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隱
溯鏡趴在白虎的身上,任其背着隨意的走在汜水江邊,剛剛下過雨的夜,空氣中混雜着零星花的味道,淡淡的,彷彿在哭訴自己在這場雨水中的全軍覆沒。就這麼一點一點的走着,天際緩緩發白。
身邊突然多了一個少年,黑衣黑髮,和白虎的腳步一致的在旁邊走着。溯鏡瞥了一眼,倒也不在意,直到陽光開始灑了下來,遠處青煙裊裊,似乎聽到了什麼叫賣聲飄了過來,她才微微歪頭,看着身旁的少年。
少年也微微歪頭,看着她。
白虎停下了腳步,屈膝坐在江邊水上,倒不是和溯鏡一般看着少年,而是看向相反的方向,汜水江的江心。少年理所應當的停了下來,看着溯鏡。
沒有人說話,連白虎也適當的沉默着。若是遠處誰看到了這個畫面,坐在白虎背上的少女,腳尖落在清晨帶點涼意的江水裏,歪着頭和少年兩兩相望,大概會有人覺得,此畫面,還是有點不太協調。
原因或許就在,少女身上的衣服,實在破爛了些。
“你真不愛說話。”
少年終於忍不住,帶點委屈的口氣。剛說完他就開始活動活動筋骨,伸伸手來壓壓腿,還原地轉了好幾圈。
溯鏡經過剛剛的對視,發現他的眼睛有幾分特別,一隻眼的瞳孔是暗紅之色,而另一隻則是純黑色,而他的皮膚白皙的也不像之前在隱瞳樓外偶然看見的幾個年輕人,倒是和隱瞳樓的那位女子有的一拼。
少年突然湊近她,雙眼一下子變得異常明亮:“不過還挺漂亮的你!本少爺可以考慮考慮去提親!娶了你!”
溯鏡心臟慢了一拍,看着他的眼中的自己,下意識的還是迴避了一下,氣息有點不穩:“你資格還不夠。”
少年在旁笑着,眼角彎彎的,他突然伸手就抱住了她,極其溫柔的說:“小鏡兒,本少爺或許哪天變成了你的夫君也不一定。”
不知何時落在溯鏡頸間的黑色玉石,突然冷冽刺骨。溯鏡推開了他,看着少年的眉飛色舞,她伸手摸到了那塊玉石,低頭觀察了一下。
那是一塊很漂亮的黑色玉石,光澤度很強,條理清晰不亂,就像是不流動的江水一般,冰冰涼涼的。
少年在旁邊開始上竄下跳的說著:“你看你看,它叫冥水石,來頭似乎還不小呢!我在裏面都不知多久了,如今到了你的手上,你要好好保護它哦!”
溯鏡皺眉,印象中自己似乎並沒有這麼一塊石頭,不過也許是自己沒有注意過。
“你知道我是誰?”
“溯鏡啊!”
“除了這個呢?”
“額。”
少年剛想伸手摸一摸她的頭髮,就被她一側身摸了個空,他嘿嘿的笑了兩聲道:“不知道了啊!”
溯鏡拽着冥水石的手加重了點力度,少年急忙補充道:“不過我知道她說的諾瓊扇在哪!”
汜水江終於被陽光完整的普照到了,整個江面波光粼粼,就像是繁星閃耀。白虎收回了放在遠處的目光,投在了眼前二人身上。
“小鏡兒,你知道怎麼去找扇子么,你知道么!”
少年說他叫做阿隱,此刻正風風火火的爬上樹,摘了幾個果子,放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自己先吃了一口覺得甚是滿意,便索性坐在樹上把剩下的果子都扔給了溯鏡和白虎。
“你知道。”
溯鏡的聲音淡淡的,卻不知道為什麼讓阿隱想起自己曾經在隱瞳樓聽過的一個來自江南水鄉的一位小姐。
她當時特別無助難過,被家人趕了出門,當晚就和一個男子坐船打算離開故鄉,可是那船卻在半夜被一個水怪劫了去。男人死了,水怪帶着這姑娘好幾天,又毫髮無損的把她扔在了隱瞳樓門口。而她進樓時,卻失去了這一段記憶。
阿隱隱隱的似乎聽說,水怪看上了那個姑娘,而她卻害怕他,那幾日什麼也不吃,一句話不說,如果水怪接近她便大喊大叫。這隻水怪也奇怪,也不說話,一直順着她,等她某夜睡著了,就把她帶到了隱瞳樓。
陌卿和她說了什麼,阿隱當時沒在意。他只記得她離開隱瞳樓的時候,整個嗓子都在顫抖:“怎麼可能,我是人,我不是……不是……”
阿隱晃了晃神,再看時發現溯鏡盯着果子盯了半天,終於下口嘗了一下,可能覺得還可入口,便又連啃了好幾口。連阿隱自己都沒注意到,此時心裏滿滿的,整個語調都輕浮了起來:“那扇子啊!小鏡兒,給哥哥撒個嬌好不好?”
剛說完,溯鏡咬着果子的動作就這麼僵持住了,然後便看見白虎一個火球拋了過去,阿隱還保持着舉着果子的姿態,整棵樹卻瞬間化成了灰燼,他還沒反應過來便直直的摔了下去。
在降落的過程中,他聽到了溯鏡的笑聲,雖然小小的,不過阿隱還是覺得,沒白摔啊!
他告訴溯鏡,那把諾瓊扇,傳言是將近一百年前,從天上直直的掉到了昌樺國的王宮之中,而一開始整個昌樺國的人都以為是上天感恩所賜的吉物,三跪九叩的迎了下來,藏在祖廟之中。可是後來不過多久,便開始了和虞國的戰爭,節節連敗。
此時忠心耿耿的國師問天卜卦,發現此扇不祥,隨後昌樺國當時的將軍落無虛便主動要求將此扇賜予他,國君當然歡歡喜喜的把不祥之物,賜給了不祥之人。
說起落無虛這個人,就不得不說一段賊俗的風月段子了。此人如今已有□□十歲,為人甚是隨性怪誕,不過頗具仙緣,五十歲時即可飛仙卻放棄了。在他修道前,還是昌樺赫赫有名的將軍,與本國公主玄杏對上了眼,將軍公主,本也是一段佳話,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卻成了敗軍之將。
自古敗仗自然沒有什麼好結果,於是這位公主便要穿上嫁衣進花轎。
玄杏膽子小,是個不得寵的妃子生的女兒,雖極富才華和美貌,但卻沒有幾個人知道她的存在。當年昌樺的王本想將她的姐姐,昌樺名正言順的嫡長公主嫁給這位意氣風發的將軍,可惜當年本應由長公主為得勝歸來的戰士高舞一曲,她突然暈倒,怎麼也喚不醒,便臨時由玄杏上場。
就這樣,一曲一舞,坐在左下座的將軍,舉着酒杯,直直的看着所舞之人,當即向王請求賜婚。王大笑三聲,問站在中間的玄杏可願意。
玄杏偷偷的望了一眼那位將軍,微微的點了一下頭道:
“玄杏但憑父王做主。”
而後來,她要嫁的人,卻是一個在戰場上打敗落無虛,然後還想奪他未過門妻子的虞國皇子。一向膽小怕事的她,到了這個時候卻特別的冷靜,據傳言說某日她遣走所有的奴僕宮人,偷偷的和落無虛說了幾句話。
到底說了什麼由於年代久遠又太過隱-私,不得參考,不過大概意思就是說,落無虛啊,本公主不想嫁給這個人,本公主還是喜歡你啊,所以能不能帶我走啊之類云云。
可惜,當年的落無虛卻放不下這將軍的榮譽,也不想被人說吃了敗仗還沒有承擔的勇氣。娶玄杏,本就是敵國皇子對他的挑釁,可是,他又能怎樣呢。
當時的年少氣盛,他只說了一句話,便讓玄杏徹底死了逃走的心:
“待我重整兵馬,定迎你回來。”
玄杏燃起的雙眼,就這麼滅了下去。
或許當時他可能真的以為,會有這麼一天,或許他可能真的不知道,有些事有些人,是等不起也不能等的。
玄杏公主鳳冠霞帔,在去往敵國的路上自盡,享年16歲。
消息傳到兩國時,震驚四座。
君主立刻派其他公主出嫁,而當年的將軍落無虛,也再沒有打過勝仗。二十多歲,正是一個將領一展宏圖大志的時候,他卻降了旗落了幕,徹底離開了戰場,選擇了修道,此後,再也尋不到當年鼓起勇氣讓他帶她走的公主玄杏了。
對於這個故事,溯鏡聽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就像尋常喜歡看話本子的小姑娘一樣適當的說了一句聽后感:“兩情相悅,就這麼錯開了,可惜可惜。”
野外,經久不停的蟬鳴,棲在老樹上的烏鴉,颯颯的竹林搖擺着,還夾雜着溪水石頭的細微聲響,帶着阿隱微微發笑的神色:“可惜什麼,技不如人,還不敢帶心愛之人離開,活該!”
說完靠在了白虎身上,也不管它發出的低吼,又一把拉着溯鏡入懷。阿隱這一套動作做得何其簡單何其自然,再重一些就顯得如同凡間輕浮的公子哥兒,再輕一些就有些畏手畏腳不夠利索。
“哎?”
不過對此,溯鏡還是嚇了一跳,而且發覺自己的心跳還不爭氣的加了些速,用力的想要推開他便聽到他說:“野外冷,別著涼了。”
這麼一句話,那麼簡單,卻讓聽的人覺得眼角微微有些濕,掙扎着的力道放輕了些。她知道,已經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沒有一個人,和自己說過話了。
更不要說是,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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