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紀琬琰帶着兩碟熱氣騰騰的點心往西偏院走去,綠丸和梅墨替她前後張望,這回她過來,就連徐媽媽都瞞着的,憑着記憶,找到了那門,拉開小窗,抽出裏面的鈴鐺來搖了三下,然後就把兩碟子點心放到窗台上,關上小窗,又領着兩個丫鬟回了玲瓏閣。
當天三夫人就收到了梅墨的消息,讓她第一時間就知道紀琬琰又去看瘋了的林氏了。
柳萍有點擔心:“夫人,這已經是四姑娘第二次去看她了,咱們就不做點什麼嗎?”
三夫人周氏不以為意:“做什麼?到底是她親娘,都瘋了這麼些年,還有什麼好懼怕的?她要看就讓她看好了,還能翻了天不成。今後這種小事,讓梅墨不要總是過來,叫人察覺了,我要她的命。”
柳萍領命下去,三夫人站在廊下,目光深遠的瞧着西北院落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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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琬琰坐在和室中,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給老太君寧氏聽,老太君閉目養神,有丫鬟給她捏肩捶背,一曲終了才睜開眼睛,點點頭,說道:
“不錯,彈得真不錯。看來這些天你也沒白出去。”
一旁的紀婉清眼睛發熱的看着紀琬琰那把琴,當初第一次試音的時候,她就知道那是一把好琴,想要奪過來,卻被紀琬琰破壞了,如今看她在老太君面前露臉,紀婉清的心裏別提多膈應了。
冷哼了一聲,被老太君聽見,眼底閃過一絲不悅,問道:“怎麼,三丫頭覺得這曲子不好?”
紀婉清沒想到老太君會問她,愣了愣,不過在瞧見紀琬琰那鼻眼觀心,淡定自若,清麗出塵的樣子她就不想太漲紀琬琰的士氣,說道:
“回老太君,四妹妹這曲子彈得是不錯,可未必就是因為四妹妹的本事,她這把琴雖不是出自名家,卻也是一把難得的好琴,以琴輔音罷了。”
見兩人有爭鬥,老太君才彎起了嘴角,說道;
“你這丫頭從來就不服輸,再好的琴,若是你四妹妹不會彈奏也是枉然。明年開春,平陽候府里例行要辦花會,向來都是技藝最高的姑娘才有資格參加。去年你的一手琵琶確實不錯,雖不是花魁,卻也進了三甲,廣受夫人們的好評,可今年嘛……有了你四妹妹,三甲之中還能不能有你,就是未知數了,可要努力點啊。”
京城紀家每年四季都會舉辦花會,尤其以春會最為隆重,前去平陽候府里參加花會的夫人小姐也最多,無論對誰來說,都是個散播才名的好機會,紀琬琰當然知道這個活動,上一世她也沒少參加,不過,前幾年因為學藝不精而僅僅是參加,真正露臉出頭,則是在她十四歲的時候,一曲離騷鼓上舞艷壓全場,卻因為舞衣過於暴露,而使得她雖拔頭籌,卻也艷名遠播,給大家留下了一個不太端莊的名聲,等到後來發生了那些事,大家也就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了。
而當年鼓勵她練那種樂坊中艷舞的正是這位老太君。
紀婉清一聽這話,頓時臉色就更加不好了,是啊,她怎麼忘了明年開春是要進京去的,平陽候府的花會說什麼她也是要參加的,在她看來,那是一個名門閨秀獲取才名的最佳時機,去年她得了第三,第一名花魁是鎮國公府大小姐,宋玉蟬,第二名是長寧候府三小姐季朧月,第三名就是她了,說起來也是險勝,剛巧琵琶發揮的好了些,而之前的熱門孫小姐,因為選擇了花鼓這不高雅的樂種,才讓她以兩票的優勢,贏了孫家小姐,入圍三甲。
不過,聽老太君的話鋒,今年似乎也想帶紀琬琰一起去,紀婉清又是嫉妒不已,紀琬琰生的近乎妖孽的美貌,再加上她這一手技藝,只要一出現,定會在京城貴圈之中掀起大風浪來,想着她遭受京城貴夫人們的追捧時的畫面,紀婉清只覺得自己的指甲都被掐進了肉里。
面對紀婉清的怒視,紀琬琰仿若未見,老太君勾了勾唇角。
紀婉清深吸一口氣,像是平復了心情,對老太君插嘴問道:“不知明年二姐姐參加嗎?”
一直以來,紀婉寧都沒有參加過那花會,倒也不是因為她沒什麼才藝,二姐姐的箜篌吹得相當好聽,掌中舞也十分曼妙,若是參加,就算不是每年都奪得花魁,可三甲卻必不會少,但不知道為何,每年老太君都不讓她參加過。
老太君抬眼瞧了瞧紀婉清,笑着搖頭:“她呀,技藝不精,明年我還是不許她參加。”
不知為何,紀婉清只覺得心頭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她就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可紀琬琰卻在心中冷笑,紀婉寧當然不會參加了,她和紀婉清同年,都是十二歲,明年不過十三,老太君想要紀婉寧厚積薄發,一鳴驚人,自然不捨得讓她這麼早就出去給人評頭論足,紀琬琰記得,紀婉寧是到十七歲那年才參加的花會比賽,那是她參加的唯一一回,卻就已經足夠了,步步生蓮的歌伴舞讓她一出場就成為了焦點,一舉奪得花魁,那一年是紀婉寧最好的時候,因為那一年皇後娘娘微服混在夫人之中,一眼就看中了紀婉寧的溫婉柔順,沒過多久,就被賜婚三殿下。
這就是老太君的手段,用了整個紀家的姑娘陪襯了一個紀婉寧。
先有紀婉清冒頭吸引目光,再有紀琬琰艷冠群芳招攬人氣,最後紀婉清被草草嫁給個老頭做續弦,紀琬琰空有美貌,卻因遭遇名聲而叫人望而生畏,有了她們的這些不堪對比,才能讓紀婉寧乘風破浪,成為眾人心目中最純潔,最善良,最端莊的紀家姑娘,拔得了人生最高頭籌。
“在去京城之前,照例咱們在宛平也要舉辦一場選拔,宛平也有很多出色的姑娘小姐,就當是熱鬧熱鬧,你們這些天也好好準備準備,等到臘月里,咱們府東暖閣可就熱鬧了。”
這也是每年的慣例,在年後去京城之前,宛平這裏也會先舉辦一次宴會,規模自然沒有平陽候府的那般壯大,不過,前來參加的也是宛平地界裏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閨秀千金,這又是老太君的另一個心計了,隨時關注各家可有出類拔萃的千金,取長補短,讓紀婉寧努力鞭策自己,不敢懈怠。
撇開老太君對其他孫女的無情,她對紀婉寧這個嫡孫女可是相當厚愛了,為了培養她的確是費勁了心思。其實上一世的紀琬琰,開始受到背叛的時候,確實恨過老太君的,覺得她對自己太不公平,可是後來年紀大了,經歷的事情也多了,就漸漸的覺得老太君這麼做也是無可厚非的,甚至可以說,她是個相當理智和固執的老太太,她一生偏愛自己的嫡齣兒子,雖說世間有很多大義,束縛着正房夫人要好好對待庶子庶女,可又有幾個是真心喜歡庶子庶女的呢。老太君從來就沒有掩藏過自己對嫡子嫡孫的愛護,嫡子和庶子的培養本來就不一樣,庶子又不是老太君生的,她憑什麼要替別人培養好孩子呢。一個家族裏出色的子孫攏共也就那麼幾個,憑什麼要把這有限的名額,用到別的庶子庶女身上呢?
所以,紀琬琰後來也想通了,老太君做的只是她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並且最後,她成功的將自己一心培養的嫡孫女送上了后位,足見她的智慧和手腕,紀琬琰做了她孫女的墊腳石,後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的,所以,她對紀婉寧和老太君都沒有那種發自內心的恨意。
她真正恨的人是三夫人周氏。
因為周氏才是那個將她推入無底深淵的罪魁禍首。當年她利用香錦欺騙自己,把剛滿十五歲的她送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床上,並且還不遺餘力的對外宣稱她不檢點,以至於讓老太君覺得她已經失去了最後的作用,將她草草的嫁給了一個紈絝子弟,而那個紈絝子弟雖然自己花天酒地,可卻也嫌棄她是不潔之身,婚後多年都沒有碰過她一回,等到他弒父殺兄之後,就迫不及待將她休棄了。
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周氏會對她做那種事,如果不是她,老太君也不會早早的將她丟棄,將來也許還會給她一個相對安穩的結局,可是周氏用她的實際行動,斷絕了老太君對她價值的最後壓榨。
直到後來,她顛沛流離一陣回到京城,才聽人說起了多年前紀家的那樁案子。大夫人林氏之所以被人誣陷,其實就是因為和周氏不和,林氏是嶺南書香門第的小姐,自小便知書達理,怎麼會做出那種和護院通、奸的事情來,這是周氏的誣告。可是叫紀琬琰想不通的是,為什麼當年她爹娘不反抗,而是逆來順受的,就那麼被周氏污衊呢?
她爹拚死護着母親,這不就說明他本身是不相信的,可是為什麼他最後選擇了自殺,也不去替妻子洗清這些污名呢?
種種疑問一直困擾在紀琬琰的心頭,可是當年她開始追查的時候,早已過去多年,連蛛絲馬跡都找不到了,爹娘更是早就變成一杯黃土,死無對證的結果,是她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沒法做。只能一輩子背着那污名,受人指戳,混混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