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宛平紀家的賞梅宴定在臘月初十。請柬已經由紀婉寧手書發出,她是平陽候府的嫡小姐,宛平各顯赫府邸怎會錯失這個機會,也是老太君有意漲紀婉寧的名望,從她十歲開始,便教她交際之策,往來書信皆在老太君的指點之下完成,如今已經頗有水準,用詞精準美妙,頗見才學。
紀琬琰這些天除了去如意書齋練琴,就是在府中練琴,一副要在賞梅宴上大放異彩的架勢,而老太君也對紀琬琰突飛猛進的技藝青眼有嘉,還當面誇讚過紀琬琰,三夫人聽了柳萍的稟報,眉頭似乎有些打結,老太君對府里的姑娘可甚少誇讚的,一旦能讓老太君誇讚,那就說明紀琬琰的確是有大天分的。
紀琬琰的表現讓三夫人陷入了沉思,之前一直以為這丫頭年紀還小,不足畏懼,可如今一出來,就這樣大放異彩,不由得讓三夫人心底質疑起來,蹙着眉頭對柳萍問道:
“她這些天還是偷偷的去西偏院嗎?”
柳萍點頭:“是啊。幾乎隔天就去,有的時候送吃的,有的時候送被子,梅墨不敢每回都來回,怕您說她大驚小怪,可是最近四姑娘確實奇怪,之前還會避着人,這幾日竟然連人都不避了,直接穿過園子,不管誰看見還是沒看見,就那麼明晃晃的去了。三夫人,您說這到底是為什麼呀?”
三夫人看着柳萍,疑惑的斂下了眸子,這丫頭的舉動絕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從前好歹避人,現在不避人了,那就一定是有了什麼依仗,而紀琬琰在府里的依仗,無非就是老太君的寵愛罷了,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老太君所謂的‘寵愛’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是從一枚普通的棋子,變成一枚高級的棋子罷了。
饒是如此,周氏還是在心底稍稍的留了個心眼兒。
直到兩日之後,她隨老太君在松鶴院中會客,來的是知州夫人,老太君有意讓紀琬琰練練膽子,就讓她在客人面前演奏一番,結果當然是震驚在座了,知州夫人在得知紀琬琰師承劉三郎之後,更是對紀琬琰多番誇讚,老太君聽着笑得合不攏嘴,對紀琬琰破天荒的問了一句:
“丫頭啊,也是你的福分,知州夫人親口誇讚於你,說吧,想要點什麼賞賜啊?”
紀琬琰離開古琴,在兩邊客座中間正襟危坐,容光映襯着整個花廳都明亮起來,知州夫人不由得心驚此女出色容貌,據說今年才十歲,若是再大些,只怕定是前程似錦的。
老太君哪裏看不到紀琬琰這絕世雛姿,但她卻不想遏制,由着紀琬琰張揚她的美貌與才華,畢竟這個老太太可是清楚的知道,一個女子的美貌與才華並不能保證她一生高貴,女子的容貌和才華固然重要,可這些東西全都是建立在一個好的名聲上的,這就好像是青樓的名妓,亦是美貌才華的,可世人又是如何看待她們的呢?
紀琬琰深吸一口氣,做足了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被長輩誇獎后的沾沾自喜,眼珠子轉了兩轉,然後才用低若蚊蠅的聲音說道:
“老太君平日的賞賜已經夠多了。四丫頭不敢再要什麼賞賜。”
老太君和知州夫人相視就笑了起來,哪裏會聽不出來,這是孩子的客氣話,知州夫人秉着惜才的想法,對紀琬琰說道:
“四姑娘何必與你祖母客氣呢?要什麼儘管說,老太君是多和藹的人,你只管開口,不怕老太君責怪的。”
知州夫人也算是老太君看着長大的,她和紀家的大小姐是手帕交,大小姐嫁入鎮國公府做了國公夫人,兩人亦是時常書信來往的,所以在老太君面前,知州夫人也就是個親厚的小輩,說話間就沒那麼多顧及和禮數了。
紀琬琰看着知州夫人,就想起她的大姑媽,在她的印象中,紀家一共出過三個厲害的女人,一個是老太君,一個是紀婉寧,還有一個就是這個早就出嫁的大姑奶奶,紀家正經的嫡長女,老太君將她嫁給了當時還是世子的鎮國公,做的是正房夫人,據說有過一段好時光,不過幾年之後,世子襲爵,成了鎮國公,紀氏也從世子夫人變成了國公夫人,老國公夫人要襲爵的國公納妾,紀氏表面上張羅,可是內心卻未必情願,回來對老太君哭訴一番后,就將她的庶妹納入了府中給國公做妾,由此可見,這個大姑奶奶也是個有手腕的。
知州夫人的話音落下,老太君也笑眯眯的看向了紀琬琰,等着她說話。
紀琬琰似乎動了心思,咬唇想了一會兒后,才深吸一口氣,說道:“既然老太君和夫人這樣說了,那……四丫頭就大膽的說了,還請老太君恕我。”
老太君接過羅媽媽剝好了的橘子肉,笑着對紀琬琰說道:“喲,這是想要什麼好東西,還要我恕你?說吧,這府里只要是你相看中了的,不管貴重與否,都可以賞給你。”
紀琬琰立即叩謝,兩隻寶石般的瞳眸中滿是流光溢彩,叫人看了便能勾住心魂,此等美貌看在老太君的眼中,都覺得有些心驚,不過也只是一瞬,畢竟沒有人比她更加懂得,紀琬琰如今依仗的不過就是她的寵愛罷了,府里人見風使舵,懼怕的也是她給的臉面,就算她生的再美貌又如何呢?不過一顆棋子罷了,將來若是她肯乖乖聽話,她倒是可以大發善心給她一個好歸宿,可若是不聽話,那等到她的剩餘價值沒有了,一切也就到此為止,塵歸塵,土歸土,各自造化,聽天由命了。
斟酌一番后,紀琬琰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對老太君說了一句:
“我,我想要老太君的一個願望。這個願望現在可以不必給我,等到初十那天,若是我能奪得魁首,那時候,再來找老夫人實現願望。”
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讓老太君和知州夫人對視一眼,兩人都愣住了,誰也沒料到,紀琬琰會提出這麼個要求,這要求聽起來只有一句話,可是細想其中的含義可就深遠了,這願望可大可小,全看這丫頭提什麼了。
只不過先前老太君的話都說出去了,紀琬琰真的提出來,她又不能收回先前的話,斂目吐了一顆果核后,才不動聲色對紀琬琰說道:
“怎麼,你倒是自信的很,還想奪得初十那日的魁首?”
紀琬琰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姿態,面孔中帶出了些優越,說道:“不說自信,但勉強還是可以一試的,最近師祖他老人家說要教我一種新技法,我若能夠在花會前學會,那奪得魁首便又多了幾分勝算。老太君請放心,四丫頭所求絕不會是違背人倫,不守本分的事,還望老太君成全。”
老太君的手肘上墊着軟枕,將手心裏的果核放到一旁銀制的小碟子裏,盯着紀琬琰看了好一會兒,那目光帶着探究,帶着好笑,又帶着點……可惜……
從前只覺得這丫頭心小,沒想到卻還是應了那句話,人心不足蛇吞象,她這才在府中紅了幾日,居然連這樣的話就敢說出來了,老太君也不問她到底想要什麼,不過她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寧氏多少還是有點了解的,這丫頭自己才剛出囹圄,就想要得寸進尺了。林氏是瘋了,可也不代表她就會放了她,無疑這丫頭的想法是大大的逾距,大大的觸犯了寧氏的內心,寧氏的確想要一個出色的棋子,可是卻也未必想要一個吃裏扒外,不知道滿足的棋子。
面上卻是毫無所覺般,意外的對紀琬琰點了點頭,說道:
“好啊。既然你這麼有自信,那我就答應你。等你奪得魁首,我就滿足你一個願望。”
紀琬琰聽了這句話,彷彿成竹在胸般,對老太君磕頭:
“謝老太君,四丫頭一定不負老太君的期望。”
寧氏笑着讓她起來,回去歇着了。
三夫人聽了柳萍的稟報,頓時蹙眉,一拍桌案,怒道:“這該死的臭丫頭,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哼,真是閻王爺不知道命短。”
她當初得知紀琬琰的行動后,還在納悶,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幹什麼,今日一聽才明白,這丫頭是動了想把林氏弄出來的心了,哼,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居然敢想這些。
三夫人側身對柳萍問道:
“老太君怎麼說的?”
柳萍斟酌了一番后,才繼續說道:“老太君沒什麼反應,只說讓四姑娘好好準備,她等她得勝歸來云云。看樣子是不知道四姑娘打的什麼主意。您說,我們要不要派人去知會一聲老太君,讓她知道四姑娘的心思,也許就不用咱們動手了,老太君哪裏會容得她這般膽大妄為?”
三夫人在房中快速踱步,一邊踱步,一邊對柳萍說道:
“老太君是什麼人,她豈會不知那丫頭的意思?她既然不說破,那咱們自然不能說破,這麼多年來,雖說紀家是我在管家,可是老太君又何曾當我是管家兒媳?我才不想自討沒趣。更何況,這麼多年過去了,誰又能說的清楚,林氏在老太君心裏的地位是怎樣的呢?若是她早已不在乎林氏,咱們這麼去一說,反倒成了正面頂撞她,何苦來哉?”
柳萍聽了三夫人的話,也覺得是這個理,憑老太君的本事,怎麼會看出來四姑娘的小算盤,既然老太君不追究,那也許老太君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個瘋了的林氏,對她而言早已和死人沒什麼區別了。可若是她這回答應了四姑娘的請求,放了林氏,那麼四姑娘今後還不是妥妥的,對老太君忠心耿耿嗎?
各種猜測在這對主僕心中醞釀而生,柳萍將心中想法告訴了周氏,兩人一番交流,都覺得很有這個可能,也許老太君想用廢了的林氏,徹底收服四姑娘,讓她服服帖帖的替她做事呢?
“夫人,那咱們該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的看着四姑娘如願以償嗎?”柳萍雖沒有見識過當年的慘況,但多年伺候下來,也知道三夫人的真是內心,她說什麼,也不會讓林氏出那廢園一步的。
只見三夫人冷冷的勾起一抹笑,陰狠的說道:
“讓她如願?誰又來讓我如願?這都是她們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