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夾縫
“你瘋夠了沒有?”終於,蘇輪忍無可忍,冷冷問道。
淺也斜睨着他,眼波流轉。啊呀呀,一向最能hold住場面的蘇輪竟然也會失態,不復先前的鎮定,她一下子覺得人生圓滿了,賺到了,心滿意足地拍拍屁股,準備回去,卻聽蘇輪在身後壓低聲音道,“原以為你會來求我,想不到竟口出惡言。這麼看來,夏蘭花,你是打算獻身給獨眼強了?”
她倏然回頭,一眨不眨地盯着蘇輪。
蘇輪迴視她,良久,才懶懶道:“求我。當著所有人面前下跪求我,我就幫你。”
淺也仔細看了他一會兒。慢慢的,嘴角扯出了一絲笑:“蘇輪,你不是說我們倆是一樣的么?所以,如果有人在我傷口上撒鹽,我是絕對不會幫她的。你說我跪下就會幫我?算了吧,我可不傻不天真。”說完這些,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見此,蘇輪依舊保持着先前的姿勢,支頭靜靜看了一會兒燃燒的篝火,好久,才低低嘆道:“那太遺憾了……”
夜,還在繼續。淺也卻因為蘇輪剛剛潑的那盆冷水,恢復了一點理智。摸着發梢,她看向獨眼強方向,見他露出一口黃牙,跟屬下嘻嘻哈哈說著葷話,咬了咬唇,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心裏悄然升成。
為什麼不找機會逃走?
因為那七個大漢魁梧的身材?因為他們腰間泛着血跡的大刀?因為王虎的前車之鑒?還是因為他們狠辣的性情,狼一般的身手?
不,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穿越到這裏,不敢面對茫然的未來,不敢孤身走上未知的前路。她在怕,她害怕什麼都不懂的自己在這個異世無法生存,她害怕所有人都像怪物一樣看着自己,她更害怕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說到底,只是現代人明哲保身,安於現狀的習慣罷了。
可現在,所謂的“安全”已成了“危險”,原來的“湊合”也變成了“絕境”。獨眼強對她虎視眈眈,穆夜等人又不管她的死活,還有蘇輪這個定時炸彈,她已無法周全自己。
乖乖認命?她冷笑,夏淺也的字典里從沒有這四個字。既然沒有退路,那就逃吧!管他抓住後會遭遇什麼——
毒打?*?送命?
不。她堅定地搖了搖頭。她只知道,如果連試都不試一次的話,她不甘心。
不過,顯然有人跟她想的不一樣。
坐在馬車裏,她忍受着無盡的顛簸,一個平時只說過幾句話的女孩湊過來,羨慕道:“小夏,雞腿的味道怎麼樣?很好吃吧?”
她望一眼女孩不明真相的樣子,隨口敷衍道:“還行。”
只是還行?女孩眨了眨眼,不依不饒:“你講詳細一點嘛。我聽說,那肉可是又香又酥,嚼在嘴裏,軟綿綿的,彷彿赤水豆炒開了煮,還有一股淡淡的鹹味……”
赤水豆屬於這個時代的中產階級食物,在貧民中有着很高的地位,女孩沒吃過雞腿,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形容。可淺也實在沒心思跟她討論自己吃了二十九年的東西:“……差不多吧。”
聞言,女孩秀麗的臉上立馬閃過一絲不滿。也許是淺也的不耐煩刺激到了她,也許是她本就有嫉妒之心,總之,她的神情變了,變得猙獰,刻薄,難看。她偷偷望了一眼遠處的穆夜,不知想到了什麼,陰陽怪氣道:“喲,小夏,你說話吞吞吐吐的,該不是擔心我下回會跟你討雞腿吃吧?你且放心,我絕不是這麼不知趣的人。這車裏並非只有你才吃過雞腿,像阿羅,從來沒給別人嘗過一口,大家又何曾怪過她?到底同車一場,還有十幾天的路要走,你也不用故意疏遠人。”
言外之意,是罵她跟阿羅一樣,忘恩負義,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將自己與穆夜等人撇清關係。
淺也皺了皺眉,本想將這想當然的女孩罵回去,抬起頭,忽然一怔,發現馬車上大部分的孩子都在不滿地望着自己。
難道……他們以為是她故意疏遠的穆夜?
就因為晚上一個白得的雞腿?
這些人瞎了嗎?她跟穆夜的古怪氣氛明明從白天就開始了好吧?
所謂寧跟明白人打架,不與糊塗人吵嘴。眼前眾人大多來自市井,眼力見識不高,早就在心裏定了她的罪,面對女孩的無理挑釁,她可以罵回去,且憑她的口才,還能罵的不帶一個髒字——但說贏了又如何?大家就會相信她,接受她?毫無芥蒂地跟她相處下去?
之前有穆夜護着,她一直扮演柔弱乖巧的角色,凡事低調,從不出頭。可現在,僅僅一天而已,那些隔閡全部顯形,將她一下子逼到了風口浪尖。
這種時候,只要穆夜出來替她說一句話……
她不自覺地看向遠處的穆夜。和風拂面,潤物無聲,他只靜靜坐在窗邊,望着外面飛逝的景色,任碎發被吹亂,微微出神。而他身旁,坐着扎着一個辮子的月牙。月牙早就察覺到淺也的處境,此刻局促不安地望着她,卻什麼話也沒說。
淺也緩緩收回視線。
她記得,以前好友曾說過一句話:寧願相信世上有鬼,也別相信男人的那張嘴。如今看來,果然是至理名言。這人說什麼會保護自己,還對天發誓。狗屁,都是狗屁!
眾人無言的譴責還在繼續,淺也覺得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剛想說些什麼,阿吉出來解圍道:“小夏,你過來。不是說頭疼的么,來這裏吹吹風。”
阿吉的話讓眾人一愣,彼此對望,似乎都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見此,月牙終於也不再沉默,附和道:“是啊,小夏,你坐我身邊,這裏風大。”
淺也望一眼眾人被噎住的神情,暗暗鬆了口氣,連忙換上笑臉,走到了月牙身邊。剛坐下,阿吉就主動找她聊天,那自家人才有的親昵語氣,很快就打消了眾人投來的疑惑視線。淺也餘光瞟過,原先那個挑釁自己的女孩臉色也變得很不自然。
暫時穩住了局面。
她苦笑一聲,同時,想尋機會逃跑的念頭更加強烈了。
接下來的日子開始難過。連續三天吃飯,獨眼強都給她加菜,有時候是雞腿,有時候是牛肉。淺也雖然極力想表現的無所謂,但不可否認,因為獨眼強的特別照顧,穆夜的故意冷淡,月牙的有所保留,越來越多的人看她不順眼,也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把她當回事。她儼然已成為了馬車上排在蘇輪之後的第二號公敵。
不過,這些都不是主要問題。讓她心驚膽顫的是每晚吃飯時,獨眼強那灼灼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她。並且,越來越露骨。
她預感獨眼強要動手了。
終於,第四天,眾人熟睡之前,獨眼強突然上了馬車。
此刻已是半夜,霜寒露重,趕了一天的路,獨眼強應該已經累壞。可他這個時候還出現在這裏,只有一個原因。淺也一下子心慌起來,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獨眼強的目光在人群里一一掃過,尤其留意女孩,似乎在尋找着誰。
不要。
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她在心裏反覆說著這一句話,又悄悄往月牙的背後躲了躲。
可惜,老天沒有聽到她的祈求,獨眼強還是看到了她。
“夏蘭花。”這聲音彷彿來自地獄,興奮,得意,還帶着隱隱的剋制,“跟我出來一下。”
她一下子僵在當場。
似乎對她的遲鈍很不滿意,獨眼強眯了眯眼,向前走出一步,突然聽到“噗通”一聲,眾人一驚,看向聲音來源,發現是阿羅跌在了那裏。
阿羅滿臉驚慌:“有、有人推我……”
獨眼強的眼睛亮了亮。然後,轉頭看一眼淺也,再看一眼阿羅,看一眼淺也的木頭樣,再看一眼阿羅的凹凸有致,心中暗暗比較了一番,終於,拿定了主意:“阿羅,你跟我出來。”
阿羅的表情一陣灰敗。
望着阿羅下車的背影,淺也癱軟在那裏,神情獃滯,彷彿被抽光了所有力氣。明知不該這麼想,但她現在,的確非常感謝阿羅那關鍵時刻的一摔。
但……
真有那麼巧么?
她茫然望着阿羅剛剛摔倒的地方。阿羅說,有人推她。如果不是撒謊,那就是真有其事。而最容易做出這事的,就是當時阿羅周圍的人。
她開始回憶當時離阿羅最近的幾個人,幾張面孔。究竟是誰呢?誰會不惜冒着被獨眼強發現的危險,也要救下她?這個人,絕對和自己有交集,至少不會是普通交集。這樣想着,她瞳孔突然一縮,發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蘇輪。
還有穆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