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說謊

一個人什麼時候會對自己產生自我懷疑？

當你記憶中的過去，跟別人訴說中的，有致命差別的時候。

首先唐川可以肯定，查理沒有說謊。

一是因為查理跟他從小一起長大，而且一直以來就是個缺心眼兒的，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這種玩笑。二，唐川因為太過震驚，下意識就覺得怎麼可能，於是他立刻想要追溯自己的記憶來進行反駁，然後他發現

他竟然真的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每年暑假都在幹什麼，關於那些記憶，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渾身僵硬地坐在沙發上，連賀蘭關切的問話都來不及理會，就再次陷入了自己的記憶迷宮。緊閉上眼，讓自己回到最初有記憶的那個時間點，再往後推。

到他爸媽死的那個節點，所有的記憶應該都是正常的，即使有所遺漏，都是正常的遺忘現象。但在那之後，唐川就不記得自己暑假去過哪裏了。

按理說，他父母雙亡，爸爸那邊的親戚有點糟心，媽媽那邊又是獨生女，外公外婆早逝，所以他基本處於無親無故的狀態。這樣的情況下，悠長的暑假，他應該跟最好的朋友查理一起度過，那時候查理也還沒有跟他爸爸走。

是什麼原因讓唐川拋下查理，跟一個陌生男人走呢？

唐川越想越覺得奇怪，而他現在所處的境地也很奇怪——他作為一個旁觀者，在分析自己的行為，就好像靈魂出了竅，在看着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賀蘭看過唐川的資料，當然也知道他沒有一個叫安納里斯的舅舅，但這件事未免也太奇怪，於是他直接讓007查了查這個叫安納里斯的人。

然而根據007在中央系統的快速檢索，跟唐川有親戚關係的人里，沒有這一個人，甚至於整個奧斯帝國，所有叫安納里斯的，都沒有符合這個長相的。

於是就出現了兩種結果。

一，查理在說謊。

二，唐川在說謊。

後者比前者的幾率明顯高很多，因為查理所知道的信息，都是唐川曾經告訴他的。

問題是，唐川為什麼要對他最好的朋友撒謊？

撒這種謊，無非就是為了掩蓋那個男人的身份，以及他們離開的目的。可唐川跟着一個陌生男人，每年暑假都去一個謝寧曾經待過的地方，為什麼？

賀蘭想不到，他很希望唐川不要跟當年的舊事扯上關係，但現在看來，之前所有的巧合，現在都存在着某種必然性。

更關鍵的是，唐川居然這其中最重要的——關係性。

想着想着，唐川忽然又感覺到一陣頭痛，那是從腦殼裏向外發散的，綿長的刺痛。那疼痛來得太過突然，就像上次在校長辦公室門外一樣，讓唐川一下子，痛得好像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唐川！”賀蘭眼疾手快地抱住唐川下滑的身體，但這次唐川沒有暈過去，他在發現自己缺失記憶的那一刻，就有所警覺。

他的大腦真的出了某種問題，或許就像他上次推斷的那樣，是重生的後遺症，該死的是他似乎遺忘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我沒事。”唐川靠在賀蘭身上，微微喘着氣，讓自己放鬆下來。

可賀蘭看他滿腦門的細汗，怎麼可能相信這三個字，馬上就讓007叫醫生過來。賀家有私人醫生，就住在賀蘭山。

然而一番檢查，醫生卻告訴賀蘭，唐川好得很，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對，上了半年軍校，身體素質比常人要高很多。賀蘭不放心，又讓他着重掃描了一下頭部，結果也沒發現任何異常。而對於發生在唐川身上的事情，這位從醫數十載的醫生，也沒有什麼好的解釋。

大腦實在是一個太過神奇的地方，無論醫學如何發達，總是有人類所無法探究的極限。

唐川聽他這麼說，卻是鬆了一口氣。實際上剛剛掃描的時候，他緊張地拳頭都攥了起來。雖說他肯定那些儀器再先進，都照不出他曾經重生的事實，可畢竟還是緊張。

這是個秘密，大到他連賀蘭都不敢告訴。

或許等他有一天快死了，或者老了，他才能毫無芥蒂地對賀蘭說起。

“看吧，我沒事。”唐川盤腿坐在沙發上，一如往常般沒心沒肺，“這大概就是某種不常見的失憶症。”

賀蘭的黑臉卻沒有任何緩解，他蹲在唐川面前，看着他依舊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色，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唐川，你不該這麼不在意自己的健康。對我而言，這是件大事。”

“你放心，我比誰都愛惜自己的命。”畢竟是重活一次，這次可不能再當炮灰了。

誰知賀蘭卻搖搖頭，“不光為你自己，請你，也為我活着。你還記得賀行舟嗎？”

“賀上將？當然。”

“賀家的人都一樣，你如果死了，我絕不可能再愛上第二個人。”

喲，這情話。

唐川心裏喜滋滋地，臉上卻依舊挑眉，“你怎麼能這麼肯定？以後的事情誰說得准呢，人**十歲的老頭還想找黃昏戀呢。”

“你應該相信我的眼光，即然我選擇你，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最好的都沒有了，難道你要我以次充好？”

好好好，服服服。

“算你有理。”唐川說著，忽然又想起什麼，問：“那你呢？我是最好的，那你算第幾？”

賀蘭深邃的眸子凝視着他，“我是你的。”

唐川倒在沙發上，“你讓我靜靜我說你是不是偷看了007下載的情話大全？”

賀蘭伸手將他撈到自己懷裏，修長的十指按摩着他的頭部，“那上面有我說的好？”

“唔，沒有”唐川舒服地眯起眼，“它也不會幫我按摩。”

還在盡職盡責地為他們查資料的007：“”

現在粉轉黑還來得及嗎？

然而沒有人理它。

“好一點嗎？”賀蘭問。

唐川拱着腦袋，把臉埋在賀蘭懷裏，小聲地哼哼，“很舒服，你繼續，我不喊停你可不能停啊。”

“好。”

於是宋喬從外面回來時，就看到小兩口窩在沙發上膩膩歪歪，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發揮在軍校時學到的本領，捂着臉悄無聲息地從沙發背後飄過去，又忍不住多看幾眼。

哎喲喂。

網上小黃文看多了，真不好意思。

賀蘭默默地向她投去一個眼神，宋喬默默地給他比了個贊。

賀蘭：“”

好吧，這母子倆的交流從來不在一個頻道上，賀蘭已經不期望什麼了。

反正唐川能懂。

不過此時的唐川眯着眼，全然放鬆的情況下，完全沒發現宋喬回來了。

而在他躺在賀蘭懷裏休息的時候，007那邊的調查依舊在繼續，“有結果了。可以確認，男神確定是男神父母生的。”

唐川：“”

他轉頭看賀蘭，“你都讓他查啥了？”

賀蘭也很無語，“繼續說。”

007：“男神的父母隸屬於奧斯帝國第九軍團，126通訊小組，所有信息經過驗證，均無作假。肅峰小隊作為特別行動隊，擁有自己的獨立番號，由軍部直接下轄，並不屬於任何軍團，我查到的資料中，沒有任何證據顯示肅峰將軍與男神的父母相識。銀河紀元1011年10月，肅峰死亡，同年12月，邊境戰亂告一段落。1012年3月，男神的父母在執行任務過程中，不幸遇難。”

很簡單的時間線，卻很能說明問題。

肅峰和唐川的父母分屬於不同的軍隊，所處的軍營都不同，很難碰到面。而且雙方的死亡時間差了整整五個月，以至於連唐川都一直認為，這兩者之間毫無關聯。

但現在想來，事情或許並不像他想的那樣。

“邊境發生戰亂的時候，第九軍團和肅峰小隊都在墨索爾附近，如果他們產生聯繫，很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賀蘭仔細回憶着，“我查閱過軍部的檔案，當時你的父母被派往納加帝國跟奧斯帝國的交界處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在返程途中因為信號泄漏，所以導致意外。但這項任務，跟肅峰並沒有關係。”

唐川沉思着，突然問：“當時林玄在哪裏？”

賀蘭懂他的意思，沉聲道：“他已經失蹤了，包括謝寧。”

唐川一下子坐起來，又打通了查理的電話，“戰友，你還記得我除了暑假，有哪一段時間離開過華京嗎？”

查理正疑惑着剛才安納里斯舅舅的事情呢，唐川一否認，他還以為是自己腦子出了什麼問題，正努力回憶着。唐川這麼一問，他立刻就想起來了，“有啊，你小時候生過一場病你還記不記得了？那個就在你爸媽去世之前，可嚇人了。你爸媽正好回來探親，就帶你去看醫生，走了挺長一段時間的呢，不過具體多久我就不記得了。”

看病？唐川對這個也沒有絲毫記憶。

“你還記得我去哪個醫院看病了嗎？”

“不知道啊，你爸媽把你帶走的，我都沒看到你，還是鄰居大爺跟我說的。”

唐川和賀蘭對視一眼，賀蘭立刻讓007查了當年華京所有醫院的就診記錄，結果是——沒有唐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