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
第六十九章相見時難別亦難
翌日的清晨似乎來得特別慢，當薄霧瀰漫了整個咸陽城的樓台街道，一派煙水顏色中隱約有一隊人馬匆匆出城而去。
易小川的手腳依然縛着，他被扔在一輛馬車之中，身邊躺着昏迷不醒的金將軍。玉漱向秦始皇承認說易小川是金將軍的副將，所以他才能獲得釋放，將被一起遣送回圖安。
“停車！停車！放我下去！”易小川用腳踢着門帘，試圖阻止隊伍的行進。雖然離開咸陽，是目前讓自己脫罪的最好方式。可無論如何，他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易小川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玉漱，現在離開豈非捨本逐末了嗎？他寧可留在將軍府，接受蒙恬的刑罰，也不願這樣離開。用玉漱的幸福來換取自己的自由，簡直是個天大的諷刺！“放我下去！我不走！我不走！”易小川更加用力地亂踢亂蹬。
啪！一記響亮的馬鞭抽到了車棚上：“車裏的人！給我老實點兒！”負責押送他們的兵卒在外頭惡聲惡氣地吼着：“要不然，有你好受的！”雖然秦始皇下令要將其安全遣送回國，但大秦兵卒們一向仇視外族蠻夷，怎麼會有好態度。
“小川，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先離開咸陽，其他事情可以從長計議。”不放心弟弟的易大川，不顧自己頂着蒙毅的身份，一路跟着車隊相送，並不斷小聲提醒着。若非昨日蒙恬病倒，恐怕小川的性命都要不保。易大川心驚膽戰地騎馬護在車旁，恨不能可以催促隊伍行進得更快一些，那樣才能儘快離開咸陽城遠遠的，才能不被隨時會追來的蒙恬趕上，易小川也才可以真正獲得安全。
“我不走！我要見玉漱！我要見玉漱！”易小川執拗地喊着。
“小川！你別一根經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易大川怕橫生枝節，忍不住出言教訓：“你留在咸陽的話，連自己都保不住，又能有什麼用？”
馬車裏沉默了片刻，響起低沉的啜泣聲：“哥……我怕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玉漱了……”嘗盡了生離的苦，易小川再也不願與玉漱活生生開分。他本以為來大秦重走一遭，什麼都能盡在掌握，哪裏想到一切都偏離了原先的軌跡，自己依然只是歲月長河裏一片小小的飄萍，在巨大的歷史車輪下顯得那麼渺然。
很久沒有聽到易小川如此無助的失聲痛哭，即使是在之前困難重重的時候。有再多的苦，只要能一起承受與分擔，那就是幸福。易小川與玉漱好不容易才能再走到一起，才能再彼此相愛，卻又一次要面臨看不到未來的遙遙分離，怎不讓他痛徹心肺？“小川，我會盡全力保護她的。”易大川慎重地承諾道。
車廂里，依舊沉默。易小川還在不安分地扭動着，要不是蒙恬用特殊的方式來捆着他，他早就已經掙開繩索了。如果金將軍能稍稍轉醒，說不定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不肯輕易服輸的易小川含着眼淚，盡着最後的努力。正在這時，馬車忽然一個急停，猝不及防的易小川嘭一下撞倒在車廂側壁上，發出很大的動靜。
“你們幹嘛？”易大川勒停了馬匹，高聲問道。
“蒙大人，前面有人擋住去路。”兵卒們敬畏蒙家的聲威，不敢對易大川無禮，聽到問話連忙恭敬地回復。
環顧四周，陽光還沒有穿透霧氣，這麼早就等候在半路上，會是誰呢？況且秦始皇是昨日傍晚臨時下旨，知道此事的人也寥寥無幾，到底是何人趕來阻路呢？易大川覺得背脊上一陣涼颼颼，暗想不會是蒙恬派來的人吧？他為何就是不肯放過易小川呢？一面想着，一面趕緊策馬往隊伍最前方而去。
薄霧彼端，擋住車隊的是一個裊裊婷婷的身影。她穿着淡藕色的宮裙，嫻靜美好的面容在薄霧裏更顯得雅緻如畫。
“我是奉麗妃娘娘的命令，在此等候車隊的。”未等領頭的兵卒開口，她率先說明來意。
虞姬？易大川驀然見到熟人，心裏一動，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她面前：“小月，怎麼是你？”臨到開口時，他忽然改了稱呼。雖是同樣的容顏，可面前這人盈盈目光中的那份淡淡憂鬱不是屬於虞姬的，易大川一眼就看了出來。
“蒙大人？”易大川能有這樣敏銳的觀察力，小月倒是微微一驚。玉漱被冊封為麗妃后，嬴政為了表示愛意便即刻撤去了宮中的封禁。今日一早，虞姬奉命前來相送小川，小月選了這個時候與她交換身份。趁着車隊還沒有抵達，虞子期帶着虞姬剛剛離開，就連他都差點分不清同樣宮裙裝扮的姐妹兩個，易大川偏偏能一下子區分出來，怎不令小月吃驚。
“我有東西要親手交給易公子。”小月暫不能與大川多說什麼，完成麗妃交給的任務是當前之急需。
“什麼東西？拿出來檢查一下？”兵卒道。
“娘娘之物，也是你們隨便看的嗎？”小月握緊了手中一個小小的錦盒。
“若是兇器利刃之類的，我們可擔不了這個責任，必須要查！”兵卒們不依不饒。
“你們硬要搜查娘娘之物，只怕惹怒了她會招致殺身之禍；”易大川站出來解圍：“不如這樣，我來做個擔保，若出了什麼亂子與你們無關，好嗎？”
兵卒們知道麗妃現在得寵，本來就有幾分忌諱，現在聽說蒙毅肯為他們擔保，自然樂得不擔責任，送個順水人情，便揮了揮手讓小月過去。
“易公子！”小月擎着錦盒，緩緩掀開車簾走了進去。
“虞姬？小月？”易小川看着眼前人，恍然若夢。要不是他為了保護玉漱的一己私心，這姐妹二人也不會被牽連入危險之中。對此，小川一直於心不安。
“我是小月。”小月心疼地望着憔悴瘦削的易小川，自從與他相識，便一直是千辛萬苦，如今就要被當做圖安人送離大秦，如何不叫人唏噓不已。“你放心，我與虞姬已經把身份交換回來了。”她似乎能洞悉易小川的擔憂，一上來就先講明了自己的情況。
“哦。”易小川勉強地答應了一聲，宮門一入深似海，那裏的每一刻都是危機重重，不管是小月還是虞姬，他都不希望她們身處其中。可惜，這究竟只是美好的願望，自己連玉漱都救不了，又何談幫助小月呢？
“易公子，這是麗妃娘娘給你的。”小月將錦盒捧在手心，但瞥見易小川手腳被縛無法來接，不禁微微蹙起眉頭。
“你替我打開吧。”易小川無可奈何地說到。
“好。”小月依言輕輕打開錦盒，裏面赫然露出的不是珍寶，不是字條，不是利器……竟然是一朵乾枯的落花。花瓣微微卷翹，顏色微微發黃，但依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這清淺芬芳的味道漸漸盈然瀰漫到車廂中，使逝去了生命的桃紅恍若重生。
“這……？”小月不解地望向易小川。沒有陪伴玉漱經歷過那生死之劫，她無法理解這朵桃花的意義。
惜花。惜人。惜情。易小川剎那淚眼朦朧。這是他用來鼓勵玉漱的，此時玉漱又用來鼓勵他。一朵小小的桃紅，承載了多少的深情與承諾，也許只有他與玉漱才能懂得。易小川冰冷的心裏驟然溫暖起來，既然玉漱要他堅強地離開，那麼她便一定會堅守着等他回來。就如同，那曾經的兩千年光陰。
“易公子，你還好嗎？這花……？”小月輕輕詢問，她看出易小川非常重視這朵落花，可又不知道該往哪裏安放。
“小月，拜託你替我把它還給玉漱。”易小川的神情變得平靜下來：“你只要告訴她，我看到桃花了，就行了。”
“好！”小月點點頭，緩緩蓋起了錦盒。
“對了，高要被放出來了嗎？”易小川忽然想起牽連在這次混亂中的，還有高要。他即將被送離咸陽，差點兒把這個老鄉給忘記了，不知道他是否渡過難關。
“老哥他……還……好。”小月支支吾吾着。
“還好？到底怎麼樣了？”易小川追問到。
小月還來不及回答，兵卒們已經在外面粗暴地大吼起來：“要趕路了！沒時間給你們敘舊，趕緊下來！”
“易公子，你千萬保重！”“好，你也保重！”小月與易小川唯有停下交談，不舍地匆匆別過。
“哥，你也別送了。”易小川對着車外的易大川道：“送小月姑娘回宮吧。我會安心去圖安的，我們……後會有期。”
“小川……？”易大川與小月一樣想不明白，怎麼一朵小小的桃花會有這麼大的魔力，易小川見到它之後態度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你說的沒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易小川對大川微微頷首。當冰冷的現實遇上溫暖的回憶，那份煢煢孑便立越發顯得支離破碎，現在看得見的是他的撕心裂肺，看不見的是她的黯然神傷。送他離開咸陽，她付出的更多，承受的更多，而他，又如何能讓她失望。
“大川，小月，我走了……”易小川口中道。
“玉漱，我走了……”易小川心中道。
回首咸陽，夜漫長，月色涼，如蟬的蝶衣，要怎麼抵禦這密佈的風刀霜劍？匆匆別過，記憶里的桃紅，但願不會抖落成一地的荒蕪。
遠望圖安，草原牧馬，縱情徜徉，屬於她的國度里才有最珍貴的夢想。在魂牽夢縈的土地上，讓一切從頭，將不會是一次悲哀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