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重生回三十四年
?三伏天裏的天總是亮得特別的早,可不過天蒙蒙亮的時候,步軍統領府裏頭便是已經忙活開了,從假山後頭拐過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三進院子,剛剛露了點臉的陽光斜斜的透過繁茂的枝椏留下了淺淺的陰影,可這會兒卻是誰也沒有功夫來細細的欣賞,而是只見一溜兒的嬤嬤丫鬟們捧着精緻的衣裳和洗漱物件兒快步的在主屋裏穿梭——
“主子,宮裏的人兩刻鐘前過來遞了消息,說是內務府的嬤嬤已經在路上了,您快些起來吧。”
“知道了。”
床榻上的人其實早早的就醒了,只是心裏頭存着事才沒有動彈而是靠在枕頭上假寐,聽到這般聲音不由得微微一嘆,睜開眼睛抬手將帳子拉開,任丫頭侍候着起了身又略顯匆忙的沐了浴更了衣,撿着點好克化的東西落了肚胃暖起來了之後,她的神智也逐漸歸攏了起來,盯着銅鏡內自己那飽含青春的臉龐,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句——
原來這都是真的。
這個年頭不管是普通老百姓還是有點身份的命婦夫人亦或是宮內尊貴的太后嬪妃,沒事的時候都喜歡禮禮佛,一來是給自己找點事做權當做打發時間,二來也想心有寄託,畢竟人生在世多多少少總有不如意的地方,自己的能力逆轉不了便想求佛祖保佑,即便不能真的靈驗卻也算是讓心有個着落,然而雖是如此舒蘭卻是從沒有想過自己的一番奢望有朝一日會真的成了真……若論尊貴當初的她確實是已經成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從皇子福晉到母儀天下的皇后自是再尊貴也沒有了,可是人總是貪心的,得不到溫飽就想有飯吃有衣穿,重病纏身便想要身子康健,有了富貴則想要權勢,有了權勢又想家族昌盛,對於她而言,自己那不到八歲就早早夭折的兒子是她心中最大的執念,只是她沒有想到當她在莊嚴華貴的紫禁城宮殿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之後,再睜開眼竟是真的回到了幾十年前,康熙三十四年她尚在閨閣並未成為皇家媳的時候!
這是不是說明早知後來發展的她可以將一切危難扼殺在搖籃中,終於可以補齊那唯一的遺憾了?
舒蘭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世上會有這樣神奇的事情,更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她雖是想着自家兒子那乖巧聽話的小臉心中忍不住的欣喜若狂,可同時她也害怕這不過是她執念所化成的一場虛影,只能強壓着這般念頭走一步看一步,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家還是這個家,身邊伺候的人還是原來的人,就是那實打實的賜婚旨意也跟當初一樣沒有任何改變,握着那明黃的聖旨再到了今天出嫁之日,且還大力掐了自己一把感覺到強烈的痛感之後,她終於確定了也終於相信了,她烏拉那拉舒蘭真的真的回來了!
“主子,夫人過來了。”
“嗯?”
舒蘭心中雖是萬般思緒可一番下來也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只是這皇家婚禮儀最是個繁瑣規矩多,一環套一環之下時間壓根就容不得浪費,是以,還沒等她多做什麼念想生出什麼或激動或惆悵的情緒,耳邊便響了方嬤嬤的話讓她陡然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時候,連忙回過了神點了點頭示意讓人進來——
“奴才給四福晉請安。”
“不用多禮了。”
重生一世的人往往比較重情,重見到向來疼寵自己的阿瑪和同胞兄弟們,饒是舒蘭是做慣了皇后的人習慣了端着抬着也抑不住那從心底里湧起來的激動,可眼前人卻是不然,她雖是正兒八經的費揚古夫人,也是現在步軍統領那拉府的當家主母,卻不過是繼室續弦,無論是當初還是眼下里都是處得不冷不熱不近不遠,是以,等到面前人規規矩矩的將禮行得差不多了,舒蘭方才出了聲——
“夫人來得挺早,說起來這些日子着實是讓你受累了。”
“福晉說的是哪裏的話?您是知道的,老爺想來是看重您的,生怕哪一處讓您落了人家的后,瞧着先前太子妃和大福晉三福晉的嫁妝抬子真真是恨不得將天下的好東西都給您帶出門才好,奴才雖不敢跟老爺一般也不敢託大,可是在能力以內也想做得盡善盡美,只盼着您以後與四阿哥能夠和和樂樂就全了老爺的一片愛女之心。”
“夫人有心了。”
滿人家的姑奶奶本就地位崇高,甭說是繼室在嫡女跟前本就矮了一頭,就是出了嫁之後娘家人也得敬着抬着,如此,再加上二人之間原就沒得什麼感情現在又明明白白有了上下尊卑,本就心裏頭還存着事的舒蘭便也沒什麼心思去多做客氣,更別這話里話外的本還透着深意,淡淡的應了一聲后便揭過了話頭,由着對方給自己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挽起了發,而與此同時內務府的嬤嬤們也進了門,捧着精緻的嫁衣和滿是珠翠的頭冠以及各色胭脂雲貫而入——
“太紅了。”
御制的胭脂水粉無疑都是好東西,甚至是一般官家那錢都換不來的,可是用在本就精緻的五官上頭那是錦上添花可用在尋常的面容上卻是不光出不了彩,一旦厚重了還讓人覺得突兀,舒蘭很有自知之明,她本就不是什麼美貌如花的模樣兒,用皇家的話來說是生得端莊,說白了也就是五官端正比較清秀沒有妖妖嬈嬈去魅惑人心的資本,如此,再加上現下里的日頭又熱得緊,穿着那裏三層外三層的大婚禮服就足夠讓人從裏到外汗濕個透,看着內務府嬤嬤可勁的往她面上拍着粉,舒蘭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素凈點便好,不然等會兒糊了妝可就難看了。”
“可是……”內務府嬤嬤自問也幫不少貴人上過妝,旁的不說,就說先前那幾個嫁入皇家的皇子福晉便是一個兩個都嫌脂粉不夠顯色,聽着這相反的話不由得愣了一愣,“可是這大喜日子總歸講究個喜慶,太素凈了豈不是不好看?”
“皇家娶媳本就講究的是端莊大氣,德言容功之中容貌不過是屈居第三,輕重上下自是一目了然,況且,大婚禮儀一步一個規矩,其中錯漏不得半點,自是哪裏都該穩妥些才好。”
舒蘭的語氣很是平緩溫和,可是到底是當了那麼多年上位者的人,骨子裏透出來的威嚴還是讓人不敢直視,再加上她這話確實說得有道理,內務府嬤嬤不由得在心裏感嘆一句這個四福晉是個通透人,連忙的浄了面重新化了妝,待舒蘭仔細瞧了瞧又點了點方才蓋上那綉着金絲細線的紅綢蓋頭——
“主子您不要緊張,先前那內務府派教習嬤嬤過來的時候奴才也在旁邊聽了個仔細,萬事都有奴才在,您只要端得穩穩的便行了。”離吉時還有一會兒時間,舒蘭不耐煩這麼多擠在一塊沒得讓屋裏更為悶熱,便乾脆將人都揮退了去,只留方嬤嬤在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奴才聽說四阿哥最是個重規矩的,想來也是個明理的,所以您也將心放寬着點,橫豎您是皇上親賜的皇子福晉,總是要比那些個人高上一截兒的。”
那人是什麼模樣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大紅的蓋頭遮擋住了舒蘭的大半視線,可是眼前看不真切心中卻是越發的通透了起來,知道自己近日來的表現可能是讓方嬤嬤覺得奇怪了,畢竟當初的自己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雖說因着是長女生性比較沉穩一些,性子裏頭卻總是有點孩子氣,對這未來的丈夫少不得又期盼又惴惴,當聽到自家阿瑪打聽來的對方已經有了兩個格格且其中一個還頗為得寵的時候,心裏頭還很是失落了一陣,可現在么……想到這裏舒蘭輕輕一笑,索性也懶得解釋只是點了點頭。
“您從小便是個有主意的,老爺也最是看重您,可是這在自己家裏頭耍點子沒什麼,也沒有哪個沒眼色敢給您臉色瞧,可一旦進了那皇宮內院就不一樣了,據說那德妃娘娘是個厲害的,雖說對四阿哥沒什麼太多感情,可是……”舒蘭端得淡定,方嬤嬤卻是着急上火得不行,“不管是礙於面子還是旁的什麼由頭都很是喜歡管着四阿哥後院的事兒,說句不中聽的,您在奴才眼裏那是千好萬好,可是在旁人眼裏卻不知道是個什麼感覺,您可是要好好跟四阿哥處着,不然這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啊!”
方嬤嬤只怕自家主子會因着心裏不痛快在大婚的日子就跟那位鬧出什麼隔閡,只能壓低着聲音想要藉著分析清利弊讓舒蘭心裏有個數,可她還欲再說卻只聽到門外突然熱鬧了起來,緊接着便聽到一句喜禮嬤嬤滿是喜氣的聲音——
“四阿哥來了,吉時到了!”
對於那些個有的沒的舒蘭並不是很在意,別說她早是多活了一輩子的人對手段心智早不可與當日同語壓根就不怵,就是那會兒懵懵懂懂的時候也是站穩了腳跟且贏得了賢名,只是隨着這一聲唱喜,身子被方嬤嬤扶了起來一步步往外走,一步步往對方接近對方的時候,舒蘭卻是重生至今第一次覺得心情有些微妙,說不出是喜還是悲,只能化作一聲幾乎聽不見的輕嘆——
今生的日子便是從這一刻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