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夢魘

“奚小姐.該輸液了.”

兩個護士站在奚小暢身後.小心地對她說.

小暢的額頭抵在玻璃窗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外面.

從這裏可以看到外面醫院裏的人工湖.旁邊有一座假山.種着四季常青的松柏翠竹.假山上有一個亭子.一位穿着病服的老人坐在那裏吹洞簫.

“奚小姐.”

小暢依舊沒有理她們.

鑒於她之前有情緒失控過.兩位護士都不敢再說什麼.怕惹她焦躁起來.一時為難地站在她身後.

此時陸其淵正拎着剛從超市裏面買來的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進來.看到這番情景.便問：“怎麼了.”

一位護士回答說：“奚小姐不願輸液.我們也沒辦法.”

陸其淵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小暢的身後.輕輕摟住她的肩膀說：“是不是想去外面啦.等你輸好液.我就帶你到外面走走.還.先躺到床上.”

陸其淵剛想把她抱走.但看到她委屈的眼神.便停住了.

“小暢.你怎麼了.”

小暢沒說話.右手緊緊地抓住窗帘.

“那就先不輸液了.”陸其淵轉身對護士們說：“等她願意輸的時候.我再麻煩你們吧.現在真是抱歉了.”

兩個小護士看到全上海女性的夢中情人這樣溫文爾雅地向自己道歉.心都快化了.

嬌羞地走出病房后.一位小護士壓低了聲音激動地說：“要是我能夠被陸先生這樣的人愛着.死也願意了.”

同伴立即點頭如搗蒜：“我也是.”

陸其淵陪着小暢.看着窗外問：“小暢.告訴我你在看什麼呢.”

“等人.”

小暢出乎意料地回答了他.

“那你在等誰.”陸其淵趕緊扎住這個和她說話的機會.

小暢睜大眼睛盯着外面：“等媽媽.等其淵.”

陸其淵心中一陣狂喜.握住她的手按在臉頰邊激動地說：“小暢.你不要等.我就在你身邊.你看看我.小暢.我就是你要等的其淵.”

小暢並沒有回頭.依然定定地看着外面.

陸其淵心裏焦急起來.托着她的臉.讓她看着自己.

“小暢.你看着我.我就是其淵.你不是在等其淵嗎.我就在這兒.就在你身邊.”

小暢看着他的眼睛只失神.過了一會兒.又自動地轉過了身.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

陸其淵並不知道.她現在的記憶停留在了五歲那年.在孤兒院的時候.她天天趴在孤兒院的鐵柵欄門上.等着其淵哥哥來接她.其淵哥哥說過.他會幫她找到媽媽.小暢滿心期待着到那個時候.他帶着媽媽一起來接她.

“他會來的.他一定不會丟下我的.”小暢對着玻璃窗自言自語道.

陸其淵從她身後心痛地擁過她.把臉貼在她的頭髮上溫柔地說：“是的.他一定會來.他那麼愛你.怎麼會丟下你呢.”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太陽的光輝漸漸地強烈了.陸其淵用手擋在她的額頭上.怕夏天的陽光灼傷她的臉.他舉了很久.並不覺得疲憊.只要能聞到她的香味.聽見她淺淺的呼吸.陪着她度過每一分每一秒.對他來說.這一切都甘之如飴.

不知不覺.日漸西沉.夕陽把半邊天都染成了瑰麗的色彩.這一對俊男美女的剪影在明麗的霞光中美得像一副畫兒.又彷彿是一場遙遠而又朦朧的夢.

最後一抹霞光消失在雲錦之中.天空變成了墨藍.黑暗慢慢將他們包圍起來.

“小暢.你站了大半天了.到床上休息一會兒好嗎.”

陸其淵打開燈.窗外的一切更顯得更加漆黑.只看得到遠方星星點點的燈光.

陸其淵把她橫抱到了床上.轉身去給她倒杯水.卻聽見她小聲哭了起來.

小暢低着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了被子上.

陸其淵連忙摟住她.給她擦眼淚：“小暢.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告訴我.”

自從小暢醒來后就一直無喜無怒.對外界的一切都表現得漠不關心.現在突然哭了起來.陸其淵不知道這到底是好還是壞.

小暢的聲音細如蚊蠅.帶着滿腔的委屈：“其淵不會來了.他騙了我.媽媽也不會來了.他們都不要我了.”

陸其淵把她抱在懷裏.萬般心痛.輕撫着她的臉頰說：“不會的.沒有人會丟下你.你有我.有你的爸爸媽媽.還有那些愛你的同事和朋友們.我們都在等着你清醒夠來.快點醒過來吧.小暢.”

小暢哭的聲音很小.自己潛意識裏壓制着.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委屈.連哭都不敢大聲.一時間氣噎喉堵.劇烈地咳嗽起來.

陸其淵輕輕地給她拍着背.

通過這段時間形影不離地陪伴.他發現了小暢一個不為人知得一面.

他所認識的小暢是一個高傲的.倔強的.有時還有點小脾氣的女孩.但現在他才發現.她的心底似乎藏着許多心事.比如說她最近經常念叨的‘嬤嬤’.就連她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誰.

她好像不懂得怎樣排遣.所有的委屈都深深地藏在心裏.甚至連哭的時候都不敢大聲.生怕吵到別人似的.

陸其淵想不明白.這樣一個被父母精心呵護着長大的女孩子.怎麼會有如此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心態.

還是因為自己對她的傷害.所以才變成這樣.

陸其淵想到這裏.就無比自責.

他吻了下小暢臉上的淚痕.說：“小暢.不要這麼委屈自己.想哭的時候就大聲地哭出來吧.”

他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化不開的憂傷.繼續對小暢說：“還記得嗎.那天晚上.我抱着你往外跑.你在昏迷前對我說：‘陸其淵.我好..’話只說了一半.你就完全失去意識了.我知道.你想說你好恨我.小暢.你要是恨我就盡情地恨吧.不要壓抑自己.我知道.你現在是在逃避現實.你不願意恨我.所以把自己藏起來了.這樣不好.會傷到自己的.別怕.我會找到你的.無論你藏在哪裏我都會找到的.到時候.千萬不要再繼續躲了.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心.沒關係.恨我吧.”

陸其淵閉上眼睛.一滴墜落下來.

這天晚上.他摟着小暢沉沉地睡去.

很久不做夢了.發現自己步入夢境的時候.他的心裏竟有些激動.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心有靈犀的感應.他感覺小暢就在這個地方.她就藏在這裏.

耳邊響起了一陣悅耳的八音盒鈴聲.腳下的路上灑滿了玫瑰花瓣.他循着玫瑰花瓣往前走.聽出了那是《千與千尋》的旋律.

花瓣鋪灑的小路把他送到了一個門前.打開門一看.竟是小暢住的病房.但空氣里沒有消毒水的氣息.飄散着玫瑰花馥郁的芳香.

他看到病床上空無一人.心慌意亂起來.大喊道：“小暢.小暢.”

“其淵.”

不知什麼時候.小暢出現在了窗前.她站在那裏.笑靨如花.

她穿着一身潔白的紗裙.頭上戴着用小雛菊編成的花環.燦爛的陽光透進來.灑在她的身上.她美得像一個仙子.

她的腳下鋪滿了玫瑰花瓣.香氣就從那裏飄散出來.

陸其淵一下子忘掉了夢境.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一把抱住她.淚水都激動的落了下來.

“小暢.真的是你嗎.”

小暢微微一笑：“當然是我了.”

她拍了下陸其淵的胸口.嘟嘴道：“我等了你好久了.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陸其淵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裏.喜極而泣：“對不起.我讓你久等了.我一直在找你.終於找到你了.”

小暢伸手去幫他擦眼淚.嬌俏地笑了起來：“男兒有淚不輕彈.你看你哭得像個傻瓜一樣.”

“我可不是個傻瓜嗎.之前把你傷成這樣.”

他突然察覺了什麼.一把握住小暢的手腕.驚喜地說：“小暢.你的手..”

“好了.全好了.”小暢的臉上重又展現出四月陽光般明媚的笑容.

“其淵.你不記得了嗎.是你請德國的醫生幫我治好的.從現在開始.我又可以彈鋼琴了.”

陸其淵用手指輕撫着她的手腕.想起了那個德國醫生的樣子.不住點頭：“真的治好了.真的好了.”

“是的.我已經全好了.”

陸其淵一把將小暢抱起.隨着《千與千尋》八音盒的鈴聲歡快地轉起了圈.

小暢清脆的笑聲像銀鈴一般蕩漾開來.

“小暢.你嫁給我好嗎.”陸其淵開心地大喊道.

“你說什麼.”

“我要你嫁給我.”

“我聽不見.聽不見.哈哈.”

陸其淵把她放下來.真誠地看着她的眼睛.溫柔地說：“小暢.嫁給我好嗎.”

他無比期待地看着她.

只見小暢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漠然地回應道：“你做夢吧.”

“小暢.”

陸其淵突然覺得手心粘稠稠的.低頭一看.掌心裏握着的小暢的手腕正汩汩地流淌着鮮血.他急忙捂住她的傷口.可那血就像泉眼一樣.怎麼也止不住.

殷紅的血液滴到了雪白的紗裙上.又沿着裙子流淌到了地上.

腳下的那片玫瑰花瓣消失了.變成一灘鮮紅的血.小暢的血.他踩在了小暢的血上.

空氣里瀰漫著血腥的氣息.

陸其淵簡直快要瘋了.

小暢眼睛裏漸漸失去了光澤.臉色也蒼白起來.

她冷冷地對他說：“陸其淵.是你謀殺了我.這輩子.你都找不到我了.”

“小暢.不.”

他撲過去想要抱緊她.但小暢卻如玻璃一般嘩啦啦碎了一地.

“小暢.”

陸其淵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地喘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