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何故連着往工地跑了好幾天,解決一個承重牆的問題,期間和設計師及承包商掐得火燒火燎,差點沒打起來。他每天回到家都感覺整個人褪了層皮,從裏到外的,最後總算是將難題暫時解決了,他也可以稍微放鬆幾天了。
在家休息的時候,他照常打開電腦,搜一搜宋居寒的最新消息,逛逛宋居寒的貼吧、微博、論壇。他平時沒什麼娛樂,最多看看書、健健身,整體就是個很無趣的人,唯一接地氣的活動,通俗理解,大概就是追星。當然,以他和宋居寒多年床--伴,實在不適合用追星來形容,可他覺得倆人的關係也相去不遠,他默默關注着宋居寒的一舉一動,用各種方式、通過各種途徑,而宋居寒不知道,也不在意,和普通追星族最大的不同,無非就是他已經把明星睡了。
他混跡很多網絡上宋居寒的粉絲密集的地方,但很少說話,也從不爆什麼料,他只是喜歡看,喜歡看那些粉絲視若珍寶的搜集的關於宋居寒的某個片段、某個照片、某個訪談,還有那些自製的小視屏,畫的卡通,編的小段子,等等等等,因為這些他平時都看不到。粉絲營造出來的是一個非常好、非常完美的宋居寒,這跟他認識的宋居寒根本不是一個人,而他並不打算拆穿,因為這個完美的宋居寒真的太迷人了,有千般萬般的好,這麼好的東西,為什麼要破壞?
他的電腦里放了上百g的各種關於宋居寒的資料:照片、電影、mv、廣告、採訪,等等,只要是關於宋居寒的,他都習慣保存,他想通過這種方式,保存他看不到的關於宋居寒的點滴,他甚至偷偷錄過宋居寒在他身邊睡覺的樣子,只是他不會告訴任何人。
正看着宋居寒最近的一次訪談,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喂?”
“……何故?”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遲疑,那是道沉穩好聽的青年男聲。
何故的心緊了緊,這個聲音……儘管已經好幾年沒有聽到了,可他還是在第一時間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他深吸一口氣,仰靠在椅子裏,盡量平靜地說:“是我。”
“我是馮崢。”
“嗯,我聽出來了。”
“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啊,不錯。”
“我記憶力一直很好。”
馮崢笑了笑:“也是。”
何故感到有些彆扭,雖然他早就知道馮崢回國了——從宋居寒嘴裏,但他沒料到馮崢會再聯繫他,畢竟當年倆人也算不歡而散。可是想一想,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家也都不是莽撞的學生了,當年那點事,也早該隨風而散了,他放緩了聲音:“你回國了,聽說你在干風投?”
“聽說?聽宋居寒說的?”
“嗯。”何故察覺到馮崢的語氣有一點不對。
馮崢笑道:“我沒想到你們真的能在一起這麼久,是我低估你們了。”
何故一點都不想和馮崢繼續這個話題:“恭喜你,我以為你會一直留在美國。”
“還是自己的地盤好,我是早晚要回來的。”馮崢長吁一口氣:“現在就是時候了。怎麼樣,你現在做什麼呢?”
“我畢業到現在一直在南創,也一直在做自己的專業。”
“倒確實符合你的個性。”馮崢道:“我挺好奇你現在是什麼樣子的,我們也有……六七年沒見了吧?”
“差不多。”何故不等馮崢開口,主動說道:“改天請你吃個飯吧。”他雖稱不上人情練達,但這事上若是有半點遲疑,就顯得矯情。
“好啊,我也正想和你聚聚,這個周六晚上怎麼樣?我剛回國,都不知道哪兒好吃了,地方你定好了。”
“你這幾天想想,想吃什麼,我到時候帶你去。”
“ok。”
掛了電話,何故就有點裝不下去了,他把手機扣在桌子上,感覺很累。其實他一點都不想見馮崢,無他,就是嫌麻煩,他從小就有些社交恐懼症,工作之後硬着頭皮給改了,可是在人際交往上,他還是盡量從簡,盡量避免和人牽扯過多,他是寧願一個人在家吃泡麵,也不願意出去鬧哄哄的蹭大餐。
但他知道,馮崢這關他躲不了。
其實從某方面來看,宋居寒和馮崢有些相似,都是天之驕子,都爭強好勝,若不是有競爭的火藥味兒,大概從一開始,他就不可能引起宋居寒的半點興趣。
他和馮崢究竟幾年沒見了呢?他開始回憶起來。
上了大學后,他和從前的附屬中學還在一個校區里,高中部離他們不近,但校區僅有三個食堂,所以他和宋居寒,平均一個月能遇上一到兩回,甚至為了能多看到幾次宋居寒,他跟學校那些小姑娘一樣,故意繞遠去二食堂吃飯。
大一的時候,他和宋居寒迎面碰過幾回,可宋居寒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了。
後來?後來宋居寒沒讀高三,就出國學音樂去了,直到大學實習之前,他都再沒有見過宋居寒,僅是從娛樂報道上知道關於宋居寒的各種各樣的消息,比如,他在和某流行樂教父的女兒約會,他作為嘉賓出席某歌手的世界巡迴演唱會,他為某獲獎電影編了曲,他為某時尚品牌做大中華區的代言人,他和他混血超模的母親參加復古時裝秀……
何故記得自己當時看着那些報道,真切地體會到什麼叫做“兩個世界的人”,他還在拿着800塊錢的實習工資時,宋居寒的父親已經送了一個島給兒子慶祝成年禮。
不過他當時對宋居寒,還真的就是追星的心態,只是因為倆人曾有過一個獨處的下午,而讓他對宋居寒有更深的好感。雖然隔着屏幕或紙媒的宋居寒看上去是那麼地遙遠,以至於他都要懷疑,那個下午是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再後來,他大四實習那年,宋居寒回國了,而他也恰巧認識了一個社團的學弟——馮崢。那麼從畢業后四個月算起,是有六年半沒有見過馮崢了。
算清楚這個也沒什麼用處,何故有些好笑地想,大概是想證明自己確實記性好吧。
記性好真是個利弊參半的事,如果能夠選擇性的記憶就好了,那麼人就可以選擇記住喜的、有用的,忘掉悲的、無用的。可宋居寒給他的記憶,是混雜了喜與悲的,哪怕真的能夠自由篩選記憶,他也會選擇記住宋居寒和他的點滴。
很快就到了周六,何故訂了一家很有些年頭的烤鴨館,因為馮崢說想吃正宗的烤鴨。
這家烤鴨館知道的人不多,因為位置偏僻難找,店主是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妻,一天做不了幾隻鴨子,但是味道極好,全靠口耳相傳,店裏的包廂僅有兩個,何故電話打得早,居然定上了。
何故停好車后,撐開傘下了車,從後備箱裏拿出酒,往路口走去。
京城這段時間的天氣實在惱人,綿綿小雨下個不停,何故已經記不起來上次看到藍天是什麼時候了。
他站在路口,給馮崢發了條短訊,告訴他地方不好找,自己在十字路口等他。
半晌,馮崢回了個“好”。
等了快二十分鐘,一輛灰色的歐陸在前面掉了個頭,徐徐停在了何故面前。
那車前一秒剛停穩,下一秒後車門就被打開了,一個高大的男子從車裏走了下來,沒撐傘。
何故怔住了,和馮崢隔雨相望。
六年了,時間過得如此快。他們都從青蔥少年變成了西裝革履的社會人士,有一些無形的東西如雨霧般橫亘在倆人之間,讓人感到有些沉重。
馮崢的五官變化不大,還是那麼好看,只是氣質沉穩了不是一星半點,收斂了三分傲氣、四分稚氣,而剩下的三分貴氣,卻是愈發奪目了。他穿着筆挺的西裝和長風衣,襯得身材格外地修長挺拔。
前車門打開了,司機撐着傘跑了下來,惶恐地給馮崢撐傘。
馮崢接過傘,對司機說:“你找個地方吃飯吧。”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何故。
何故輕咳一聲,走了上去,笑着伸出手:“馮崢,好久不見了。”
馮崢也笑了笑,和他相握:“何故。”他拉住何故的手的瞬間,稍使力往前一帶,把何故拉進了自己懷裏,然後輕輕抱了抱他。
何故有些驚訝,但也禮貌地拍了拍他的背。
馮崢鬆開了他:“幹嘛在路口等着,這裏風大。”
“那個館子不好找,車也不好進去,走吧。”何故做了個請的姿勢。
馮崢笑看了他一眼,倆人並肩往裏走去。
“何故,你看着沒什麼精神,最近太累了嗎?”
“做工程的,經常加班,習慣了。”
“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別太拼了,你自己不也說過,無家無累的,錢夠花就行了。”
何故笑了:“錢倒是夠花了,可是工作就是那麼多,有時候……哎,反正給人打工嘛,就這麼回事兒。”
倆人說著,已經走到了烤鴨店。何故看了看簡陋的門臉,客套了幾句:“你說那些出名的店你不吃,讓我帶你找正宗的,你這大少爺可別嫌棄這廟小啊。”
馮崢哈哈笑道:“大學的時候咱們不也經常在路邊吃烤串兒,我真要擺譜,也不會在你面前。”
何故笑道:“走吧,這家是真的好吃。”
倆人進包廂坐下了,這店裏沒有菜單,除了烤鴨之外,老闆想上什麼上什麼,上什麼吃什麼,頗為任性。
何故帶了一瓶1999年的,何故其實不懂酒,但是家裏有不少宋居寒的助理送過來的酒,他隨手就拿了一瓶,他知道馮崢喜歡。
馮崢看到那酒,嘴角輕扯:“這是宋居寒的吧?”口氣不是很好。
何故有些尷尬:“嗯……很貴嗎?”
“還好,但也不像是你會喝的。”
何故沒在意馮崢那句話的刻薄,他知道倆人不對付,有些自討沒趣:“你不喜歡的話就……”
“沒事,開吧。”馮崢輕風雲淡地說。
何故把酒打開了,斟上兩杯。
倆人舉杯對碰,馮崢笑看着何故:“慶祝久別重逢。”
“慶祝久別重逢。”
飯菜陸續上來了,倆人邊吃邊聊了起來。
“嗯,這家烤鴨確實好吃,我特別不喜歡那些肥膩的鴨子,也不知道那些鴨子吃了多少激素,體型都快趕上鵝了。”馮崢稱讚道。
“這家的鴨子是店主老家自己養的,都是在農村放養,所以賣得比全聚德還貴,我也不喜歡太肥的。”
“你記得咱們學校東門的那家烤肉店嗎?”馮崢擦了擦手,笑着說:“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那裏拆遷了,早就沒了,但麻辣燙還在,推車的嘛,靈活一些,我上次開車經過看到了。”
“有時候還真想回去嘗嘗,但現在……”馮崢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西裝,自嘲地笑了笑。
何故也有些感慨:“我現在也不好意思跟一群學生一起排隊了。”
馮崢支着下巴看着他:“時間過得真快啊,從那時候到現在……對了,宋居寒告訴你我們見過面了吧?”
何故頓了頓,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嗯,說了。”
馮崢微眯起眼睛:“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
“還可以吧。”何故對於馮崢的旁敲側擊有些抵觸,他並不願意和任何人談他和宋居寒之間的事,尤其是馮崢。
“可是他緋聞那麼多,你們不會經常吵架嗎?”
何故放下了筷子,平淡地說:“那些緋聞都是假的。”他說這話不是在給宋居寒開脫,因為確實是假的,真正和宋居寒有一腿的,宋居寒反而藏得嚴嚴實實,爆出來的緋聞,多牽連着各種各樣的利益,他為什麼知道呢,因為宋居寒從來就不屑於騙他。
馮崢失聲笑了,笑完之後,大概覺得不妥,硬憋住了,只是依然用戲謔的眼神看着何故。他顯然不信。
何故喝了口酒,想了想,這話聽着可信度確實不高,看來馮崢今天不問個明白,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他早知道馮崢和宋居寒是差不多的人,用優雅和修養的外衣包裹內里的傲慢和霸道,只不過馮崢的癥狀比宋居寒要輕不少,至少脾氣比宋居寒好一些。
果然,馮崢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何故,目光犀利:“何故啊,你這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