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一次從密道中出來,迎接諾紋的滿目的綠色以及穿林而過的舒爽山風,遠離塵囂的純粹的自然讓諾紋倍感親近,心情愉悅。
“棠棠。”她轉過身來,不由得楞了一下。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沈棠和來時的通道一起消失了,這裏除了她並沒有第二個活人。
她在原地等了一刻鐘左右,之後在周圍認真搜索了將近半個時辰,依然毫無結果。
諾紋臉上沒有出現驚慌失措或者焦急的神色,她只是和平常一樣從容的戴上兜帽以遮住她顯眼的銀髮,然後把弓箭背在身上,腳步輕盈的離開了這片林子。
這座山並非荒山,走了不多時諾紋就開始發現人類活動的蹤跡,她爬上了大樹的頂端,站在樹葉上遙望整片葉浪起伏的林海,然後她發現了佇立於山頂的一個龐大宏偉的建築群,建築里活動的人穿着打扮的風格和全真教的道士有些像,諾紋猜想,那十有八~九是個道觀了。
或許她可以進去打個招呼,如果沈棠在她之後來這個地方,還能給他留個口信。
她像一隻輕靈的雀鳥,以大樹橫陳四周的樹枝為著力點,像沒有重量一樣,輕巧靈活的在上面來回跳躍着落到了地面上。
她身材修長柔韌,銀髮調皮的逃離了兜帽的遮掩,在飛速的活動帶起的風中肆意的飛揚。
觀看精靈們的任何活動都是一種視覺上的享受,他們身姿曼妙,動作輕盈並且優雅,有精靈的存在,即使是再黑暗沉悶的空間也會變得亮堂起來。
提着葯簍子的孩子獃獃的看着林間跳躍的精靈,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傳說中的守護着大山的山鬼——全身都是綠色的美麗的女性。
他看的那麼專註,對方忽然轉過頭來對他笑的時候,孩子嚇了一跳,他驚慌失措之下丟掉了葯簍子,竟然轉身撒丫子跑了。
他跑了很遠,忍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山鬼消失了,他有些害怕,忍不住加快了腳步,一路衝進了山門,沖回了院子裏。
“青書,跑那麼急做什麼?”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笑嘻嘻的抓住他。
“七、七叔!”孩子先是一喜,然後又是激動又是緊張的說道,“七叔,我看到山鬼了!”
“啊?真的呀!”莫聲谷也是個孩子,聽到山鬼第一反應不是質疑和斥責宋青書胡說,反而興緻勃勃的打聽起來,“山鬼長什麼樣?是青面獠牙還是大美人呀?漂亮不漂亮?”
“什麼大美人?”年輕人清潤溫和的聲音插進來,他有些疑惑,善意的提醒道,“小七,你不要教壞青書,被大哥聽到了小心挨罵。”
莫聲谷和宋青書循着聲音望去,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手裏拿着本書站在月門外,像是路過的樣子,他模樣清清秀秀,眼睛大而有神,一臉莫名的看了眼兩個半大孩子,拿着書準備離開。
莫聲谷跳起來:“等等六哥!”他風風火火的衝過去連拉帶扯的把路過的年輕人給硬“請”進來,殷梨亭被他拉扯的跌跌撞撞,口中連聲說道,“小七你慢些,六哥自己會走。”
莫聲谷完全沒聽到。
“六哥,青書說他看到山鬼了。”莫聲谷故作神秘的壓低嗓音,興緻勃勃的催促宋青書,“青書你快告訴你六叔,山鬼長什麼樣子,有紀姑娘漂亮嗎?”
話音一落,氣氛忽然僵硬起來。
莫聲谷表情凝滯,宋青書也瞪大了眼睛,兩人做錯了事情一樣慢慢的扭過頭來望着殷梨亭,殷梨亭垂着眼睛,安安靜靜的不說話,莫聲谷見到他這幅表情大為懊惱悔恨,他連忙說道:
“六哥,是我不好,紀姑娘、紀姑娘她一定好好的,我、我……”
“沒事,小七。”殷梨亭抬起頭沖他笑了一下,他目光堅定,像是說給別人聽,像是說給自己聽,語氣篤定的說道,“紀姑娘一定好好的。對了,山鬼是怎麼回事?”
他轉移話題,莫聲谷更是巴不得他趕緊忘記這個不合時宜的話題,他努力做出和平時一樣開朗的模樣,語氣輕快的說道:“是青書啊,剛才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說自己看到了山鬼,我正問他呢。”
殷梨亭和莫聲谷都盯着宋青書看,宋青書結巴起來:“呃,我、我看到了……”
“師兄!師兄啊啊啊啊!不得了了啊啊啊啊——”一個小童風風火火的闖進來,大呼小叫,“青書師兄,不得了啊兩位師叔也也也在啊……”小童立刻剎住腳步,變得老實起來。
莫聲谷咳嗽一聲,大聲問:“今天都怎麼啦?一個個冒冒失失的,說吧,怎麼不好了?”
“那個、那個,武當來人了。”
“誰啊?”別說莫聲谷好奇,殷梨亭和宋青書也都被勾起了好奇心,難道是什麼大人物?
被三雙眼睛盯着的小童倍感壓力,他結結巴巴的說道:“不、不是人。”
“……”
表面看起來,周圍好像一個人也沒有,但諾紋能夠準確的指出藏在各個角落裏的每一個人的位置,屋頂上,大樹上,房子后,台階下面……至少有上百雙眼睛都在盯着她看。
諾紋已經很久沒有被這樣強勢圍觀過了。
她提着葯簍子,站在大殿外空曠的石台上,耐心的等待着。
不多時,一個小道士拘謹的從裏面走了出來,在離諾紋很遠的地方停下來,動作僵硬的失了一禮:“這位……這位……呃。”他好像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諾紋,只好直接進入主題,“掌門請您進去。”
諾紋點了點頭:“有勞。”
張三丰活了一大把年紀,見多識廣,雖然為諾紋的外貌小小的吃驚了一下,卻不會和冒冒失失的弟子一樣把她當成精怪……雖說她的確不算人類啦。
而諾紋在這個世界裏也從未見過活了這麼大年紀仍然這樣精神矍鑠的老人,對張三丰多了幾分好奇。
兩人互相感興趣,竟然就這麼聊了起來。
張三丰對諾紋言談中提起的見聞十分感興趣,諾紋性情坦率,完全沒想過遮掩,挑了中土大陸一些有趣的風土人情和自己趕赴戰場時途中的見聞講給張三丰聽,張三丰自然聽出問題來,卻沒有深究。
正所謂意氣相投,不問出處,對有些人來說,和人交往,出身來歷並不重要。
躲在隱秘處偷看的莫聲谷等人十分驚訝:“師父竟然和她聊了這麼久。”莫聲谷心癢,“好想見識見識她的輕功,聽青書說比武當的梯雲縱還要厲害呢。”
腦袋被壓在下面的宋青書憤憤不平的為自己辯解:“七叔你胡說,我才沒說她厲害!”
“嘿嘿,那我問她的輕功和梯雲縱比哪個厲害的時候你怎麼答不上來?”莫聲谷使勁兒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奸詐的笑道,“分明是覺得人漂亮姐姐厲害嘛~”
宋青書面紅耳赤:“我、我才沒有!”
四俠張松溪咳嗽一聲,掩飾住笑意,故作嚴肅的批評莫聲谷:“不要欺負青書,小七,仔細大哥知道了要你好看。”
莫聲谷聽了表情猙獰的捏着宋青書:“這麼說,小青書還打算去告狀咯?”
宋青書:“嗚……窩木有……”
“嘿嘿嘿嘿嘿……”
殷梨亭失笑,善良的把宋青書嫩呼呼的小臉從莫聲谷的魔爪下救出來:“別鬧了,小七,青書口水都流出來了。”
宋青書:“……”qaq六叔你幹嘛說出來。
諾紋聽着幾人的小聲交談,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張三丰笑道:“那是貧道的幾個弟子,貧道一共有七個弟子,聲谷是最小的一個。”
“我有個朋友也叫小七。”諾紋想起了花滿樓,“他是個很特別的人,雖然年紀不大,心思卻十分透徹,活的很快樂,張真人一定能和他談得來。”
“哦?”張三丰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若是有機會,貧道倒是想請諾紋這位朋友喝杯茶。”
諾紋認真想了下:“也許有機會呢,說不準。”她轉頭看着莫聲谷等人的藏身之處,“張真人,這裏才三個人,那個小孩不算,你的其他弟子不在家裏嗎?”
張三丰輕輕地嘆息,眼眸中浮出了一縷愁緒:“貧道的三弟子卧病在床,五弟子也是從七年前開始下落不明,只盼岱岩傷情有救,翠山安然無恙。”
“三俠受了什麼傷?”
張三丰露出痛惜的神色:“雙腿腿骨盡碎,貧道自認所看醫書不少,卻找不到一個能緩解岱岩傷情的辦法。”
“能讓我看看嗎?”
張三丰疑惑道:“諾紋還懂醫術嗎?”
“不懂。”諾紋誠實的說道,“我只會治癒術,只要他的雙腿沒有壞死,配合藥草來治療應該可以痊癒。”
諾紋不知道她輕輕巧巧一句話給張三丰帶來多大的希望和驚喜,俞岱岩的雙腿在他看來其實已經廢了,他一直沒說出來是怕再度打擊弟子,讓俞岱岩再次體會到絕望的滋味。
七年過去了,在他根本不抱希望的情況下,卻有人告訴他,她不但能治俞岱岩的腿,還能讓他痊癒。
張三丰怎能不喜?
所有人都緊張的看着這名相貌奇異女子,包括床上顯得沉默並且有幾分陰鬱的俞岱岩,明知道不該抱希望,在心裏說著沒有人能夠幫他,事實上他仍然懷着一絲期冀。
從諾紋開始檢查俞岱岩的腿到結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但在場的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人卻有種時間被無限拉長的難熬的感覺。
她終於抬起頭來,澄碧的眼眸閃着溫潤柔和的光芒,在光線昏暗的病房裏,她的頭髮,她的笑容彷彿都散發著淡淡的光芒,人們聽到那動聽的彷彿來自天上的聲音說道:
“可以治好。”
奇怪的是,沒有人給她一點反應。
宋青書忍不住扯了扯宋遠橋的衣袖,小聲喊:“爹,她說能治好三叔啊。”
宋遠橋如夢驚醒,他不確定的問道:“姑娘說,可以治好是什麼意思?”
諾紋奇怪的說道:“就是可以治好的意思啊。”
“我還能像以前一樣走路嗎?”俞岱岩忍不住問道。
諾紋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你放心,它們會和以前一樣好用的。”想了想,她補充道,“可能會比以前還好用。”
“太好了!”莫聲谷也反應過來了,他激動的說道,“姑娘,你真是我們武當的大恩人,我莫聲谷一輩子感激你,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哈哈哈哈,三哥,你聽到了嗎?有救啦!有救啦!”
“太好了,三哥。”感情豐富的殷留下抓住自家三哥的手,激動的話都說不出來,眼淚一個勁兒的往下流,兄弟們都清楚他的性子,雖說見怪不怪,不過因為心裏高興,連俞岱岩本人也沒忍住揶揄了他幾句,殷梨亭一點也不在乎,只是擦了擦眼淚,對着眾師兄弟高興的傻笑起來。
眾人冷靜下來才發覺諾紋還在一旁站着,已經被他們冷落很久了。
宋遠橋連忙道歉,問諾紋需要準備什麼。
諾紋道:“不用準備,草藥我有。”她斗篷一番,從下面鑽出來的手裏拿着一棵青翠欲滴的藥草,眾人呆了,這人連藥草都隨身帶着嗎?
在眾人吃驚的注視下,諾紋打算把藥草塞到口中,莫聲谷連忙道:“別別別,我來就行了。”
“你來什麼!”張松溪斥責他,“邊去,把搗葯杵拿過來。”
“不用了。”諾紋眨眨眼,“這樣就行了。”她說著,直接把藥草塞到了口中咀嚼起來。
莫聲谷默默捂臉,給了自家三哥一個愛莫能助的同情表情,不過這個表情怎麼看都有點幸災樂禍的奸詐,俞岱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到諾紋走過來又滿臉的不自在。
“姑娘,現在就要開始嗎?”俞岱岩有些不好意思。
“嗯。”
眾人全都沒辦法的看着他,一臉三哥/三弟認命吧的表情,俞岱岩只能把被子掀開,殷梨亭趕緊上前幫忙……六俠伸到三哥腿邊的手頓住,回過頭獃獃的問道:
“要拖褲子嗎?”
眾人:“……”
諾紋把嚼爛的藥草吐出來,輕輕推開傻乎乎的殷梨亭,直接擼起俞岱岩的褲子,然後把藥草均勻的塗在上面,見她心無旁騖,幾個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再忸怩,反正人姑娘摸的又不是他們的腿,這點尷尬和三哥/三弟的腿比起來算什麼。
從始至終張真人始終淡定的看着。
眾人正好奇擦完藥草之後是什麼步驟,諾紋卻在床邊坐了下來,兩隻手分別放在俞岱岩的兩隻膝蓋上,微微垂下眼睛,一串奇異的、古老的音節從她口中溢出,而她的雙手也發出了瑩白的光。
這個過程整整持續了半個時辰,沒有人說話,所有人全都怔怔的看着一幕,安靜的聽着水一樣流暢,古老而安寧的咒文。
如果說有什麼是奇迹的話,那麼現在他們看到的就是了。
“六叔,她真的是山鬼嗎?”
一天之前還能毫不猶豫回答的問題,現在的殷梨亭卻答不上來了,不管她是不是大山的守護者,她一定不是凡人。
殷梨亭轉過頭看着前一天還躺在床上,所有人都以為他雙腿真的廢了的俞岱岩,此時此刻,他竟然已經能夠如常人一樣行走、跳躍,就像那位神秘的不知來歷的女子所說的那樣,甚至比以前的狀態還要更好。
“六叔,山鬼姐姐去哪裏了?她還會回來嗎?”
“她去找她的丈夫了。”殷梨亭摸了摸宋青書的頭髮,笑着說道,“她會回來的,不信問你爹,她親口對你太師父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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