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孟和的離開定在第二日,蘇宣南辦事效率極高,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從皇宮出來,便徑直出建都,回南詔。
皇帝為表兩國和意,擺宴為孟和送行,我這個閑人公主,自然是要出席的。
不過半月,兩次宴席,兩種心境,卻是一種愁。
“你們這群廢物,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純燁公主什麼來路,我養你們幹什麼!”轉過長廊,便看見一個穿着淺黃-色長袍高高瘦瘦的背影,隔着老遠都能聽到他的罵聲。
“廢物!”李雲沂又狠狠地罵了一句。
一群奴才唯唯諾諾的跪着,頭都快埋到了地底下,誰也不敢吭聲。
罵完,他招手喚了一個人附耳過去,交代了幾句,那人便急急地離開,想必是有什麼壞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
我緩緩走到他身後,還未近身,他便轉過頭來,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和怒火。
見來人是我,他大手一揮,眨眼間便只剩我們兩人。
“純燁公主?”李雲沂上下打量我,“半個月過去了,公主的疹子還未痊癒?”
語氣里,甚至有些嘲笑。
此情此景,和昔年,簡直一模一樣,他向來無法無天慣了。
不待我開口說話,他就粗魯的撤掉我的面紗,準備嘲諷的張嘴說話,卻在看清我容貌的那一刻傻傻的定住。
我雙手抱胸,衝著他誇張的笑了兩聲,“李雲沂。”
李雲沂一下子愣在原地,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叫我的名字:“戰-子-衿?!”
“什麼戰子妗,”我故意拉下臉來,“你這個臭小子,皮癢了是吧。”
這個臭小子,以前還乖乖地叫我子妗姐,後來居然仗着自己是太子,理直氣壯的大呼小叫,不管我怎麼威逼利誘,再也沒聽他叫過一聲子妗姐。
李雲沂似乎還是不相信,猛地拉住我的手:“戰子妗,你真的還活着!”
“嗯。”我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看着李雲沂高興得忘乎所以,我也跟着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我才重新戴上面紗,道:“戰子妗呢,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南詔公主純燁。”
“別說漏嘴了。”我不放心的再囑咐一遍。
“嗯。”李雲沂乖乖地點頭,雖然如今已比我高出許多,我還是像以前那樣去摸摸他的頭,他乖巧的低下了頭,配合我的手。
“我知道,要嫁給我的純燁嘛。”李雲沂道,笑彎了眉眼。
我打了打他的頭,白了他一眼:“沒大沒小。”
李雲沂又傻傻的盯着我笑了笑。
我與李雲沂一前一後走進正殿,眾人看着我們有些詫異,卻也沒說什麼。
我徑直走到孟和身邊坐下,李雲沂坐到了皇帝的右下方,李承沂和戰子姮坐在另外一邊。
還記得當年,一紙詔書將戰家滿門抄斬,只有戰子姮保住了性命,如今端莊的坐在這裏,身份尊貴。而我,卻只能藉助另一個人的身份,小心翼翼,戴着面紗,才能重回建都。
一道灼熱的目光自我進來便一直落在我的身上,我循着目光看過去,卻是李雲沂。而李承沂正在吩咐一旁的婢女,撤掉桌上的糕點,換上一些新鮮的水果。
據說,王府里的戰姑娘,最討厭吃糕點,甜粥什麼的。
我將目光移向戰子姮,昨夜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並不透徹,如今細細的看去,精緻的五官抹上了清新的淡妝,穿着白色的百褶長裙,一顰一笑都沒有離開過李承沂。
戰子姮生得是極美的,膚若凝脂,唇紅齒白,眉眼精緻,舉手投足之間,盡顯淑女風範,一點都不矯揉造作,就像畫裏的仙子。做一個小小的王妃,真真是屈才了。
孟和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我抬頭看他,他沖我微微一笑,笑意卻沒到達眼底。我這才意識到,我的手一片冰涼,孟和的也是。
坐定閑聊了幾句,便有宮人上來替我們斟酒,孟和彼時正在和皇帝話別,臣子們都跟着附和。旁邊的宮人恭敬地跪在一旁,慢慢端起酒壺倒酒,細長的手指白皙乾淨,倒真是生得好看。
我不由多瞅了他兩眼。
突然,放好酒杯的片刻,那宮人猛地從懷裏抽出一把小刀,直直的向我刺來。眼神狠戾決絕,不帶一絲猶豫。
一刀刺進我的腹中,乾淨白皙的雙手,立馬染上了血跡,刺眼得很。
一切都來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我無力的倒在孟和的身上。
對面突然飛來一支筷子將那宮人的手刺穿,我輕笑着看他,是李承沂。
他眼裏竟也閃過一絲慌亂,是怕沒能親手殺了我吧。
孟和急急地接住我,把我摟在懷裏,按住我的傷口,慌張的叫着我的名字。血從他的指縫裏露出,孟和的手指不住的顫抖。
李雲沂早已經跑到我的跟前,暴躁的吼道:“宣太醫!宣太醫!”
“宣什麼太醫呀,”蘇宣南一個箭步走到我面前來,也不顧李雲沂太子的身份,一把把他推到了一邊,“我就是太醫!”
蘇宣南一把抓住我的手,把了把脈,從懷裏掏出一顆藥丸喂進我的嘴裏,仰起我的脖子逼着我硬吞了進去,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
頓了頓,他湊到我的耳邊,咬牙切齒道:“戰子妗,你真是好樣的!”
還從沒見過蘇宣南這般暴跳如雷呢,真是想大大的笑出聲來。
周圍頓時一片混亂,禁衛軍全部拔刀沖了進來,死死地守住每一個角落。
“抓活的!”李雲沂站在一旁,狠狠地說。
可惜,那宮人已經先我一步閉上了眼睛,咬舌自盡。
意識越來越模糊,我卻還是能清楚的看到,戰子姮像只受傷的小兔子,柔弱的待在李承沂的身邊,身上的白衣隨着她身子的顫抖不住的晃動。
李承沂將戰子姮摟在懷裏,遮住了她的視線。隔着人群,他靜靜地看着我,皺緊了眉頭。
我想,就這樣死了,也挺好。
至少,李承沂看着我,再沒有那麼厭惡。至少,我不必再這樣背負着什麼活下去。
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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