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涼

荷塘月涼

往後的幾日,曦昭都在教授舞沂劍法,舞沂也在一招一式地跟着曦昭學劍,半分懈怠不得。

舞沂本身學的劍法跟曦昭的比起來,可以說連皮毛都算不上,自己的劍法,一般是大哥教的,一般是和荒教的,和荒教的那一部分勉強能用,大哥教的完全只是招式好看罷了。

曦昭教舞沂的第一套劍法便是那日在山洞裏面自己使的劍法。

“這套劍法特點便是一個‘快’,且不論劍招劍勢,首先便是要達到這個‘快’。”

曦昭雖是這樣說,但是舞沂不管怎麼練,終是達不到曦昭的境界,也達不到自己所滿意的程度。

兩人在院內的桑蘭花旁邊練劍,舞沂一邊怕傷了這些桑蘭花,一邊又只能按照曦昭要求的來一步一步完成劍法的要求。

曦昭也給舞沂示範過,舞沂最愛看曦昭親自使這套劍法,也時常多想幾個理由,讓他多使幾次給自己瞧瞧。

他只手執一把細長古樸的桃心木劍,抬手舞劍,不見劍身走勢,唯見萬道刀光劍影紛紛,空中聲響輕快,似萬隻飛鳥一齊凌空展翅,從雲端湧出,順着這光影清音,白色的桑蘭花齊齊整整簌簌落下,好似一幅漫天花雨錦繡圖。

桑蘭花落盡的最後,曦昭總是平穩地抬着桃心木劍,泠泠錯落飛花,便翩然輕舞,飄落在這劍身之上。

在他看來,練劍同彈琴,喝茶一樣,是一種享受。

換做了舞沂,便做不了這樣精準的動作,時常是手起劍落,花零零洒洒落了一地,卻落得雜亂無章,比不得曦昭那樣的劍下生花之勢。

人間有四時,不同的時候,有不同的花開,而天界之上沒有四時之分,所有的花花草草開放都要迎合著天神的心意,舞沂怕自己的莽撞破壞了這桑蘭花,卻發現,今日在這桑蘭花旁練劍,劈落一地花葉紛繁,到了明日,桑蘭花卻依舊是盛開得如星雲漫天,綴滿整個庭院,一點都看不出被破壞過的痕迹。

有時候,這劍法的原理便如同古樸的琴曲一般,所以很多的劍法都要順着撫琴的聲音,才能悟出其中的道理來,舞沂在一旁舞劍的時候,曦昭也時常帶了琴來,在桑蘭花之中撫琴,琴音清冥,配着這落花光影,倒是別有一番意境。

他的琴聲同蘇慕卿的不同,有的時候不同的人彈同一支曲子,常會彈出不同的效果來,無論是彈琴還是練劍,最終講求的,都是一種心境,蘇慕卿的琴聲如林間的滴滴落葉,輕巧靈動,曦昭的琴聲則彷彿北辰宮外面那些浸了紅色霞光的明滅金雲,雲濤翻滾,古寂蒼然,意境悠遠。

“什麼時候你的這套劍法能夠適應着琴的調子,那便是火候成熟之時。”一曲終了,曦昭對滿頭大汗的舞沂說道。

再往後,曦昭便又如同之前一樣,日日被東君尊神叫了去議事,便不得空教舞沂劍法了。

曦昭不在的時候,舞沂練劍,卻是要比他在的時候用心得多,漸漸地,她心中生起一個奇怪的想法,會不會在曦昭面前若是不這麼努力,曦昭就會多抽出時間來多教教自己,自己就能跟曦昭多相處一會兒。

最後,她還是按捺下了這個自私的想法,加倍地苦練曦昭教授的這套劍法,還給這套劍法起了個名字,換做“桑蘭劍法”,這名字算不上那麼驚世駭俗,頗具風韻,但是舞沂覺得,這套劍法,叫這個名字正合適。

曦昭近來一日比一日忙,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開始是北辰宮外的祥雲染上飛霞的時候,到後來,是孤輪升起的時候,北辰宮看不見月亮,但是夜色覆沒整個天際的時候,舞沂知道,已經是很晚了。

曦昭每日回來的時候,舞沂都會裝作不經意地在等着他,也看得出,他的表情一日比一日更嚴肅。後來,只有躲在一旁偷看自己練劍的凡陌會誇自己努力,曦昭再也沒有來看自己練劍,只是時不時會問問,今日劍法練得如何了。

舞沂按照當日的情況說來,他只是微微點頭,或許對於曦昭來說,就算是不看,也能知道舞沂練得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到了怎樣一種境界。

舞沂覺得,這個神界是一個萬年不變的地方,每天究竟是有些什麼事情要從早議論到晚,後來又想到,就連胥珩都說,曦昭今後或許是要繼承天君位置的,現在多議議事,可以為今後的君臨三界打好基礎。

只是想到曦昭今後或許會繼承天君的位置,不知為何,舞沂有一點點的心涼,若是曦昭真的繼承了天君的位置,想必便不會再住在這北辰宮了,也不會再來照顧這滿院子的桑蘭花了。

今日曦昭依舊是還沒有回來,外面是蒼茫雲海,夜色覆沒,使得這雲濤看起來色彩層次分明,由淺至深。

雖是看不見月亮,但是可以看得見寥寥幾顆孤寂的星,舞沂等在北辰宮大殿,忽然想起,北辰宮的位置看不見月亮,但是東桓宮的荷塘卻是可以看見極好的月色,於是一時興起,往曦煌的東桓宮跑了過去。

有時候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其實也並非那麼清楚原先的目的為何,就像是舞沂不知道為什麼只是為了看一眼月亮,就要在這種時候去東桓宮一趟,她只記得,在崑崙丘的時候,天天都見得到又大又圓的白玉盤,那時候對月亮這類物事的存在引以為常,沒覺得有什麼稀奇的,現在卻覺得,就連看一眼,都是萬分奢侈的事情。

東桓宮同北辰宮不同,北辰宮處在一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除了看不見月亮,就連星星通常也見不到幾顆,但是東桓宮在月神望舒和星神孤薇的宮殿之下,所以可以看見空中的月輪和漫天的星象。

舞沂決定,不驚擾東桓宮的人,自己溜進去看看就好,其實在東桓宮外也能看見月色,但是唯有在那片荷塘之中,看見的月色才是最為明亮的,角度也剛剛好。

東桓宮不像是北辰宮那樣防範嚴密,只要舞沂有心,翻牆還是可以進得去的,舞沂凌空掠起,順着白色高牆,腳下一蹬,便穩穩噹噹地落在了東桓宮的荷塘周圍。

但是,就在舞沂要徑直走向那荷塘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

那裏原先已經有人在了。

是靈犀和……翼遙?

如果是靈犀和曦煌一起在這種地方,舞沂倒是不驚怪,但是靈犀和三哥一同在這個地方,舞沂就有些奇怪了。

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兩個人究竟已經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翼遙坐在亭子之中,一身素衣白裳,腰間是玄色的冰絲綬帶,靈犀坐在他的旁邊,衣着上的綉紋彷彿這滿堂的芙蕖,配着百花曳地裙,淡粉翩然,氣質沉靜,她長發披肩,頭上沒有多少飾物,唯有一條素色蠶絲飄草草地束在發上。

今晚的月色,極美。

“其實你畫的芙蕖已經是有八分傳神了。”翼遙道。

隔了一會兒,翼遙繼續說:“我不精繪畫之道,不過是同你描述這周圍的物事罷了,算不得什麼大功勞,倒是我的二哥在繪畫方面頗有造詣,改日讓他來教你畫出十分的神韻來。”

翼遙會說出這樣認真的話,實在稀奇,但想必他自己也知道,別人再怎麼教授,也教不出一種由心而生的神韻來。

翼遙閉着眼睛,攤開手掌,靈犀修長的食指在上面畫著什麼,荷塘映月,夜風習習,涼亭奕然,草木幽涼,兩人的動作在夜色之下,看起來似是誰一時風雅,留下的一副浮生韶華。

“我的家鄉在下界崑崙丘,雖然地處人界,但卻是在仙界的範圍之中,現在那裏是冬天,應該是漫天飛雪的樣子,房屋,地上都是白色的雪花……”

半晌,聽見翼遙道:“你說舞沂?那是我妹妹,我只有她一個妹妹,她的相貌么……”

舞沂屏息凝神,倒不知三哥怎樣評價自己的長相,只得細細聽來。

“長的么,也就是平平凡凡,改日叫她來,讓你摸摸她的臉,你就知道她長什麼樣子了。”

舞沂咬牙切齒,自己就真的這樣平平凡凡?

“是啊,可能是我天天見她,所以覺得她沒什麼出彩的,但是,別人都說,她是我們一族最漂亮的女孩子,就連前兩天同你說過的那個狐妖蘇慕卿也說,舞沂的相貌像那無瑕之精玉,但終究是年紀小,沒有那些女子的歲月沉澱。”

舞沂決定今夜還是不去那荷塘了,還是按照原路返回吧,這樣的場景,自己實在不應該去破壞了,她覺得自己甚是煞風景。

回到了北辰宮,曦昭卻依舊沒有回來,反正等曦昭的時間也長,不如去他書房,拿幾本雜書來讀讀。

舞沂說去就去了,書房陰暗,舞沂點起了燈,順着這燈光,舞沂發現了案幾之上有一封信,前幾日都還不見這封信,怎麼今天就忽然擺放到了桌上?

舞沂走進一看,信上的署名竟是瑤若,不知這信是什麼時候寄來的。

她抬着燈,靠近一些,將信展平,看了看信上的內容,忽然,四周的空氣都凝固了,她抬着燈的手顫了一顫。

信上寫着,瑤若那日帶回魔界的修羅刃是假的,魔界懷疑曦昭盜取了真的修羅刃,欺瞞魔界,再加上那樁烏龍的婚事,魔君已經忍無可忍,要約曦昭一戰,否則便要發兵攻打整個神界。

那樁婚事本就是瑤若自己跑了,怎麼責任也該是魔界的,暫且按下不提,但是修羅刃是假的,又是怎樣一說?

舞沂那日明明看見老蘇用那把修羅刃斬殺了蜈蚣精,事後是曦昭親自將修羅刃帶出的山洞,曦昭絕無可能不知道那是假的,但是後來……

後來曦昭留下了修羅刃,似乎是要自己去還,自己本想帶着修羅刃先回北辰宮,打過招呼之後再到魔界去還修羅刃,然而那個時候在北辰宮見到了瑤若公主,便直接將修羅刃拿給她帶回去了。

難道被掉包了?舞沂正想着,身後傳來曦昭冷冷的聲音:“你在這裏幹什麼?”

舞沂回身,曦昭一臉肅穆地站在那裏。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青胤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青胤閣
上一章下一章

荷塘月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