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七十九
許多事完全不用姣素去考慮,離去蜀國前往咸陽的一切他早已安排的妥妥噹噹。
臨行前一日,顧錦同為豫章辦了滿月酒,為他來的這個世界而慶祝。
姣素也出了月子,褪去了寬鬆的坐蓐服,換上精緻有腰身的裙裾,暗紫色的華麗服飾曳地長裙,底下綉着江河滔滔,上面是暗紋圖案雲,鳳凰於其翱翔。
每走一步,光滑的錦緞都在夜色的燈光下流波似的閃耀;每一個回首,她頭上鳳冠都珠光寶氣,璀璨無比。
姣素由顧錦同攜手,在萬眾矚目之中一步一步蹬上了慶台的階梯。
從四面八方而來的稱頌聲澎湃的,洶湧的強烈刺激着她的耳膜。豫章由乳娘抱着,驚醒了,哇哇大哭。
他人生的第一個慶典就是在他此起彼伏的哭聲中拉開了序幕。
此刻的顧錦同是滿足的,他擁有嬌妻貴子,為此他特地請來了面相師。
在酒酣熱飲過後,姣素依靠在寶座上,微紅着雙頰迷離的看着座下的人生百態。這種感覺真好啊,權力蟄伏在其中,欲、望主導着一切,難怪顧錦同是要稱王的。
“阿姣,阿姣。”顧錦同喚她。
姣素側目而去,微側着頭,還拿着酒樽。
美酒暈染了她的兩頰,帶着緋麗的色彩。顧錦同微微一怔,牽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低聲道:“阿姣,蜀國有一個叫丹的面相師,相面極好,我欲為你與我兒面相。”
面相?
姣素撫摸上自己的容顏。
當年她其實也面相過的,那還是顧錦同離去后,她獨自在鄉間撫養蓉兒。耕田時偶遇一個討水喝的老者,老者喝完水后,看了她的相貌連連驚奇,就有言:夫人樣貌貴不可言,可當為一國之母。
她笑的差點打翻了碗,又拉着蓉兒給他相。
老者道:姑子空有帝姬之運,卻無帝姬之命,福薄受不住。
她當時只以為是玩笑,卻不想多年後一語成讖,竟讓她辛苦了一輩子。
於面相上她是半信半疑,只唯恐今生又被人說中了,沿着那命定的軌跡去行走。
姣素眨了眨眼,望向襁褓中的豫章,低聲道:“不必了吧?”顧錦同卻很堅決:“也是為了占卜我們此行十分順暢。”
占卜。
顧錦同晚年一向很信鬼神之說,曾有半夜問鬼的傳言從宮內流出。
姣素知曉是躲不過了,她目光微掃下底下眾人。只瞧着絲竹管樂之聲靡靡,奏着一曲極妙的鳳求凰,那些個人,哪個不是人精,雖是豪飲着卻放慢了速度,眼神不時掠來。
姣素含着笑,招手對顧錦同。
顧錦同生疑,湊過去:“怎麼?”姣素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想,此刻無論我在你耳邊說什麼話,他們今晚應該會猜測許久吧。”
他微微皺眉,姣素笑道:“若是你此刻板下臉,轉身而去,不日就要傳出我要被廢的消息,你信不?”
……
這樣的阿姣,也就醉酒時能探看的一絲調皮。
顧錦同反行其道:“阿姣,若是我攬着你的腰肢,帶你去內室,想必明日又有一堆眼紅你的人了。”他的話消失在姣素驚訝的眼神中,不等她反應,他已經彎腰將她扶起,半摻着半摟着一同進入了內室。
果真外頭熱鬧的氣氛一掃而光。
大殿內竊竊私語一片,甚而有主公與夫人有違觀瞻的話音出現。
他們就這樣摟在昏暗的狹長夾道里,他低頭看着她,灼熱的眼神恨不得此刻將她一口吞入腹中。
今夜的阿姣實在是魅到了極致。
顧錦同恨不得此刻就朵頤一場,最後無法了,只得狠狠將她按入自己胸膛之內,把她口中的蜜汁,空氣全部佔為己有。
姣素仍然笑意妍妍看他。
“阿姣,阿姣……”他要為這個女人瘋狂了!
夾道之中,極小,他們摟抱着站立着,已是極限了,這樣的耳鬢廝磨,這樣的唇齒相依,催生出越來越多的慾望。
“主公……”
這時,遠處傳來了張蒼的聲音。
“主公……”張蒼又叫了一聲:“面相師已等候在密室了。”
“該死!”顧錦同啞聲,狠狠的錘了暗道牆壁數下,回身將她身上衣着重新收拾整齊。
他忍得實在是夠久了。
他收拾的空隙,湊在了她耳畔,低聲的,嘶啞的:“今晚為夫定要狠狠收拾你。”
姣素似笑非笑的模樣,微挑起一雙極其好看的鳳眸,嘴角微微咧起,這已經成為顧錦同這一生難以割捨而下的傾城絕色。
他狼狽的收拾着,惡狠狠的牽着她的手,拽進了往密室走去。
張蒼不敢看兩人的臉,就剛才那麼狹小的地方,主公硬生生待了快一盞茶的時間了,在做什麼,不言而喻。
姣素笑着看顧錦同背黑鍋,任由他推開了小門,進入了一間古樸的密室之內。
只見一個黑衣披髮的老者早已坐在案幾后等候。
姣素正輕笑着,待看他緩緩的轉過臉來。
……
人生的命運是不是真的就是這般的奇特,她兩世了,遇到了同樣的一個人兩次。
只是這次的面相師,早已不是當年還精神抖索朝她討要水的模樣了,他如今已是白髮蒼蒼,瞎了一雙眼睛。
“是順天帝。”顧錦同低聲給她解釋:“丹預言順天帝國滅身亡,被處以刑罰,放逐到蜀國。”
……
丹沉默寡言的低着頭,毫無行禮的意思。
顧錦同牽着姣素過去,朝他做了一個揖:“丹,這是拙荊。”
他推了推姣素柔軟的腰肢,讓她上前坐在他能觸摸到的地方。
姣素卻往後退了一步。
如影隨形的噩夢,這個老者的預言近乎為妖。
“他為你占卜了?”她回頭問。
顧錦同朝她挽起了一個笑意,那是壯志凌雲的,意氣風發的笑容。
姣素不用問也能猜想丹的面相。
一雙冰冷的手從後面伸了過來,拽住了她的手臂,姣素一驚連忙要拋開。
顧錦同卻說:“別怕,他在摸骨。”
一寸寸骨頭,到臉,他查探的極其精細,瞎了的恐怖雙眼淡淡的,透着一股超越生死的意味。
人若超越生死,又帶着仇恨,那就成了比邪祟更為恐怖的物體。
此刻的丹給姣素就是這樣的感受。
……
片刻之後,他緩緩的放下手,張蒼端了盛了艾草的熱水為他凈手。
顧錦同立在他身旁低聲問:“夫人如何?”
丹用一種平板的幾乎沒有任何聲調的聲音說:“夫人樣貌貴不可言,可當為一國之母。”
還是當年那句一模一樣的話。
只是現在已經沒有蓉兒了。
“那太子呢?”
姣素一怔,才想起剛才豫章有被乳娘抱下去好一會兒,原來是來了這裏。
“太子能登泰山之人,主公也無法與之比。”
顧錦同昂天哈哈大笑。
笑聲未停,丹繼續用他平白的聲音說:“然夫人此生……”
“此生是為弄權之人,無子之福。”
姣素抬頭望向了他,顧錦同沉下了嘴角。
一時間所有的酒氣都因為這一句話醒了,她如今有太子,姣素慌忙看向顧錦同解釋:“主公,您知道我……”
若是要弄權,她早就弄權了,何必等到這一世?
顧錦同用眼神安撫示意她不要緊張。
姣素這才放下心來,又坐在了位置上。
對面那個丹,在暗色之中,用一種很詭異的姿勢看着他們,明明已經沒有眼睛了,明明已經瞎了,可卻讓人心底有一種被探視的感覺。
此人,能探讀心術,不能留。
姣素心底閃過一絲殺機。
而和姣素不同的是,顧錦同伸手握住了丹的手,那雙瘦骨如柴,毫無一塊好肉的干手就這樣出現在了姣素麵前。
“你要什麼?”他問。
丹咧嘴一笑,嘴內沒有一顆牙齒,就連唇邊也是密密麻麻被拆分的細線針眼痕迹。
他說:“順天帝極厭惡丹的預言,下令封口。”
不讓他死,卻讓他生不如死。
丹低喘着急促咳嗽着,喘息的壓低了身子:“主公得到寶座,到時候將順天帝交給微臣,微臣願以性命為賭注,為君主問鬼神之事。”
他九族為順天帝所滅,世間也只有他一人了。
這就是探的天機的報應。
丹慢慢轉向了姣素的方向。
不,未來對權力的掌控,和人心的暗算方面,後宮女子才是翻雲覆雨。
“起風了,要變天了。”他忽然對着她說了這麼一句話。
此為密室,無風亦無天何來變天之所?
姣素眯了眼,沉沉的看他。
“夫人要知鳳凰涅槃才能稱之為鳳凰,人處絕境之地亦不要輕易放棄才好……”他點到為止,如坐定一般。
姣素問:“我已有太子,何來無子之福?”
丹似乎知道她要問這句話,嘴角輕輕咧起了一抹神秘的笑容,搖着頭:“不可說了,不可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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