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毒婦之心
趙毅咽了一口唾沫,低聲向女子問道:“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紅妝女子渾身都在顫抖,秀眉橫起、嬌聲罵道:“好個大膽的賊臣逆子。你……”
項重華冷冷對女子道:“你到底是誰,誰派你來的?”
紅妝女子緊緊咬着牙,猛然抓下一隻銳利的金簪。項重華的重劍在車廂里不易施展,只得伸手去奪她手中的金簪。女子驚呼一聲,和他扭打成一團,只聽“嗤”的一聲,紅妝美人肩上的衣衫竟被硬生生地撕下一塊,露出雪白的背和豐盈的胸。項重華驚駭之下簡直忘記了呼吸。只聽紅妝女子喘息着道:“士可殺不可辱。”舉手一刺,金簪深深沒入胸口,只剩鑲嵌着紅寶石的簪尾。項重華這才回過神來,抱過她的身體一瞧,心脈已完全被刺斷,回天乏術。女子的嘴邊掛起一道冷笑,微弱地道:“我早在聽見你們動手時就吞下了毒藥。我們這些御貢美人要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怎麼在最短的時間裏自我了斷以保清白,我就算死也不讓你如願。”
項重華虎軀一震,瞪大雙眼道:“你,你莫非是從息國送來的,父王要新納的梅美人?你,你的毒藥是誰給你的?”女子腦子裏靈光一閃,瞬間明白了一切,但只能從牙縫裏吐出幾個字,道:“息,息麗華,你,你好狠……”
項重華驚訝道:“你,你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女子渾身忽然起了痙攣,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在空中亂抓的雙手緩緩落下,死不瞑目。項重華瘋了一般地從她懷裏搶過盒子,打開一看,裏面竟然是半隻虎符。
山谷里忽然響起一陣馬蹄聲,成千的騎兵黑壓壓地持刃着甲從谷中漸漸湧出。帶頭的將領面色凝重地抽出長劍,冷笑道:“儲君還有什麼好說的?”
項重華咬着牙,掏出息麗華給他的半邊虎符和梅美人的半邊虎符,高聲道:“我有虎符在此,你們還不退下!”
將領高聲道:“項重華企圖盜取虎符,欺辱美人,叛亂犯上,人神共憤!羈押回國都聽候大王發落,其餘共犯殺無赦。”大手一揮,箭矢飛蝗般射出。劍影刀光飛過,已有人頭掉落在黃土之上。
黃土如樽,鮮血如酒。
息麗華脈脈望着金尊里紅色的酒漿,嘴角一如往常般掛着比美酒還醉人的笑容。酒樽用整塊黃玉雕成,周身的花紋上鑲嵌着血紅的寶石和耀眼的金絲,襯得酒漿鮮紅如血。酒樽價值千金,美酒卻更是稀有。但此時這千金難買的玉液瓊漿卻全灑在了她腳下的紅毯上。緊接着,她的身體也倒在了紅色的酒漿里,前一刻還巧笑嫣然的雙眸里也充滿了淚水。自從幼時起,她便很少哭泣,因為她知道女人的價值在於讓男人歡娛,一個愛笑的女人即使不美也不會太吃虧,一個絕色美女若總是蹙眉流淚往往只能紅顏薄命。但此時,她卻哭得比任何時候都凄慘,因為她更清楚,一個帝王最痛恨的事情莫過於被自己的兒子背叛,更容不得其他女人幸災樂禍。
她的淚水一滴滴灑在華貴的衣襟和地毯上,心裏卻笑得幾乎要斷氣。她很滿意甚至很佩服自己能想出這麼好的一個主意來。將護送美人和虎符的行軍日期當成是護送息雅的告訴項重華,實在是一箭雙鵰的好計。
她看着雍王衰老鬆弛的臉,心中嘆了口氣。雍王的愛早已伴隨着那個女人完全死去,自己的得寵除了善解人意外便是以色事人——以和那個女人頗為相似的美色。所以,她絕對容不了任何對她構成威脅的女人。比若說,那個同樣出自息國,清麗脫俗如梅花的梅美人。年輕的女人總是好的,何況那個女人死的時候也實在不算老。她知道他會用無數年輕的生命填充對她的思念。自己的兒子雖然表面得寵,但總抵不過立長立嫡的規矩。項重華的母親雖也只是一個夫人,但他未出生便被王后收為義子,這一點是她怎麼也比不上的,除非她能登上后位,取代了那個早死的不得寵的王后。但她的理智卻告訴這絕對不可能。所以,項重華只能死。
息麗華勉強支撐起裊娜的身體,撲倒在雍王的面前哀求道:“這件事情一定是哪裏弄錯了,華儲君雖然有些貪玩但還是一個很孝順的孩子,他絕對不會謀反的。”
雍武王手中的金樽已經被捏成了一團,冷笑道:“孝順?你們聽過誰家的孝順孩子會忘記自己父親壽辰,哪家的孝順孩子會一連幾個月都不去向他父親請安,而一見面不是要東西就是找麻煩?”他咬着牙狠狠道:“看在縷依的面子上,寡人一次次讓步,一次次遷就,可換來了什麼?這個逆子,居然打起了虎符的主意,想要起兵謀反!難道要寡人把王位讓出來他才滿足嗎?”
息麗華央求道:“也許,也許這只是誤會呢?也許太子只是以為載在車裏的不過是一件稀奇玩意兒,太子他一向貪玩的。”
雍王指着俯身跪拜的楊克道:“這個侍衛是寡人親自為他選的,自幼便陪在他身邊,總不會誣陷那個逆子吧?”閉目嘆氣道:“告訴夫人和各位重臣,你們的好主子這幾天都幹什麼去了?”
楊克道:“這幾天,主子似乎對李賁將軍很在意,三番五次讓人打聽。昨天又特意派人前往桃溪谷。哦,對了。儲君好像和宮中的一個侍衛走得很近,但沒人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麼。前些天,那個侍衛來拜訪儲君時還帶來個小錦盒。”
雍王冷笑道:“那侍衛是不是長高身材,左眼有一條疤痕,並且善用左手?”
楊克驚訝道:“陛下真是料事如神。我好像聽見儲君叫他做…..”
息麗華驚叫道:“難道是劉封?”
楊克更加驚訝道:“就是這個名字。怎麼連夫人也……”
息麗華咬牙道:“他是負責守護虎符的侍衛。昨天已經暴斃,那半邊虎符也不知了去向。”
雍王冷笑道:“那一半的虎符自然是在逆子手裏,他竟然還有臉向寡人派去的將軍出示虎符!”
息麗華回首向雍王道:“妾身認為儲君盜取虎符八成是為了劫走息雅,請陛下念在他一片痴情的份兒上……”
雍王笑道:“好個逆子,不但敢串通內賊還學會了滅口。很好,真是太好了。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已經要嫁做人婦的女人竟然想要篡位弒君!”言畢噴出一口鮮血,群臣宮人一陣驚呼,息麗華最先撲了過去,又是捶背又是撫胸,淚水像珍珠般灑在雍王的胸口上。
雍王的呼吸漸漸平息,疼惜地抓着她的手,道:“還是你好,又溫柔又會疼人。只有你真心對我好。”
息麗華柔聲道:“妾身不過是萬萬千千愛戴陛下的子民中的一個罷了。”說著抿嘴沖一旁由乳母牽着的虎頭虎腦的項重憶一笑道:“要說會心疼人,我可不如咱們的重憶呢。”
項重憶已乖巧地跪拜在一旁,胖嘟嘟的小手裏高高捧着一小盒丹藥,奶里奶氣地道:“兒臣請父王服藥。願父王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雍王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溫柔的笑意,用手肘碰碰息麗華道:“小娃兒身體嬌嫩,可不能跪久了。快把咱們的憶兒抱上來啊!”
息麗華忙拖着如孔雀尾般的長裙,輕輕地把項重憶抱到雍王身邊。項重憶見母親跪着,又老老實實地行了一個跪拜大禮。雍王眉開眼笑地抱起他來道:“有咱們憶兒的祝福,父王一定會長命百歲的。父王還要看着憶兒封侯,看着憶兒到封地建功立業,娶妻生子呢。”
息麗華的臉色微微一變,卻立即回復了平靜,俯首道:“妾身還有一事要向大王請罪。”
雍王和顏悅色地道:“自入宮以來你就一直如履深淵、如覆薄冰的,一丁點兒錯都不肯犯。寡人倒想要看看你犯了什麼罪?”
息麗華將壓滿髮髻的金釵耳環全都除下,叩首道:“妾身擔心息國御貢的美人被賊人所污,所以特地送給其一枚毒丸,要她一有變故便服藥自盡、以保清白。梅美人之死,妾身也有一半的過錯,請陛下責罰。”
項重憶在雍王的懷裏輕輕搖着他的袖子,道:“父王不要罰母親,不要罰母親。憶兒一定好好聽話,將來為父王和母親分憂。求父王饒了母親吧。”
雍王嘆了一口氣,柔聲道:“你也是為了寡人好,寡人怎能怪你?快起來吧。”頓了頓道:“這也算是警示。以後叫他們不用再獻美人了。寡人有麗夫人陪伴已經非常知足。”
息麗華叩首道:“陛下……妾怎配,怎配有這樣的福分呢……陛下還是多納一些美人吧,妾已經,已經不再年輕了。”
雍王溫柔地扶起她道:“娶妻娶德。何況又有哪個少女能有寡人的麗夫人這樣艷美無雙,善解人意?”
息麗華已經泣不成聲。她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至於儲君之位,也不急於一時。畢竟雍王只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還……
息麗華攥緊了拳頭,手心的海棠被揉成了一灘血紅,觸目驚心。李賁自對面的拱橋上走過,一身淡青色的長袍上繫着一根白玉腰帶。雖然已入中年,他卻依然體格健壯,俊逸如青年,周身散發的淡淡的儒雅更是與武將的英氣相得益彰,更顯迷人。息麗華立即恢復了燦爛明艷。在男人面前,她總是維持着最好最美的姿態,即使對方只是臣子、奴僕甚至太監。
息麗華笑盈盈地嬌嗔道:“李將軍好啊。”眼睛上下一掃道:“將軍似乎很喜歡這條腰帶,總沒有離身過。妾記得曾贈過將軍一條金絲嵌紅玉的腰帶,可沒見您帶過一次呢。”
李賁笑道:“夫人的恩賜屬下一直都珍而重之地收着,只因一個術士說過臣殺戮過重,為了防止被冤魂纏身,所以在這條腰帶上施了法術,讓臣時刻不離身。”
息麗華抿嘴笑道:“妾記得,這條腰帶乃是息縷依夫人為了嘉獎平定伽城之亂的功臣特地親手製作的。這個術士還真是有眼光。”
李賁踢開腳下一顆石子,笑道:“夫人真會說笑。論眼光有誰能比得上夫人?”頓了頓小聲道:“那個楊克確實不負所望,不如讓他跟着臣好好歷練歷練,也許……”
息麗華淡淡道:“妾倒覺得他叫人大失所望。”莞爾一笑道:“只可惜了小檀。就衝著將軍唯一的美妾被他給毒死,他楊克也不該苟活於世。”
李賁望着她灼若朝霞的笑容,后脊樑泛起一陣寒意,拱手道:“一切聽從夫人安排。若是有項重華的消息,臣定會效犬馬之力。”
息麗華微笑着從腰上解下一塊玉佩,親手掛在他的腰帶上柔聲道:“捉拿項重華這種小事,怎能勞煩將軍大材小用?若將軍有時間,還請您多多指導憶兒的劍法。”縴手往他腰上輕輕一拍,小聲道:“麗華隨時倒屣相迎。”轉身拉緊了有些敞開的鬆弛的衣領,婀娜多姿地走進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