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活計
杜薇只是看了她一眼,轉身去收拾床鋪了,綠橘本來就是想生些事,好用些手段打壓她一番,見她一副耳旁風的樣子,心裏有些冒火,上前幾步抓住她的胳膊道:“小蹄子,你是要作反啊?!”
杜薇看她一眼:“方才馮嬤嬤說了,我的一應份例按照二等丫鬟的規制來,讓我來伺候你,你可受的起?”
綠橘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幾乎要陷進肉里,尖聲道:“你是二等丫鬟?怎麼可能?!”她也是苦熬了好幾年才在徐府四姑娘跟前混了個二等,這個新來的小丫頭憑什麼?!
杜薇手腕一轉就掙開了她的拉扯:“你若不信不服,自去找馮嬤嬤理論,我才到這個院子,哪裏知道什麼可能不可能?”她轉頭看了綠橘一眼,淡淡道:“也許就是因着某些二等丫鬟使喚起來不順手,這才提了我吧。”
綠橘眉毛一豎就要叫罵,杜薇截斷她的話道:“如今咱們姑娘正在午憩,你若是想擾了她,儘管聲音再大點,若是還嫌不夠,大可鬧到夫人那裏去,讓她評評誰有理。”
綠橘咬了咬下唇,面色不甘地走了,她倒不是怕了杜薇,而是如今徐凊兒馬上就要進宮,明裡暗裏不知道有多少丫鬟想跟着進去,奔個好前程,她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生事,惹了她的厭棄,那就得不償失了。
杜薇整理好床鋪,慢慢地坐在床上,等着徐凊兒叫人。
要說徐凊兒這人跟她也頗有淵源,方才那馮嬤嬤說要為徐凊兒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想到還真應了個十成,她這五世,還真有一世是因為徐凊兒送了性命,從徐凊兒到徐凝兒再到宮留善,反正她兜兜轉轉都逃不過這些人,也逃不脫這天子皇城,永世為牢,將她這個枯魂牢牢釘住,再無善終。
她揚了揚頭,斜靠在一堆被褥上,又從心裏透出一股無力,這時門口有個聲音輕喚道:“杜薇,杜薇,小姐要見你。”
杜薇整了整身上的素色半臂,走出去就見一個姿容中上,眉目幹練利落的丫鬟看着她,問道:“你就是杜薇?”
杜薇先是福身,然後才道:“回姐姐的話,我就是。”
那丫鬟捂嘴笑道:“我不是什麼姐姐,不過是貼身伺候小姐,這才得了些體面,你叫我綠環吧。”言語略帶自矜,她是徐凊兒身邊的一等大丫鬟,又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氣度自然不是一般的丫鬟可比。
杜薇順從地道:“綠環姐姐。”
綠環神色微有訝異:“你倒是個柔順的,跟綠橘說的倒是不一樣。”
綠橘肯定是告過狀了,所以綠環才有此一說,杜薇垂首不語,綠環想到綠橘的性子,心裏自有了結果,便笑道:“她那人脾氣直,你跟她好生相處,凡事能讓則讓,她也不敢把你怎地。”說著就把她帶往徐凊兒卧室的地方。
杜薇慢慢道:“她說要我給她端茶遞水,姐姐覺得我該嗎?還有..,綠橘姐姐讓我叫她姑娘...”她垂頭捻弄着衣角,低聲道:“我是個新來的,不懂府里的規矩...不知是不是衝撞了綠橘姑娘...”
綠環臉色微沉:“她是個什麼東西,叫聲姐姐都算抬舉她了,什麼姑娘,想攀着府里的幾個少爺,也不必...”她看了杜薇一眼,猛地住了口,微笑道:“‘姑娘’是叫少爺身邊那些開了臉的大丫鬟,她自然不是。”
杜薇‘哦’了聲,又低頭不言語了。
“你們在說些什麼呢?”一個婉媚清甜的聲音傳來,盈盈流進人的心底。
徐凊兒披着薄羅長袍,底下穿着紫綃翠紋裙,盤膝坐在木床上,身子卻斜靠着迎枕,媚眼兒半眯,雲鬢蓬鬆——好一幅美人春睡圖,綠環連忙上去服侍她起身更衣,待到一切做好了,徐凊兒這才緩緩起身,被綠環扶着下了床,才打了個哈欠,對着綠環道:“近來我這身子老是不爽利,人也懶懶的,別是生了病吧?”
綠環連忙笑道:“沒影兒的事兒,您比那彭祖還康健呢,可別先咒自己,不然您這邊出了什麼事兒,夫人非揭了我們的皮。”
徐凊兒懶懶道:“過幾日去佛寺,我可要好好兒拜拜。”她抬了抬頭,問綠環道:“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綠環笑道:“也無甚麼,就是綠橘近來有些咋呼,我尋思着回頭說她幾句。”
徐凊兒也沒心思過問丫鬟的事兒,轉頭對杜薇道:“你叫甚麼?”
杜薇跪下答道:“回小姐的話,奴婢叫杜薇。”
徐凊兒點點頭,似是對她的恭敬很是滿意,嘴上還是嗔道:“快些起來,我這裏沒那麼大規矩。”
杜薇對她的性子也算是摸出不少,仍舊跪着道:“小姐哪裏的話,您把奴婢從陳府討了出來,便是對奴婢有大恩的,奴婢不能報答您什麼,但也斷斷不敢不守禮節。”
徐凊兒臉上露出幾分受用,但仍是一臉溫柔地道:“你是個知恩的,那便是好事兒。”她伸手把博山爐的蓋蓋正,狀若不經意地問道:“說起來,你們陳府大小姐和我曾有些齟齬,雖然都是些瑣事,但到底怕她一直記恨着我,連帶你也心存着芥蒂。”
杜薇低頭道:“奴婢在陳府不過是個普通丫鬟,尋常連大小姐的門都進不去,她的事兒...奴婢自然不知道。”
徐凊兒神色有幾分滿意:“他們不識人,我卻是識的,你在這裏是二等丫鬟,前程自然是好的。”她頓了頓,問道:“你們小姐那幅裙子我是見過的,說是聞之則香,視之則動也不為過,綉工當真是極好,你現在可還能繡的出來?”
杜薇垂頭道:“回小姐的話,奴婢會的。”
徐凊兒取了張細線繪的圖來,上面的是煙攏雲水的紋樣,這種紋樣穿在身上,顯得人飄逸淡雅,遠看是如雲如煙,近看卻精緻繁複,是極好的樣式,可惜綉出來卻也不容易,而且耗時極長,又費羅絹,一般的綉娘都是不肯綉也綉不來的。她眼底含了一絲期待,隨即又斂去了,微笑問道:“這樣式你可能繡的來?”她又皺眉嫌惡道:“家裏的綉娘綉了幾次我都覺得不稱意,又不願穿外麵坊里做的,這才特特找了你來。”
杜薇抬頭掃了一眼:“奴婢覺得,用素雪宮緞,水紋緞綉和煙羅這些最為合適,至於絲線的顏色要多些,銀線,素線和墨線這三樣兒是基礎,其他的由淺到深,更要備上許多,須得綉出層層疊疊的樣式來才好看,不然就顯得蠢笨了。”
她還是留了話沒說出來,這圖樣要以平金綉法來綉,如今會這種綉法的除了她,不超過一個巴掌,不過凡事給自己留下一手,不要把本事都一下子全露了,人活一世,頂頂要緊的就是學會藏拙。
徐凊兒臉上露出歡喜神色來:“你說的很有道理,我這就命人給你備上,幾時能開工?”
杜薇道:“材料齊了便可以。”
徐凊兒神色果然歡喜,但又硬是忍住欣喜,換了端莊神色來,矜持道:“你是個有本事的,這事兒就交給你了,要早些完工才是,你要的東西,回頭都說出來,我讓人去馮管事家的那裏領。”
杜薇也不客氣,恭敬道:“是,多謝小姐。”
這時綠環在一旁插話道:“小姐,奴婢聽說綠橘那丫鬟在針線上也有些能耐,不如讓她給杜薇打打下手好了。”
杜薇看了綠環一眼,見她眼底含着一絲冷笑,心裏搖了搖頭。
徐凊兒微微點頭道:“好,你讓她好好幫襯着。”她想到杜薇名字曾是被陳府人用過的,心裏有些膈應,伸手敲了敲桌面道:“既然來了我院子,你原來的名字就不要用了,從此便改名叫綠枝吧。”
她躬身道:“謝小姐賞名。”
徐凊兒揮手讓她退下,她退下后,回到自己西邊的房子裏,拉了把椅子坐下,凝眉想着要趁機討要些什麼自己能用得上的。
她認得字不多,正虛空比劃着,就見綠橘怒氣騰騰地沖了進來,一把拍開她的手,怒聲道:“好你個小蹄子,我竟是着了你的道兒,年紀不大,本事不小,竟連我也敢算計。”
杜薇不咸不淡地道:“姑娘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綠橘啪地一下拍到桌子上,恨道:“作死的小娼|婦,一肚子的鬼祟,你到底使了什麼伎倆,讓我給你打下手,你也得看你配不配!說到底不過是個破落戶出來的下|賤奴才,也敢使喚我,你是個甚麼東西?!”
杜薇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是東西,跟你一樣不過是個奴才,你這樣的,便是送來給我使喚我也看不上。”
這話字字戳心窩子,綠橘終於忍耐不住,一巴掌就揮了過來,杜薇輕鬆避開,低聲道:“你若是想弄得人盡皆知,那便只管鬧得大些,小姐為著她的衣裳也不會把我怎樣,你猜猜,若是讓小姐保一個罰一個,小姐會罰誰?”
綠橘紅着眼咬着牙道:“你這小蹄子,就會拿小姐來壓我,今兒個我給你個教訓,誰還能說的了什麼?”說著一揚巴掌揮了上來。
杜薇見她還是不依不饒,微微抿起唇角,起身退了幾步,她正想着是忍了還是乾脆鬧大,就聽門外綠環含了些怒意的聲音傳來:“你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