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前頭說起賈寶玉昏迷不醒,太醫也束手無策,王夫人又是侍疾賈母,又是擔心兒子,若非有元春相幫,她自己也要病倒。
賈寶玉開始只是似睡着,臉色還是紅潤的,粥水也能喂進去,可隨着時間推移,便日益憔悴下來,到最後是一口水也喂不進去,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元春坐在床邊抹淚,聽襲人說史湘雲前來探望,她冷冷道,“太醫說寶玉要靜養,讓她回去吧。”
雖知道和史湘雲無甚關係,可賈寶玉到底是在和她玩鬧之後才倒下的,元春還是忍不住要遷怒,更是聯想到史湘雲父母雙亡,命格太硬之事上,怕她又克到賈寶玉。
太醫進進出出,賈母倒是有些起色,面前不見寶玉,口齒不清的道,“寶玉呢?”
邢夫人張嘴就要將賈寶玉命懸一線說出來,王夫人搶先道,“寶玉這些日子準備上學的事呢,老爺怕他見了老太太,惹您傷心,不許他來,我今兒來之前,他還跟我哭呢,說想老祖宗了。”
賈母眼眶濕潤,落下兩滴淚來,“我的好寶玉,就說我說的,不許來。”
她雖思念寶玉,卻更怕大孫子沾了病氣,實在是一片慈愛之心。
服侍賈母睡了,又有鴛鴦守着,邢夫人王夫人這才準備回去歇着,出了房門,邢夫人問道,“寶玉怎麼樣了?”
王夫人紅了眼道,“還是那個樣子,睡着不醒。”
邢夫人這樣的人也不免動了惻隱之心,“我同你一起去瞧瞧寶玉,既這太醫不行,取了帖子再多請幾個,京裏頭名醫也不少呢。”
二人一時休戰,也交談了幾句,只是邢夫人見了榮禧堂富麗堂皇,心裏泛酸,有些作興的想,與其生了兩個好兒子又沒了,倒不如自己這樣生不出來呢,也不必心疼。這樣一刻薄,果然好受許多,饒是你鳩佔鵲巢住了咱們大房的榮禧堂,可這福氣還是承不住,最後還不是跟自己一樣,就剩了個庶子充數。
賈寶玉面如白紙,氣若遊絲,邢夫人瞧了一回要回去,不想遇上誰在窗下說話,“太醫都說哥兒不中用了,太太早些替他安置好了,叫他安生生走罷,他這裏這口氣撐着不斷,來世可怎麼好呢?”
邢夫人轉頭再看,王夫人已經變了臉色,連着大姑娘元春都眼裏冒出火來,忙道,“二太太大姑娘,我這就走了,等寶玉好些再來看。”
王夫人嘴裏只有磨牙聲,元春笑的比哭還難看,“勞大太太關切,等寶玉好了,一定來給您磕頭。”
邢夫人風一陣的走了,走前瞥了一眼窗下說話那人,穿的桃紅色,楊柳似的身段,不想正經八百的二老爺竟也喜歡這樣的貨色。
賈政這幾日都歇在趙姨娘屋裏,她聽了幾回賈寶玉死人多口氣,便自告奮勇來勸慰太太,她說完話,不想屋裏頭靜悄悄的,只見大太太掀帘子出來走了,覺得沒趣兒,轉頭要走。王夫人看邢夫人出了榮禧堂,深吸好幾口氣,喝道,“將這趙賤人給我拿下。”
院裏幾個原在偷懶的婆子立馬上前將趙姨娘摁倒在地,趙姨娘手背拽的生疼,轉頭罵道,“也不看看你們押的是誰,倒使上吃奶的力氣了。”
王夫人一口啐在她臉上,“押的是誰?沒皮沒臉的東西,誰叫你來多嘴多舌的?寶玉好好的養着病呢,你哪裏聽來他不中用?你莫不是想着寶玉去了,該環兒出頭了?你做春秋大夢呢!我告訴你,就是我們娘兒倆去了,你同你肚子裏爬出來的也要給我們娘兒倆填坑呢。”
趙姨娘縮着頭,不敢說話。
王夫人正要處置他,忽聽得耳邊響起隱隱木魚聲,有人念道,“南無解冤孽菩薩,府上自有有緣人,當得一助也。”
深宅大院,竟無端聽得這樣清楚,王夫人忙派人去門口看,竟真有人在,忙恭恭敬敬請進來。
王夫人只見來人是一僧一道,僧是癩頭,道是跛足,端的是形象邋遢,心中不免失望。賈政賈赦聽說府上來了高人,也匆匆趕來。
賈政見趙姨娘還被扣着跪在院裏,便喝退她道,“仙長在此,還不趕緊退下。”
王夫人也顧不得趙姨娘,忙問道,“仙長說府上有有緣人,可是我兒?可能相助?”
那僧笑道,“自是你兒,自能相助,原是孽畜作惡。”
賈政道,“仙長可有甚法寶能制服這孽畜,救得我兒?”
那道人也笑,指着屋裏道,“府上原就有無上法寶,不需用我等的就能除邪祟。他天生口銜一塊寶玉,最是珍貴。”
“原也說這玉是稀世奇珍,只是小兒病到如今,竟不靈驗。”
癩頭和尚率先進了屋子,跛足道人跟在後面道,“如何不靈驗,只是未曾醒罷了,待我二人加持祝頌,便能渡令郎過的這劫。”
賈寶玉此番病重,並無半點他因,純粹是被顏如玉精氣吸多了,他一個小小的人,如何經受得住,精氣大損,元氣大傷。
賈元春在屋裏聽了十分,見他二人進來,忙一福身,癩頭和尚奇道,“這位小姐怎生在這裏?原該是富貴至極的命啊。”
王夫人眼裏放出來光來,“承仙長吉言,小女……”
她正要多問幾句元春命數,被跛足道人打斷道,“有命自是不用愁,還是先看床上這位吧。你且將那玉取出來予我。”
賈政將通靈寶玉摘下遞給跛足道人,賈寶玉原就靠着通靈寶玉守住最後一口氣,玉一摘下,竟是臉色青紫,胸口起伏也無了。
癩頭和尚道,“莫急,莫怕。”
說罷,出手快如閃電,自賈寶玉發間挑出一隻蠹蟲,可笑那顏如玉化身千嬌百媚,自尊書仙,真身竟是如蟑螂臭蟲一般,令人作嘔。
顏如玉暗道不妙,只是已來不及跑,被癩頭和尚一腳踩扁,一命嗚呼。
那邊道人舉着通靈寶玉道,“有債的還債,有恩的償恩,如今債未清,恩為報,怎生沉迷夢中,莫失莫忘啊。”
說罷將玉掛回賈寶玉身上,又道,“令郎受損太過,須得好生休養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圓滿。只是若是有緣人在他身邊,這休養事半功倍啊。”
賈政等忙問,“何人才算是他的有緣人?”
癩頭和尚掐指一算,指了一個方位道,“巧了,竟是近在咫尺。有玉須得配金,莫忘莫失須得配不離不棄。”
也不再看眾人一眼,同跛足道人轉身離去。賈政等要請他吃茶上座,他二人已翩然出了門,不見蹤影。
賈赦來一趟,看了場戲,攏着手慢慢悠悠的走了。王夫人和元春親自守在床前,果然這日入夜,賈寶玉便清醒過來,嘴裏直喊餓。
賈寶玉好了,除了賈府高興,還一家高興,卻是住在梨香館的薛家。薛寶釵明年要選秀,她家裏頭是皇商,雖有錢財,卻請不來好的教習嬤嬤教導規矩,想着請王夫人出面,用榮國府的名義給薛寶釵請一個,原是賈寶玉不好,薛姨媽不好開口,現在賈寶玉日益康復,她便備了好些貴重藥材,如靈芝人蔘等等去了王夫人屋裏。
姐妹倆相對先抹淚,薛姨媽道,“我前兒聽說他好了,就想來看,只是寶丫頭說到底大好,來了倒是給你添亂,故而晚了幾天。”
王夫人道,“最最會疼人就是這個寶丫頭,今兒怎麼沒帶她一起來?”
“要選秀了,在家裏頭靜養呢。”薛姨媽便藉著這個機會把請教習嬤嬤的事說了,王夫人自是應了。
只是背地裏同元春商量道,“你瞧着你薛大妹妹怎麼樣?”
賈元春開始沒反應過來,問道,“薛大妹妹自然是好的,母親何故有此一問?”
王夫人道,“那癩頭和尚指的方向,是梨香館那邊,那裏有金的只有寶釵一個。”
賈元春不解道,“家裏頭哪個丫頭沒個金啊玉的,怎麼就說是薛大妹妹?”
“你先頭在宮裏不知道,寶釵也遇到過這一僧一道,她原先胎裏帶一股熱毒,還是他們給了藥引藥方,這才好的。我見過一回那冷香丸,真真是麻煩死人。”王夫人道,“不說這個,她素日端莊知禮,我也很是喜歡。何況薛家不過她一個女兒,她哥哥又疼她,這百萬家私……”
王夫人雖言止於此,但元春是聽明白了,她娘就是瞧上薛寶釵了。只是薛寶釵一門心思想進宮,哪裏能依着自家。
王夫人既有給賈寶玉娶薛寶釵,首先便得掐斷她這青雲志。故而薛姨媽托她找教習嬤嬤之事,她全然不放在心上,還是薛寶釵機敏,同她媽說道,“姨媽雖說答應了,可也不見真請了誰來,只怕是大姐姐出宮了,我又要選秀,觸動了她的傷心事,所以這樣不上心?”
薛姨媽覺得女兒說的也有道理,不能光靠着王夫人,便讓薛蟠繼續找嬤嬤,又給了他無數銀子,最後花重金,請了一個嬤嬤。
這嬤嬤規矩還算差不離,只是極其貪財,每每都要向主家索要金銀,京裏頭的女眷都不齒她為人,不肯用她。
這會子薛家捧着銀子上門,可不是才瞌睡就遇着枕頭了,也不拿喬,就應了薛家所請。
元春聽說薛家有嬤嬤上門,同王夫人道,“只怕我們這裏是攔不住薛大妹妹鴻鵠之志了。”
王夫人道,“不急,如今先緊着你的事,老太太萬一不好,你可是要守孝三年的,那時候真成老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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