讓他有點男子氣概。不怕陛下笑話,臣真擔心隨便把熙兒放在哪,他就在那裏生根發芽了。”
“陛下,九公子求見。”樂元不知道什麼時候與門口的寺人交頭接耳完了,回到興德帝身邊,他俯首看着地面輕聲開口。
興德帝聽到求見的人名,眉頭下意識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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