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祥慶
皇帝帶着些包庇意味的旨意傳到卿子菀耳里,她還沒發話,便聽白顏在一旁感嘆。
“皇上對娘娘真好。”
她那聲音脆生生的,沒控制音量,屋子裏立着的其他侍女表情都是微動。
卿子菀卻是淡定,捻了一塊軟梅糕送進口裏,果然是酸爽可口,格外誘人的味道。
吃完一口,想到待會兒還要去太后宮裏用午膳,便還是放棄了吃第二塊的想法,只舔了舔手指。
白顏在一旁看得眼珠子又要掉出來了,皇後娘娘臉上那愜意滿足的表情是怎麼回事?還舔手指?!
佛祖保佑,實在是太……太誘人了!
白顏敢說,跟了小姐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誘惑的小姐。
一時間,內心百感交集,頓覺小姐果然已經是個成熟的婦人了,可一邊想到畢竟小姐已經是母儀天下的皇后,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幼稚……
白顏心塞。
卿子菀哪知道白顏心底百轉千回這麼多念頭,一手撐着桌子扶住半邊臉回憶着關於太后的事情。
太後娘娘在變成太後娘娘之前,只是貴妃娘娘。
不過,在沒有皇后的后宮裏,她也是最尊貴的女人了。
而她的兒子,華楨良,雖不是嫡長子,卻也是長子了。
畢竟,排在第一第二的,是兩個公主。
那時的貴妃娘娘,倒真是寵愛平平。若不是兒子爭氣,恐怕也只是頂着一個貴妃的頭銜空坐一輩子罷了。
前生,她屢屢刁難卿子菀,卿子菀都默默承過去。明知有時后宮裏那些不大和諧的事情不過是德妃、賢妃和其他幾個妃嬪都是仗着太后才敢胡作非為,卻也不發作,只忍氣吞聲,不想牽連出太多人,亂了整個後宮。
至於太後為何刁難身為皇后的卿子菀,白顏沒少念叨。卿子菀雖表面不在意,心底卻也不是傻子,對這其中原因大概也有個了解。
其實不止卿子菀,這宮裏的人-大都明白為什麼。
不過是因為卿子菀的母家,卿家,是華國除開皇家之外最最尊貴的家族。
而太后的母家,劉家,是排在卿家之後的家族。
這第一第二,乍一看只是個名次,但仔細一探究,就會發現差得可不是一個名次。
比方說,卿家代代出才子佳人,你說他是書香世家也可,說是個將門世家也不為過。坊間總有“卿家代代有人才,每過三代出全才”之類的打油詩,說的顯然是卿家。而劉家,縱使有個什麼琴棋書畫精通的,那不過是精通罷了;卿家,卻會出一個全新的宗師級人物,把其他所有人都甩出個幾條街。
再比方說,卿家的人,不做官便從商,除了功高震主那幾個不怕死的,其他人其實都還挺低調的,即便是富可敵國的資產,也樂得保密。樂得高調的時候呢,就捐點給國庫,還派點給災民,贏得身前生后名。此舉雖然囂張,卻也很能打動帝王,畢竟卿家每次交上去的錢都相當於他們自己的一半,忠心表的還是足夠的。至於劉家,常常有商人暗地裏笑話他們每年賺的連卿家的零頭都不如。
眼見劉家也傳了這麼多代,還比不上一個後起之秀卿家,劉家上下都對卿家充滿了一股子敵意。
卿子菀不過是無辜中箭。
不過,卿家也不攔着劉家。
——反正,你使絆子擠兌我,全國人民都知道。
卿家懂得這理,囑咐了卿子菀要忍住,但若是忍無可忍,也無需再忍。
卿子菀也懂得這理,其實倒不需要卿家的囑咐,對她而言,這些都不重要。
身為皇后,她要大度。
最重要的是,她要守住華頤峯和華頤媛。
現下,卿子菀心中一片明朗,眼前亦是清明。
前生,她有所牽挂,劉太后捏着她的軟肋,想怎麼擠兌她都成。
這一生,她卻是無牽無掛,劉太后再把她當軟柿子,恐怕是不會有好下場了。
先前煉意費了不短的時間,白顏只道卿子菀是休息去了,並不曾多想。時間一晃,也便到了該用午膳的時候。
正吩咐着宮人準備步輦去太后的祥慶宮,卻聽門外響起小卓子那半響不響的聲音:
“皇上駕到——”
卿子菀微微垂眼,心中有些許訝異,面上仍舊是不動聲色,領着屋子裏的人跪下來,等小卓子和華楨良進來。
當先進來的自然是華楨良,已經換了一身便服,月白色長袍,愈發襯得整個人溫潤如玉。
他唇邊噙着淡淡的笑,目光落在微微垂首跪着的卿子菀身上:“平身。”
卿子菀道了聲“謝主隆恩”,儀態萬千地站起來,仍舊是低着眼,不去看華楨良。
她是不明白。他來做什麼?
“該是用午膳的時辰了,”華楨良見卿子菀不看他,也不惱,以為她是在害羞,溫聲道,“皇後身子不適,朕來接你去祥慶宮。”
他話音剛落,一邊侯着的宮人便利落地站好等着卿子菀往外走。
卿子菀抬起臉看了看華楨良,只見他唇邊那抹笑依舊是風清月朗,心底蔓延開輕微的酸楚,唇邊卻勾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謝皇上。”
步輦備了兩頂,皇帝在前,卿子菀自然在後。小卓子亦步亦趨地跟在華楨良身邊,不知說些什麼。白顏直勾勾地看了小卓子的背影一陣,咬咬牙,對卿子菀道:“娘娘,小卓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卿子菀詫異地看她一眼:“怎麼了,這般激動?”
白顏捏捏手中的帕子:“小卓子肯定是不想讓皇上和娘娘一頂步輦才備兩頂的!”
卿子菀正捧着青花瓷的茶杯喝茶,聽白顏這麼一說一口茶水差點就要噴出來:“別胡說。”
兩頂步輦本便是稀疏平常的,和皇上一頂步輦,那反而是不符合祖制的行為。這一點,卿子菀清楚,白顏也應當是要知道的。
卿子菀沒說什麼,白顏卻也知道自己這話有些過了,便乖乖地不再開口。
她不說話了,華楨良和小卓子在前面又隔得遠,卿子菀不由得有些遐思。
自那場噩夢一般的火刑以來,確實也有那麼個十數日了。
狐妖以靈體附身的方式救下她,不知是怎麼陰差陽錯地卻又回到她受封為皇后的前一周。
而她也因為那一場凌虐一般的火刑而變得體弱多病,只能由狐妖通過一些特別的法子吊著。
好在有恢復的辦法。
只不過,是些不太適合“人”的方法。
但卿子菀再也不在乎這些了。她能再活一次,就算是老天的恩賜。
想到這裏,卿子菀決定拜見完太后之後找狐妖好好問清楚她重生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不知是因為她的變化而引起了許多變化還是怎麼的,有許多事,雖大體上是和記憶重合的,細節上偏頗卻也不小。
雖還沒影響到什麼,但總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謹慎些總是對的。
從鳳宸宮出來到祥慶宮並不很遠,卿子菀剛梳理完一些情況,步輦便停了下來。
前方皇帝步履平穩地下來了,轉過身看向卿子菀。
白顏趕忙拿了墊腳,扶着卿子菀下來。
華楨良見狀便也放心,又轉過身去,立在門口,等着卿子菀上前了與他一起進去。
卿子菀站穩,並不急着上前,只抬眼看了看祥慶宮宮門上那塊巨大的牌匾,卿子菀烏黑幽深的眸子裏閃過一道深深的藍光。
華國開國皇帝是個雅興足的,宮殿的名字,叫起來是三個字,實際上寫的是四個字。
乾晉宮是乾元晉和,鳳宸宮是鳳起宸明,祥慶宮亦討了個好彩頭,寫的是祥瑞慶年。
祥瑞慶年,自然是祝願住在這裏面的人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卿子菀閉了閉眼,眼前又彷彿浮現出那吞噬她世界的熊熊烈焰,映着那些張冷漠殘忍的面孔……
耳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隨即是白顏小聲喚了一聲:“娘娘?”
卿子菀睜開眼,面上表情自如,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走上前去跟在華楨良身後。
她微微垂着臉,心底還是前生太后和其他妃子聯手起來擠兌她的種種,於是便忽略了華楨良轉過臉來看她的那眼。
複雜卻又溫柔的一眼,所有情緒都埋在眸底深處,如玉溫潤令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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