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八年後。
莘雅穿過長長的走道,淺棕色的捲髮在她的背上左右搖擺,拖沓的藍色長裙在淺色的砂岩地板上飄過,一直走向神殿的最後方。她的身後跟着四個八至十歲的孩子,他們穿着顏色各異的服裝,看向神殿的雙眼裏有好奇,也有畏懼。
這座巨大的神殿建築在地下的一個洞窟里,不知道經歷了多少代人的修築才有了今日的宏偉。
洞窟由大大小小二十幾個洞穴組成,最大的洞穴高逾百米,縱深更是超過三百米,其中只建了一個幾十米高的巨大祭壇,彷彿遠古的巨獸盤踞在這終日不見陽光的洞窟里。
洞壁和神殿的建築上掛滿了成人手臂粗細的火把,晃眼看去,依稀可見洞壁上似乎雕刻着一些圖案,可是火光晃動,再看時卻又只剩下原本的洞壁。
神殿裏四下走動着神殿的守護者和侍者,無數的人影在洞壁上晃動,陰深得就像九幽地獄裏的幽魂。
因為有着良好的通風措施,洞窟里並不見煩悶,連那火把燃燒的氣味也微不可聞。
沿着走道穿過了好十幾個洞窟,莘雅終於走到了最深處的那一個洞窟,這個洞窟並不大,可是極高,幾乎要通到地面上,裏面只有一個近百米高的巨大高塔,每一層都有四五米高。沙漠裏的建築為了防風大多低矮,幾個孩子哪裏見過如此高聳的建築,全都不由自主的抬頭去數這高塔有幾層,可是因為火光的原因,三四層以上就看不清楚了。
高塔底下的門用巨石封死,旁邊有一個巨大的吊籃,看樣子要上去只能坐吊籃上去。
莘雅帶着四個孩子走到塔的左邊,站到一個能容下七、八個人的吊籃里,他們剛剛站好,就有兩個人絞動旁邊的絞盤,拉動繩索將吊籃緩緩的向上升起。
吊籃上升途中不可避免的搖晃着,幾個孩子被嚇得小臉煞白,可是他們不敢說話,只能用手指死死的抓着吊籃上的粗藤,莘雅對着他們安撫的笑了一下,不過並沒有出聲安慰。
吊籃並不到最頂層,上升到一半的時候就被人從高塔裏面拉了進去,莘雅身後的四個孩子踏到地面,已經是兩腿發軟,不過終於能腳踏實地的感覺還是讓他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可是一口氣還沒吐出來就被面前的人嚇了一跳,只見那人身形高大將近兩米,穿着與神殿護衛不同的衣服和皮甲,火光下看去似乎是血紅的顏色。
“這幾個小孩是什麼人?”那人盯着莘雅身後的幾個孩子,茶色的濃眉緊緊的皺了起來,一雙碧綠的雙眼帶着警惕和審視。
“奉贊,放鬆一些。”莘雅有些無奈的看着面前這個前皇宮侍衛長,說:“這是祭祀選出來的四位靈童,從今天開始,就由他們來侍奉王子殿下。”
“靈童?”奉贊想起前段時間聽到的消息,臉色更加難看,他一拳捶在旁邊的牆壁上,憤怒的說:“他們是奴隸出身吧,祭祀竟然讓這些下賤的奴隸來侍奉王子殿下?!而且還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靈童,萬一這些骯髒的東西傷害到王子殿下,你和我怎麼對得起女王?!”
莘雅低垂着的眼眸泄露出一絲哀傷,斐琦絲女王對她有恩,她也想報答女王,可是就算女王還在的時候,也不能反抗祭祀,更遑論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侍女。
過了許久,奉贊才嘆了口氣,疲憊的對着莘雅他們揮了揮手,然後拖着一條瘸腿走到一邊坐下,整個人縮進了陰影里。
八年前他曾經想把王子從祭祀手中奪回來,最終皇宮侍衛死傷大半,他也失去了一條腿,後來總算得到了祭祀的首肯,同意他為王子守衛塔門。
王子不能離開最高一層塔,而他也不能離開這高塔中間開的“門”,除了當初在那個府邸外的驚鴻一瞥,這些年他一次也沒見過王子,不過奉贊能夠想像,王子一定像當年斐琦絲女王一樣美麗,一樣的溫柔,每次笑起來都彷彿尼雅河畔盛開的野花那麼燦爛。
莘雅看着奉贊,嘴唇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低下頭帶着幾個孩子沿着迴旋的樓梯又往上走去。
這座石塔總共有二十層高,他們來到高塔的頂層,一扇厚實的大門前,莘雅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打開門上一個巨大的黃銅鎖走了進去,四個孩子一言不發的跟在她身後,眼睛卻是不由自主的打量着門上,那個怒目圓睜、形狀恐怖的鬼臉。
進了門是一個空曠的大廳,四周的牆壁上掛着十幾盞油燈,廳的正中有一個圓形的石台,上面放着一個一尺多高的四方銅樽,裏面竟然插了幾支白色的鮮花,馥郁的花香瀰漫在大廳里,讓每一個走進大廳的人都有一瞬間的迷糊。
大廳的另一端有一個圓形的小門,只能容一個人通過,莘雅站在門外一米處對着裏面躬身,說:“王子殿下,這是祭司大人選的四個靈童,以後將會由他們四個來服侍殿下。”
小門裏寂靜無聲,過了許久才有一個通透得彷彿綠洲上的湖水一般的聲音響起。
“讓他們進來吧……”
莘雅直起身子退到一邊,對身後的四個孩子點了點頭,示意他們進去。
四個孩子有些茫然的看着她,又彼此看了一眼,這才一個接着一個的穿過小門走了進去。
裏面的空間只有外面大廳的一半,卻同樣的空曠,牆壁上的十幾盞油燈將室內映照得纖塵必現,一張鋪了被褥的石榻,一張方形的石台,再就是堆在窗邊的幾個軟墊,以及盤腿斜靠在軟墊上,手裏拿着一卷書簡的男孩。
見到那個男孩的瞬間,四個孩子都是一愣。
那個男孩大約只有十歲不到,穿着一件藍色的絲質長袍,或許是因為常年不見陽光,男孩的皮膚如同初雪一般潔白,微微捲曲的黑髮輕柔的散落在軟墊上,漆黑的眸子仿若夜空中最亮的星,每一次眨眼,那纖長的睫毛就像黑色的蝶翼在舞動。
“你們叫什麼名字?”那個男孩單手托腮,有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四個孩子。
四個孩子彼此看了一眼,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孩子躬身道:“王子殿下,我們都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為什麼?”
另一個孩子低聲說:“我們是奴隸,沒有名字。”
“奴隸?”那個男孩歪着頭想了一會兒,似乎不明白什麼是奴隸,不過他並沒有糾纏這個問題,而是說:“我的名字叫蘇裴,這是我母親給我起的,既然你們沒有名字,那我給你們起一個名字吧。”
這蘇裴就是當年精絕國女王裴琪絲所生的兒子,八年來一直生活在這地下的高塔頂層,之前只有莘雅一個人照顧。雖然莘雅教給蘇裴識字,並找來一些書籍給他看,可是他心思單純,所以不僅不懂得什麼是奴隸,更不知道,只有奴隸的主人才能給奴隸起名字,而一旦給奴隸起了名字,他就擁有了奴隸生殺予奪的權利。
四個孩子雖然知道,卻還是連連點頭,能夠擁有名字是每一個奴隸的願望,因為只有擁有了名字,他才能稱得上是一個人,否則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東西,就像是沙漠裏的一顆沙子,沒有人會看它們一眼,死了還是活着都沒有區別。
蘇裴見他們同意,眯着眼睛笑了起來,那粉嫩如春日花瓣一般的嘴唇向上勾起,說:“你們既然是靈童,都獲得了什麼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