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感到榮幸之至?」水雲揚帥帥的笑臉上,有着躊躇滿志的傲氣。
「我想不出當你一輩子的情婦后,怎麼回去光宗耀祖?」還榮幸咧!欸,男人就是這樣,施點小恩小德就以為是天大的寵愛,非要你感激涕零不可。
「妻這個角色,也不是不能給你。」他注意着她神情的變化。
「代價呢?」她根本不想要答案,忙用食指壓住他的唇,制止他開口。「隨便問問,請勿當真。」
水雲揚張口咬住她的手指,薄怒的啃囑着。
「你要遲到了。」快把指頭還給我!「呵,好痛!」
他笑着放開她,到浴室梳洗。
這男人莫非愛上她了?據說他從不沾染其他的女人,在公司,許多女秘書、助理對他傾慕得無以復加,卻沒有一個人能得到他的青睞。只除了她。
真是這樣的話,那……那位卓小姐呢?他將如何安置她?娶或不娶?
倘使他發現,經過了半年多之久,她仍認真保持着當初玩世不恭的心態,而非嘴巴上隨口胡審,是不是會怒火衝天的要她付出慘痛代價?有時她當真有點希望他是個拈花惹草,放浪到無可救藥的花心大蘿蔔,才不會讓她越玩越提心弔膽。
然而,倘若他真是那樣的人,她又怎肯陪他玩上一手?整整八個月又十六天,她非僅潔身自愛,根本是安分守己到不行,為得又是什麼?
單純的以恩報恩?不,一定還有別的元素摻雜其中,而那個元素正是她最害怕的。
不行!得儘快想個辦法全身而退。痴心妄想是她這種出身卑微的女孩最不可以有的念頭,她母親的遭遇就是最血淋淋的借鏡。
直到水雲揚從浴室出來,蘇柳紅猶呆立在窗邊,腦中百緒雜陳。他裸着上身,來到她身旁,一手擱在她背後的窗框上,一手捧起她的水頰,在櫻唇上親了又親。
「不要試着逃走,我不會給你那個機會的。」習慣了他溫暖的羽翼,這世上還有什麼地方能讓她恣意悠遊。
「縱使在你父母逼你結婚生子以後?」離經叛道不是他這等人種該有的行徑,太不符合社會期望了嘛。
一句話果然問得他默然以對。
可以想見,此刻的他必是陷入了天人交戰。蘇柳紅冷眼旁觀,心裏已有了最壞和最好的打算。
再過幾天就是農曆除夕,大台北的天空難得晴空萬里,蘇柳紅原決定要到淡水走走的,沒想到一早就接到蘇柳綠的電話,說是洪燕慈要她回去吃中飯。
很不尋常哦,洪燕慈向來連一粒米都怕她多吃,今天忽然請她回去,莫非是鴻門宴?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也太久沒回去了,每次都是約了老爸到外頭用餐,父女倆談談近況,就是絕口不提那個尖酸刻薄的老太婆。
她是有理由恨洪燕慈的,這麼多年來她受苦挨餓,生病無人聞問,都是拜她之賜。更早幾年,她連老爸為了維持一家和諧所表現出的懦弱隱忍都不能諒解。
直到她自己一腳踏入紅塵,親身經歷了人世間的情愛糾葛,才逐漸能體會當年洪燕慈不得不接受丈夫不忠的深沉痛楚。
她也有理由恨自己的,不是嗎?換個立場想,自己也許不見得能做得比她更寬懷更仁慈。
前仇舊恨要一筆勾銷是不容易的,但至少可以淡化,暫且不去想它,一切傷痛唯有等待時間去撫平。
回家以前,她持地到百貨公司繞了一圈,快過年了,總不好空着手回去。
坐進水雲揚買給她的燦金色BMWZ3,蘇柳紅邊開車心底邊琢磨着,老爸和洪燕慈對她的事知道多少?介不介意?
台北是個小地方,沒有什麼秘密是隱瞞得住的,何況還有一些三姑六婆就怕天下不亂,怎可能不到處去嚼舌根,編派她不是?
「紅紅!」車子剛停妥,她就聽到蘇柳綠大驚小怪的直呼,「真不準時啊你,都快一點了,哇!買這麼多東西,怪不得你要遲到。柳青,快來幫忙。」
站在大門外,蘇柳紅髮現兩旁的牆面尚未貼上新的春聯。記得老爸總會在臘月二十四日前後,自己寫副春聯貼上,討個來年好彩頭,今兒是怎麼了?連牆上的青苔也未除去。
「爸病了。」走進小庭院,蘇柳綠附在她耳邊偷偷的說。
「怎麼回事?」上個月見到時,還好端端的呀,怎麼說病就病了?
蘇柳綠尚未回答她的問題,洪燕慈已經聞聲走了出來。
「欸,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翅膀長硬,飛出去了;找了好男人,就從此跟這個家一刀兩斷了。」
蘇柳紅見她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抓着鏟子,想是正在廚房裏忙。
「聽說爸病了。」跟這種人說什麼都是浪費唇舌,蘇柳紅把一大袋禮盒遞給她,直接走進客廳。
「他啊!」洪燕慈嗓門之大,三公裡外都聽得見,「是自作孽不可活,提到他我就有氣。」
廚房突地飄出一股焦味,讓她不得不趕緊衝進去處理。
蘇柳綠趁這空檔,細聲地跟蘇柳紅咬耳朵。「爸誤信趙伯伯的話,把退休金拿去買股票,結果差點血本無歸,他的病就是這樣來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洪燕慈火冒三丈。
蘇柳紅來到二樓主卧室,蘇朝棠正躺在臨窗的躺椅上,目光獃滯地望着無垠蒼穹。
看起來還不算太壞嘛,只是有點落寞,有點鬱鬱寡歡罷了。
把帶來的禮物擱往小茶几上,她歪身坐在椅把上,雙手勾住他的頸子,輕輕喊了聲——「爸。」
蘇朝棠訝然回首。「哦,你幾時回來的,吃過飯了沒?我去巷口幫你買便當。」
「不用了。」蘇柳紅把他坐起的身子按回原位,錠着挺複雜的笑靨說:「阿姨會煮給我吃。」
「那個老巫婆,她煮的東西你敢吃?」言下之意,對洪燕慈頗為憤怒。
「不敢吃也吃了二十幾年啦,」她朝他扮了一個鬼臉,「幸好從來沒出事過,否則到哪兒去找個白馬王子來親我?」
「水雲楊比任何白馬王子都要出色得多。」他意味深長地吁了一口氣,「你和他的事我都聽說了。」
「哦。」這樣也好,省得她大費周章解釋,「他來找過您?」
「唔,來過幾次。」蘇朝棠拉着女兒到跟前,定定的望着她好一會才語重心長的說,「紅紅,爸爸年紀大了——」
「您年紀不大,」蘇柳紅搶白道:「您只是心境老了,區區一兩百萬就把您給擊垮了。」
「別提那檔子事,那是……唉!」老臉無光啊!
「好好,不提不提,總之那筆虧損掉的錢,我會幫您補上,以免大媽一天到晚給您疲勞轟炸。」她從皮包里取出一本支票簿,撕開一張,迅速地填上兩百萬的面額后,交給蘇朝棠。
「水雲揚給你的?」他撫着她的長發,不舍的說:「你和他到底有什麼打算,就這樣不清不楚的攪和一輩子?」
「何妨呢?」她聳聳肩,「結了婚也不見得就能更美好,在台灣每三對夫妻就有一對離異,每兩對有一對是怨偶。」
「話是沒錯,但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儘管自己的婚姻並無可取之處,更談不上幸福,但為人父親的,總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按着正常的步伐走完人生路。
「過一天是一天,只要天天快樂,未來會如何並不是我所擔心的。」老爸常半是抱怨,半是縱容的說,她是三個孩子中最叛逆最死硬脾氣也最教他心疼的,如今的墮落恐怕又更讓他加倍憂煩。
「你骨子裏還恨着我?」所以用這種方式來加以報復?
「恨你?」蘇柳紅大笑,「早八百年前的事了,放心啦,我不會拿自己的終身幸福當作泄恨的籌碼,我和他在一起,純粹是情投意合。」
「既是如此,為何不幹脆定下來?」外面的傳聞有多難聽,連洪燕慈都不時在他耳邊冷嘲熱諷,搞得他受不了。
「爸,我有我的想法,您就別替我操心了。」她很清楚老爸一直不能接受她前衛、自主的觀念。當然,她也必須體念一個做父親的心情,都一大把年紀了,怎還能接受這麼新潮的思想。
當年他會不顧眾人反對,堅持將她接回來撫養,也許並非有意和禮教相抗衡,只是為了對這個既不美滿也不快樂的婚姻發出嚴正的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