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婉祥宮書房前,孔力命宮中的下人搬來椅子,扶着皇上坐了下來,自己則規規矩矩的站於皇上身側。

蘇永昊坐於擺好的太師椅上,神情淡然的捋着斑白的鬍鬚。看着遠處被一眾宮女太監簇擁而來的蘇銘森,蘇永昊面色未變,卻下意識的撫摸上了手指的白玉扳指。等蘇銘森來到面前,拱手行禮后,蘇永昊便率先開了口“森兒你可是來找辰兒的?”蘇銘森抬起頭,如果忽略他下唇上已結痂的傷痕,那麼他臉上的笑容依然如眾人熟知的那般溫和“回父皇,兒臣並不是來找皇妹的,而是來尋父皇的。”

蘇永昊手捋着鬍鬚,有些意外“哦,那你為何事尋朕?”

“兒臣是來謝恩的,謝父皇為兒臣請來幾位御殿侍讀。兒臣雖已入朝聽政,但時感自己學術上的淺薄,所以兒臣要感謝父皇體恤,讓兒臣可以在閑暇之餘在幾位侍讀的陪伴下能夠再入學堂。”

隨着蘇銘森口中的最後一字說出,他嘴角的笑意也再次上揚了一個高度:笑話,荀文位高權重,可算是文官之首,他的長子雖不爭氣,到現在不過一個小小的六品翰林學士,想要接替其父的宰相之位恐怕不行,但荀文的孫女可一直是他的驕傲。而這陳實默看似不過頂了個太傅的虛銜,但這大烈學子,那個不想投奔於他的府下,這朝堂之上的言官多半都曾做過他的門客。上官雄更不必說,禁軍負責保衛皇宮內院的安全,是烈國歷代皇帝最後保命的“武器”,如果禁軍統領反了,那麼這支軍隊也將會是第一把架在皇帝脖子上的“刀”。將這三人的後代留在蘇芷辰身邊,父皇到是真為皇妹考慮的周全,但你當我蘇銘森是白痴嗎!

蘇永昊捋鬍鬚的手一頓,顯然沒有想到蘇銘森既然會厚着臉皮來向他“討要”這幾個御殿侍讀,他腦中快速的打着思量:朕也不可能保護辰兒一輩子,現在讓她與森兒接觸也好。想到這,蘇永昊便開口道:“森兒有這般覺悟,朕心甚慰。不過,辰兒此時正當適學之年,你做為兄長正好可以盡責,好好的教導於她,所以就讓辰兒與你一同聽取授課吧。”

事情的結果並未完全如蘇銘森的意,但事已至此,皇上開口了便是諭旨,他也只得乖順的將頭低下,拱手稱是。

昭永三十八年冬,烈國當朝皇后穎氏,因病而故。舉國上下為其守孝,三月內不得宴樂婚嫁,以示哀悼。自從穎芷兒病逝,昭永帝蘇永昊便再也無心朝政,整日萎靡不振,大多的時間都待在穎芷兒生前居住的宣仁宮中,禁閉宮門一待便是一天,早朝自然也多日未上。多名大臣聯名上奏勸誡,但投出去的奏摺也如石子般沉入了大海。

蘇永昊早年勤於政務,得了機會便會為了擴張領地而馳騁沙場,老了便也落下不少病根,再加上心理壓抑長時間的處在悲痛思念中不可自拔,最終也未能熬過這個寒冷的冬天,一病不起。

妃子們輪番在龍塌前伺候着,昭永帝為數不多的幾個孩子整日在塌前陪伴着,而太醫們則是使出渾身解數救治着皇上的龍體,但卻無一人能挽回蘇永昊一顆求死的心。就這樣又拖了幾日,直到太醫們再無它法,只得齊跪於地哆哆嗦嗦的對着眾妃搖頭。

蘇永昊在塌上聽着寢殿外妃子們壓抑的哭聲,便直覺自己大限將至,他雙臂用力的將自己的上半身從床上撐了起來,喚來守在龍塌旁的孔力,他吃力的在孔力耳邊吩咐了幾句,便再也支撐不住身子倒回了床上。孔力擦了擦眼中就要湧出的淚水,他心知這恐怕是皇上交給他的最後一件事情了,心下更覺悲痛。他後退幾步雙膝跪地對着龍塌上的皇上將頭深深的磕下,強忍着哽咽的聲音,鄭重的回了一句“奴才,遵命!”眼淚隨着話語奪眶而出,他迅速起身低頭退出了寢殿。

眾妃見孔力從寢殿中出來,位分高的妃子便帶頭進入了寢殿內,一時間龍塌前跪滿了掩面而泣的婦人。而最靠近龍塌的則是蘇永昊的幾個孩兒,他費力的睜開眼,目光一一從幾人的面前掃過,最後停在了蘇芷辰哭花的小臉上,蘇永昊腦中閃過穎芷兒笑靨如花的俏顏:芷兒,你再等一等朕,朕還有事情沒有為辰兒做完。

就如迴光返照一般,蘇永昊強撐着坐了起來,他伸出手為蘇芷辰擦了擦淚水,似是安慰的捏了捏她的臉蛋,便開口讓眾妃與那兩個庶出早早嫁人的公主在殿外等候,只留下了蘇銘森與蘇芷辰兩人。而就在這時孔力疾步走進了寢殿內,向太子與長公主行禮后,便來到龍塌前輕聲在皇上耳邊說了幾句。

蘇永昊點了點頭,將目光再次放在蘇芷辰的臉上“辰兒你先與孔力一塊去門外候着吧,父皇有些事要單獨與你皇兄說。”蘇芷辰的淚水順着面頰滴落在寢殿的毛毯上,她低頭輕聲應下,便跟着孔力走出了寢殿。

看着寢殿的大門關上后,蘇永昊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塌前跪在地上,同樣淚流滿面的蘇銘森“森兒,你可難過?”蘇銘森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兒臣見父皇生病,怎能不難過。”

“那你可知,當朕得知因意外溺水而亡的兩個皇子,實則是被奸人謀害時,朕有多難過!”蘇銘森面色未變,心下卻閃過一絲驚慌,未等蘇銘森開口,蘇永昊便接著說道:“尤其那奸人還是朕的嫡長子時,你可知朕有多難過!”

蘇銘森眼中的悲痛在一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的陰沉“父皇您在說什麼,皇弟明明是自己不慎掉入水中的,與兒臣有什麼關係。”

蘇永昊輕聲一哼“森兒,你不用裝了,當年是朕糊塗輕信了你的話,但朕並不怪你,朕只怪自己,沒有好好教導你,讓你步了朕的後塵。這個皇位,朕是準備給你的,但朕要你答應朕一點,便是不準動辰兒半分。朕已傳暗喻給荀文了,讓他在辰兒弱冠之時便在朝中宣佈,她將入朝參政。所以你若敢動辰兒,朕即使今日將皇位傳給你了,但最後坐在這龍椅上的是你還是辰兒那還真說不定。”

蘇銘森額頭的青筋暴露,顯然已經氣到了極點,他也不在蘇永昊面前裝什麼恭順了,既然這老東西都知道了,那還不如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蘇銘森上前幾步,雙手狠狠的掐住蘇永昊的脖子“你都是將死之人了,還這麼多廢話作甚,你讓蘇芷辰參政,你讓她奪我的江山,你這個老東西想的太美了吧!就憑她,就憑那個荒謬的天象?!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可笑,我倒要。。。”

蘇銘森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拽開,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只見一着黑衣的男子,單膝跪在了龍塌前“主子,袁越來遲,請主子責罰。”蘇永昊躺在床上緩了半天的氣,才在袁越的攙扶下坐起身來“呵呵,好,蘇銘森,你真是好樣的,你既然敢弒父!”蘇銘森從地上爬起來,見此時已無挽回的餘地,便乾脆撕破臉的笑道“怎麼,父皇這不就叫青出於藍勝於藍嗎。”說完他側過頭看向筆直而立的袁越“這位又是誰?”

蘇永昊仰起頭大笑,笑過後便是一陣猛咳“咳咳,好,說的好,老天爺賜給朕江山,賜給朕美人,但終究沒有放過朕的罪孽,讓朕生出這麼個孽障。”他伸手擦了擦因為劇烈咳嗽,而流出嘴角的血液說道:“你可聽過暗冀營?”

蘇銘森嘴角微勾“怎會不知,它是烈國歷代帝王的專屬軍隊。父皇還不趁咽氣之前,將它交給我。”

蘇永昊搖了搖頭笑道:“呵,錯了,錯了。第一暗冀營並沒有你說的那麼簡單,第二誰說它一定要傳給帝王。”

蘇銘森攥緊拳頭,若不是有那黑衣男子在,他現在早就將這老東西殺了“你什麼意思!”蘇永昊撫了撫手指上的扳指“朕會將暗冀營交給辰兒。”

“老東西,你瘋了嗎!我才是皇帝,我才是繼位人!”說完蘇銘森便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快步來到龍塌前。袁越邁步擋在蘇永昊身前,掌心運起內力,一掌便將蘇銘森震開,打翻在地。蘇銘森怒視着袁越,破口大罵“你這個狗奴才,這個老東西一死,我就要登基了,我是你的主子,你敢打我!”

袁越面容冷漠的直視前方,似乎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蘇銘森“暗冀營只認老主子的口諭與帝令扳指,兩者缺一不可,剩下的不認。”

蘇永昊冷笑着看向氣急敗壞的蘇銘森“森兒,你還太嫩了。現在你老老實實的給朕滾出去,朕便讓你坐這個皇帝,若你還敢造次,朕便現在就讓袁越殺了你!”蘇銘森滿心不甘,卻也懂得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他整了整衣服,面上又掛上那眾人熟知的笑容“好,兒臣這就滾。”說完便走出了寢殿。

蘇銘森剛出去,孔力便帶着蘇芷辰走了進來。看到殿中憑空多出的一人,蘇芷辰略顯出驚訝,但也只不過一瞬,便恢復如常。她來到龍塌前,看到父皇嘴邊留下的血痕,眼淚再次染濕了面頰。

蘇永昊拍了拍蘇芷辰的肩膀,柔聲說道:“辰兒,父皇怕是要不行了,你不要難過,你要替父皇高興,因為父皇馬上就能見到你母后了。”蘇芷辰拉住蘇永昊的手,早已泣不成聲。

蘇永昊輕嘆口氣“朕這一輩子做了太多孽,朕便私心着不想你像朕這般辛苦。所以朕想讓你做個平凡的公主,找個疼你愛你的人,無憂的度過這一生。只可惜,現下恐怕不行了,事態越發的向著朕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不過好在,這些年你從沒有讓朕失望過,你是朕的驕傲。孔力拿出來吧。”

孔力從衣袖中將從興年殿軟榻下取出的木盒雙手捧到蘇芷辰面前,蘇芷辰接過木盒,紅腫的雙眼帶着疑惑的看向父皇。蘇永昊沖她點了點頭,蘇芷辰便將那寫有辰兒親啟的封條撕開,打開了木盒,拿出了那枚白玉扳指。

“暗冀營統領聽命。”蘇永昊轉過頭對着袁越說道。袁越再次單膝跪地“暗冀營統領袁越聽命,請主子吩咐。”

“朕現命你奉烈國當朝長公主蘇芷辰為主,暗冀營上下此生誓死效忠於她!”

“袁越領命!”

蘇芷辰手拿着那枚扳指,看着眼前跪在自己身前的男子,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蘇永昊聽着袁越鏗鏘有力的回答,終是了卻了所有的心事,嘴角掛着滿足的笑,躺倒在龍塌上:芷兒,我要來找你了,你等着我。願來世你我再相遇時,我不再是皇上,你也不再是皇后,我們拋棄所有富貴,只願能如平常百姓那般兒孫滿堂,盡享天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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