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事
綠環面含怒意地走了進來,問道:“你們兩人不要命了,作什麼鬼?鬧出恁大的動靜,連小姐都驚動了,特地遣了我來問。”
杜薇看了一眼猶自赤紅着雙目的綠橘,慢慢福下身道:“是我做了錯事,綠橘姐姐要責罰我,這才鬧出響動的。”
綠環冷冷看了一眼綠橘:“你跟她一樣是個二等丫鬟,便是她做錯了什麼事兒,也輪不到你來罰。”
綠橘氣得渾身直顫:“什麼二等丫頭,一個破落戶里出來的野丫頭,手上有了點花巧,小姐瞧着新奇給了幾分臉面,也敢蹬鼻子上臉?不過是個新來的小丫頭,不懂規矩,不知尊卑,我幫着調|教一二,又有什麼錯?!”
綠環轉頭問杜薇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杜薇目光看過兩人,然後福身道:“綠橘姐姐教訓的是。”
綠環指着她道:“你瞧瞧,究竟是誰不懂規矩?”她一轉頭,寒聲道:“就算她真的有錯,上頭還有小姐,還有規制的嬤嬤,還有我,哪有你說話的份兒?”她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都是當奴才的,要好好服侍主子,小姐讓你幫着跑腿那是抬舉你,你別給臉不要臉,滿院子的丫鬟就你金貴,連這點小活也做不得?”
杜薇看了綠環一眼,暗贊了聲好手段好口舌,然後又去看綠橘的反應,她被堵得瞠目,也顧不得上□□面了,張嘴就要還口,就聽綠環輕巧地飄來一句:“我奉勸你收斂點,三爺終歸是大房那邊的,還能跑到二房來護着你不成?”又嫌惡地看了她一眼:“好好地干你的活計,別人自不會虧了你,別自以為撿了高枝兒,就整日打人罵狗的惹人厭。”
杜薇這才瞭然,綠環說的三爺是徐輕鴻的二弟,因為兩房人是混一塊兒排的輩分,所以他就成了徐三爺,這人在金陵也算是個名人,明明家世顯赫,想為官為將都不難,可他偏偏整日的不務正業,眠花宿柳,據說他還好男風,還經常和人去‘蜂窠子’里過夜,綠橘生的不差,被他看上了也屬正常。
綠橘老底都被人抖摟了出來,氣得身子亂顫,卻想不出一字兒反駁,卻見綠環步步緊逼,欺身上前幾步,在她耳邊低聲道:“我知道你心裏算計着什麼,你這樣破了身子的,跟着小姐進宮是別指望了,就是小姐要帶你去,我也要攔在裏頭。”
綠橘這次不氣了,抬頭惶恐地看着她,臉色隱隱發白。
綠環卻不理她,轉頭對着杜薇微笑道:“你也是太小心了,綠橘性子不好,你該反駁的還得反駁,不能一味順着她,你雖才來府里,但卻比好些老人還知規矩,日後定是個有前程的。”
最後一句別有深意,杜薇和綠橘都聽出來了,杜薇臉上無甚反應,綠橘卻死死咬着下唇,尖尖地指甲都嵌進了肉里。
綠環只當沒看見,垂頭看着杜薇道:“明兒個大房裏的老爺過壽,咱們二房主子們一家都要過去幫忙,左右你要的料子還沒備齊,便跟着過去一起伺候小姐,順帶也學些規矩。”
杜薇今兒個被綠環當劍使了一天,終於聽了這麼一句補償,她雖然對去徐府大房無甚興趣,但也不想拂了綠環的面子,便點了點頭。她又看了綠環一眼,見她雖還是不溫不火的樣子,卻知道她是個比綠橘還要難纏百倍的,前幾世兩人打過的交道雖不多,但她整治人的手段,杜薇卻是見過的。
綠環這才抬步要走,路過綠橘時卻道:“不是自個的福氣,求不來的,辛苦籌謀又怎麼樣?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綠橘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只是用力捏着拳,肩頭輕輕顫抖,杜薇皺起眉,不善地看了綠環一眼,這真是要逼着她和綠橘鬧到不死不休。
果然綠環一走,綠橘就指着她尖聲道:“如今事兒還未定,你也不一定就能跟着小姐進宮!”
杜薇有些乏了,便一邊取溫水洗漱一邊敷衍道:“您說的是,我一定跟着小姐進不了宮。”
綠橘仍舊站在屋中央,半晌才冷笑幾聲,丟了句‘我不會讓你們兩個賤蹄子得逞的!“轉身去了裏屋。
杜薇連看也不看她,躺倒床上就沉沉睡去了,女人們的心眼雖多,但能看到的只是方寸之間的閨閣錦繡,溫柔鄉里沒有真正的嚴寒,左不過就是爭物件兒爭頭面爭主子的寵,若是去東廠錦衣衛的刑房裏看看,方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人間煉獄,而她在那裏歷過百劫。
這重生四世之後的頭一覺睡得格外悠長,不過她早起慣了,天還蒙蒙亮就起了身,去打水洗漱,正猶豫着要不要去徐凊兒房裏服侍,就見綠橘走了出來,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轉身挑起帘子又回了屋。
杜薇想了想,還是去徐凊兒房裏伺候,那裏有綠環和另外一個貼身大丫頭綠玉服侍,還有一堆兒丫鬟婆子,她很快就沒在人堆里,斂着聲氣兒走神。
這麼多人在,很快就收拾停當,今天徐府壽宴,杜薇也是要跟去的,出了垂花門,她跟着上了一輛擠了七八個人的大車,幸好徐府兩房離得不遠,晃悠了片刻也就到了。
徐府大房杜薇倒是認識,不過現在壽宴還沒開始,主子們去幫着迎客,她們幾個丫鬟,除了要貼身伺候徐凊兒的綠環和綠玉,其他的都被派去打下手了,杜薇跟着別人瞎忙活,不想看到徐凝兒,雖然她這時候可能還不知道她是誰。
杜薇正按着一個婆子的指揮擺放酒盞,就見另一個穿着墨綠色褙子的婆子走了過來,對着指揮她們幹活的婆子說了句什麼,那婆子皺了皺眉,隨即指着杜薇道:“你,過來一下。”
杜薇放下手裏的活躬身道:“兩位嬤嬤有什麼吩咐?”
那個墨綠色褙子的婆子一揚手腕子:“我把夫人要用的熏香落在聽風閣里了,你去幫我取來。”
杜薇道:“回嬤嬤的話,我不認得路。”
那婆子擺手道:“這有什麼難的?你出門順着那條路直走,見到一片小竹林就是了,走進去就是了。”
杜薇見這兩人神色閃爍,便皺眉道:“嬤嬤,我是真的不認得路,我迷了路沒關係,耽誤了你的事兒可就不好了。”
婆子眼底帶了些焦急:“你這個小蹄子,讓你幫着取個東西你就推三阻四的,活膩歪了不成?快去快去,去晚了仔細我告訴你們家主子,讓她揭了你的皮!”
杜薇在錦衣衛說一不二慣了,臉色難看地就想反駁,卻又猛然住了口,指尖捏了自己一把,她現在是個什麼身份?憑什麼反駁別人?難不成還像前三世一樣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死活?而且徐凊兒必然不會護着她的,她心裏嘆了口氣,嘴裏低低地答了個‘是’,轉身去了。
轉身走的時候心裏還在感嘆,位高權重的時候固然樹敵多,盯着自己的人也多,但地位低微也好不到哪去,誰都能欺負一把,就像現在,明知其中有貓膩,還得硬着頭皮趕上去。
杜薇左轉后思索了一會兒,這條路有兩條岔路,她前世來過徐府幾次,當然知道那婆子說的聽風閣在哪,不過她權衡片刻,還是走了另一條到不了聽風閣的岔道,反正她一會兒兩手空空地回去,就推說自己走迷了路,頂多挨一頓責罵,現在去了聽風閣,誰知道那裏有什麼鬼怪?
她還是提着心放不下來,邁着小步走了一會兒,就聽這條岔道有男聲傳來,她聽不清說什麼,但那聲音她卻是一輩子都不會忘卻。
那聲音迴環綿長,在竹林里伴着清風繚繞而來,為了這聲音的主人,她曾北下刺殺韃靼首領,也曾在東廠里飽嘗酷刑,那人就輕飄飄地一句‘你沒用了’輕易地就結果了她的性命。
杜薇腳步只是頓了一瞬,就頭也不回地往着另一條岔道走去,寧可去聽風閣里見那不知是什麼的古怪,都不要再見宮留善,反正再差也不會比得上再見那人了。
她臉上無甚表情,心裏卻剜心蝕骨一般,說不出是恨還是後悔,步子不由得邁得越來越大,後來乾脆跑了起來,直到看到一座小小的閣樓,才剎住了步子,扶着一口老竹彎腰喘氣。
身後一個輕佻的聲音傳來:”怎麼著?跑那麼急?是趕着來見爺?”
杜薇抬起頭,就看見一個頭戴金冠,錦衣玉帶的男子站在身後,面容倒還算得上英俊,只是雙眉斜飛,看上去頗為輕佻,,她看這人衣着不俗,料想應該是主人家,便遲疑道:“您是...”
那人不答話,輕浮笑道:“果然好模樣,綠橘那丫頭倒真是沒騙我,倒也沒枉費我花了力氣把你給弄過來。”說著就要用手裏的摺扇來挑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