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傲骨能得幾回聞
青芫沉默了一會,又低聲道:“你也是知道君上脾氣的,發起火來誰也承受不住,祈兒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實際上比我們還怕君上,他雖聰敏卻也是性格天真,平常什麼時候見他這般沉默過,等下你陪他的時候多開導開導他,這次祭祀很重要,千萬別出岔子。”
蘇珩收起玉扇難得正色,點點頭道:“青芫哥你放心吧。”
青芫點點頭方才走到顧陌寒身邊站定。
顧陌寒手裏捏着個精緻潤澤的天青色小茶杯,端坐在主位上,眼神一刻也沒離開千兮。
千兮倒是扛的住,硬是忍住一言不發,只是小臉越發蒼白,嘴唇越抿越緊,晴紀正小心的將世子應帶的旒冕戴到千兮頭上,見千兮頭上冒出細小的汗珠,忙騰出只手用帕子輕輕拭去。
琉莘見狀道:“殿下可是覺得熱,這禮服頗是繁重,殿下忍忍便好。”
李福一擺拂塵忙道:“落雨,還不快去給你們殿下打扇。”
千兮擺手,聲音有點顫抖,“不用”
落雨也覺出些不對勁了,偷眼看了穩穩噹噹坐在主位細細品茶的顧陌寒,又偷偷看了千兮。
千兮衣服大約也快穿好了,頭冠上垂下的十一串白玉珠遮擋住面容,玄服紅袍,衣服上精緻的八爪麒麟栩栩如生,襯的少年清貴威儀。
顧陌寒見千兮弄的差不多便放下茶杯道:“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出發吧。”
見君上都發話了,大家便都收拾收拾出去了,浩浩蕩蕩的儀仗便停在白玉階梯下的空地上,前有四名將軍帶兩百名侍衛開路,接着便是御用樂工若干名,然後是華蓋、曲蓋、紫方傘、紅方傘,再就是雉扇、朱團扇、信幡、降引幡,後面又是龍頭竿、金節、燭籠、青龍白虎幢各三行,中間便是顧陌寒同千兮的御輦,由十六人共抬,後面還有個轎子是為青芫和蘇珩準備的,再後面便是宮女太監侍衛若干。
千兮忍着疼痛在落雨的幫助下走到了玉輦前,顧陌寒走的快早已經在裏面了,千兮笨拙的爬上車駕,顧陌寒拽了他的手,將他拉進去,兩人相對無言。
儀仗開始行進,十六人的轎子雖然穩當,但還是有晃動,隨着晃動,千兮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意識都有些模糊了,身子無力的靠在青紗上,緊咬嘴唇。
顧陌寒見他疼成這幅模樣,眉頭緊皺,心想這銀針對他來說會疼但也不至於不能忍受吧,伸手抬了孩子的下巴,看到孩子因為忍疼咬的血跡斑斑的嘴唇,眉頭越皺越緊,雙眸幽深緊盯了孩子的眼睛,沉聲道:“真的很疼?”
千兮將被抬高的小臉移開顧陌寒的手,嗓音略帶沙啞:“既然父王不信祈兒,還問祈兒幹什麼。”
顧陌寒收回手,眼裏又有怒火在跳躍,忍了許久,索性看了窗外不再說話。
車駕儀仗這時已經出了宮,路上的行人紛紛避讓,伏跪在地,有的膽大的則偷偷抬起頭來看,酒樓店鋪里的人無不探頭,對於他們這些平民,能一堵聖顏也算是祖宗積德了。
樂工奏的樂曲典雅莊重,龐大的儀仗一路逶迤而去,榆仙樓一處大開的窗戶里,一男子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啪的一聲砸在地上,碎渣四濺,跪伏在地的紅衣女子嚇得一抖,連聲求饒:“王,是知未失誤,請王責罰”
“不關她的錯,是我吩咐的,你要罰就罰我好了。”紅衣女子旁的黑衣少年無畏的站在那男子面前。
男子一揮手一巴掌就上去了,少年偏了偏頭擦乾了血跡,跪下道:“知未以身犯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都是聽我的,請王明察。”
“不是的,是知未的錯,王,不要怪公子,公子什麼都不知道,王!”
男子起身繞了他們一圈笑道:“哼,那就是兩個都有錯!來人!”
“王!”黑衣少年高聲喊道。
“啪”又是響亮的一巴掌,接着便是刻意壓制的怒吼:“你想死!你怕別人不知道我的身份!還用你喊這麼大聲!”
“王也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王也怕暴露身份,那知未一介女子潛入北齊王宮就不怕了,失誤了又如何,王如果執意這樣會寒了多少人的心!”
男子怒火攻心,一腳踢翻少年,對門外進來的人道:“拖回去,關水牢,斷水斷食!等我回去再處罰他!”
“王!不要這樣,公子會不行的,求求您,王!”知未趴在男子的腳下苦苦哀求。
“我死不了,他留我還有用處,知未你別求他!”黑衣少年說完便任由外面的人拉走了他。
接着便又有人拖走了知未,房間裏一片寂靜,那男子臨窗而立,狠狠道:“禾漪絡,沒想到你的兒子還活着,哼!你讓我受的苦,我要讓你的兒子加倍償還!”
啪啪啪,三聲鼓掌聲,男子警覺的回頭,一個褐衣男子從暗處走出,能躲過門外侍衛進到屋裏,定是不可小覷,男子抽出腰間的短劍喝道:“你是誰?”
“王不必動怒,在下並無惡意,在下只是在想,為什麼同樣身為國君,北齊的國君便風風光光的,人人敬怕,而雁國的國君卻在這兒生悶氣,還拿自己兒子出氣,嘖嘖嘖,關水牢,還斷水斷食的,孩子恐怕要被折磨的夠嗆吧。”
“哼,原來閣下在看孤教子,閣下若看夠了便走吧!”
“在下是來幫助王的,王不必急着敢我走。”
男子收起短劍坐下道:“哦,那你說說你有什麼可以幫孤的。”
褐衣男子也坐下笑道:“在下小時還與王一起追過兔子,在下姓高,名子綱。”
“高子綱”男子細細想來,突然撫掌笑道:“哈哈,原來所言並不假,楚國世子果然是沒有死,哈哈…顧陌寒也有失誤的時候!”
高子綱揭開面具,右臉一大塊猙獰的疤,男子驚訝道:“你這是…”
“當年母後為讓我逃出去,劃破了我的臉,此生此仇,我高子綱必報,我願協助王,請王受我一拜。”
“哎,快起來,你我幼時便是好友,現下喚我一聲裕兄也不為過,我禾裕會幫你的。”禾裕拉起了高子綱,憤憤道:“當年顧陌寒也是屠了我王族百人才讓禾昌邑坐上王位的,說來顧陌寒也算是我們共同的仇人了。”
高子綱復又帶上面具,“國以破,山河也不在,子綱只是一介草民而已,怎能和王稱兄道弟,承蒙王不嫌棄,子綱感激不盡。”
高子綱從懷裏拿出一張畫像,鋪展開來“素聞北齊國君武功高強無人能及,子綱也領教過,所言非虛,這是子綱在民間發現的一個人,武功高深,或許可以用他來克制顧陌寒。”
“原池州?”
高子綱驚喜道:“王認識!”
禾裕將白絹拿起細細看來,緩緩道“他不會幫我們的。”
“王為什麼這麼說”
禾裕端起酒杯一口飲盡:“他無欲無求,且曾經和禾漪絡有過千絲萬縷的關係,他有什麼理由幫我們。”
“他雖然不會幫我們,但我們可以讓他和顧陌寒結仇。”說著高子綱又從懷裏拿出張畫像,“這是他的小兒子,最喜四處遊山玩水,我們便拿他做文章。”
禾裕看他一眼,“怎麼做文章。”
高子綱收起白絹,嘴角帶笑“王應該知道北齊的小世子是不久前才找回的吧,我們找人端了他以前的窩,然後嫁禍給原池州的小兒子,那小世子不是省油的燈,定會去找原池州算賬,我們乘機殺了原池州的兒子再嫁禍給小世子,王說原池州會怎麼樣…”
禾裕和高子綱相對一笑,不謀而合。
商談許久后,窗外又是敲鑼打鼓讓行人迴避的聲音,接着便是輕鬆淡雅的樂曲四處飄散,禾裕和高子綱同時望向窗外。
浩浩蕩蕩的儀仗已然回程,王家祭祀算是已經完成,世子該回宮接收正式冊封了。
千兮祭拜完成後,已經有些無法思考了,只能任由別人擺佈,好在回宮接受冊封不需要說話,待接過象徵世子身份的金綬后,便是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底下整齊的呼喊聲瀰漫在偌大的王宮裏,千兮手中拿着象徵世子身份的金綏已是搖搖欲墜,若不是怕顧陌寒生氣,千兮估計早就拂袖走了,豈還會忍着疼痛站在這裏,就像高子綱所說,千兮不是省油的燈。
蘇珩站在旁邊清楚的看到千兮隱藏在廣袖中的手微微顫抖,左右環顧一眼,好像只有自己關注了,每個人都沉浸在肅穆莊嚴的氣氛中了,青芫跟着顧陌寒在高台之上,估計也是沒看到的。
待百官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禮后,蘇珩趕緊上前扶了他,待走到沒人的地方才緊張的問道:“祈兒,你怎麼了,是不是君上又打你了?”
這裏是王宮裏的一處小花園,四處開滿了各色各樣的鮮花,千兮和蘇珩便站在花叢中,千兮一手扶着蘇珩,一手撐着高大的玉蘭樹,沒有搭話,雪白的玉蘭襯的千兮蒼白的面頰越發蒼白,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只覺眼前一花,忙抓緊蘇珩。
蘇珩越發緊張:“你到底怎麼了,等下還有百官宴,會有外邦使者,君上不會讓你休息的。”
千兮抓緊蘇珩虛弱道:“珩哥哥…祈兒真的不行了…父王…父王…他…”
“祈兒!”
“殿下!”
蘇珩抱了暈在自己懷裏的千兮不知所措,“落雨,你快去找君上或光允公子,快去!”
王宮裏的人頗為多,也不知君上和公子在哪裏,落雨正在像無頭蒼蠅亂撞時,碰到了顧陌寒遣來找千兮的李福,李福截住他:“殿下呢,君上到處找殿下,你怎麼不跟着殿下!”
落雨語氣焦急:“李公公,殿下突然暈過去了,快要君上去看看吧!”
“什麼!”李福着實一驚,這麼重要的場合,主角暈過去了,趕緊小跑着去稟告顧陌寒。
顧陌寒正在和幾位將軍講着什麼,看到李福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蹙眉道:“出什麼事了”
李福見還有外人在不好怎麼說,只道:“君上,落雨說殿下身子有些不舒服,君上過去看看吧。”
顧陌寒知道千兮的不舒服肯定是因為鎖魂針,可現下已經宣外邦使者過來覲見了,自己一時半會走不開,正思量着派幽株過去給他把針取了,蘇慶陽便道:“君上,讓臣過去看看吧,臣一回家便聽珩兒提起世子殿下,說來臣還未見過殿下了。”
當下顧陌寒便笑道:“那也好,慶陽兄便代孤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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