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稻草人
“紀小行,你又幹嘛!”舒澈皺着眉頭,怔怔的看着理所當然闖進他房間的紀小行。し紀小行掃了他一眼,視若無物,直接將手中的白紙拍在了舒澈的床頭。
紙後面應該是粘了雙面膠,正面寫了四個大字:衣、食、住、行。
“從今天、不,從現在開始,你,聽我的。”紀小行一字一字說完,直接走向衣帽間,三下五除二挑了乾淨衣褲,也不理會舒澈的任何情緒或表情,扯着他就進了衛生間。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當然。我要幫你洗澡,還有換衣服,你這件白襯衫穿了多久了?嗯?”紀小行面無表情的開了淋浴,水溫一好就把舒澈直接推到了花灑下面。舒澈萬年不變的殭屍臉終於有了反應,即尷尬又憤怒,白色襯衫被水一淋近乎透明,這倒也算了,沒想到紀小行上下其手,直接用“扒”的方式剝扯掉,舒澈咬着牙不吭聲,他不相信紀小行還能進行至下一步舉動,可很明顯,他仍舊低估了紀小行。因為就在他咬牙切齒的同時,紀小行的手已經扯上了他的褲子……
“紀小行!”舒澈驚愕不已,“你瘋了!”
“素啊,瘋鳥啊,這不就和你一樣鳥?你不就素想要我跟你一起瘋嗎?半夜爬進我房間、不讓我吃飯不讓我睡覺、在游泳池拉着我一起溺水,這不都素你乾的嗎?好啊,我支持你,一萬個支持,脫!”
“你到底要幹嘛!”舒澈試圖用力推開紀小行,可紀小行像泥鰍一樣滑進了狹小的淋浴房跟他對面而站,讓他推哪裏?碰到她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都讓他更加尷尬,“你再這樣,我就——”
“你就怎樣,非禮我啊?來啊來啊,我看看你還有沒有什麼是不敢做的!”紀小行瞪着舒澈,絕不服輸,“給你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后我會再進來,如果你沒洗好,或還沒換好我準備的衣服,你就自求多福吧!”
說完,轉身剛要離開,手腕卻被舒澈一把攥住,紀小行不肯示弱的回頭,直視着雙眼因憤怒而紅得像要滴血的舒澈,一字一字用力說著:“我勸你還素不要說話,因為你怎麼恐嚇我都沒用,我不怕你,我更不怕跟你在一起可能會發生的任何狀況。給你十五分鐘,多一秒都不行!”
舒澈怔怔的由着紀小行掙脫開他的鉗制離開,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從來不曾真正的了解她。從初見的把她當成救命稻草、到月島上對她動心,一直延續到現在的想帶着她一起沉沒,他以為的、和他做的,全部是按照他的習慣、他的方式,可他忘記了紀小行是會反抗,更讓他始料不及的是,紀小行的反抗會是如此的不同……
十五分鐘后,紀小行準時推開衛生間的門,而舒澈也洗好、換好了衣服,面無表情的站在鏡前,注視着鏡中的自己,卻是對紀小行在說:“你滿意了?”
“還沒。”紀小行並不多話,直接拿起檯子上的剃鬚刀在舒澈面前晃了晃,“素你自己來,還是我動手?”
舒澈掃了眼紀小行,一會兒功夫她也換了身衣服,大概是因為方才也淋濕了。舒澈向前一步逼近了紀小行,直到雙手撐住洗臉池的檯面,將紀小行環在自己胸前,居高臨下的直視着她。
“要我來?”紀小行的眼神絲毫不閃躲,手指即刻拔開剃鬚刀的開關,輕微的嗡動聲在兩人之間響起,舒澈面無表情的愈發湊近紀小行的手、和臉……
“何必呢,你就算親鳥我,我也不愛你。”在舒澈貼近的最後一刻,聽到了紀小行低低的聲音,微不可聞,卻每一個字都直直地刺進舒澈的心裏。
舒澈生生的停住,咬着牙,奪過紀小行手中的剃鬚刀。
“早說自己來不就好鳥。”紀小行聳了聳肩,拔開舒澈的手臂,輕鬆的離開,臨走只丟下一句話:“五分鐘后,一樓餐廳見。”
舒澈沒有回答,因為他發現不管他答了什麼,紀小行都會以她獨有的方式解讀,那就是:拒絕。
最後一次打量了下鏡中的自己,白襯衫變成了白色的厚厚的衛衣,忽然意識到了隱約的暖意,雖然只有一點點,卻像是幾個月來渾渾噩噩的硬殼裂開一道縫。而更讓舒澈不願意承認的是,紀小行接下來還要幹什麼,他竟產生了好奇。雖不情願,腳步卻下意識的走向門口、走向樓梯、一步步的下樓,一切一切的不情願都被樓下那個叫做“紀小行”的物體所牽引而行,讓舒澈身不由已。
更讓他握緊了雙拳的情況卻是從三樓到一樓的樓梯間,巨幅的窗帘全部被紀小行撤下,厚厚的絲絨布隨意的堆在地上,紀小行沒刻意把它們丟棄或藏起來,它們就像一堆堆的“罪證”豁然倒在舒澈的視線中。
可罪證的上空,就是陽光、和風。
窗子當然也是紀小行打開的,深秋的風夾雜着寒意灌進這棟塵封的別墅,久違的。
舒澈想發怒、想把紀小行喊來痛罵一通,可有用嗎?經過早上的放火事件,她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硬着頭皮下樓,紀小行的那張紙上寫着的“衣食住行”,下面當然會是“食”,吃就是了,反正“吃”這個舉動他每兩日都會機械的重複一次。來到餐廳,就像樓梯間一樣,所有的窗子都被打開,可紀小行卻不在。舒澈疑惑的掃了眼餐桌,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再拉開冰箱,愕然發現竟是空的,和如珊每周過來放進去的那些速食全部不見了。
不用問,當然又是紀小行。舒澈心中的煩燥感再次陡然升起,隨手拿了個玻璃杯剛要砸在地上,忽然聽到一樓門外傳來紀小行刺耳的慘叫聲。
舒澈一直認為自己的想像力全部只用在“正事”上,他從來懶於伸延至生活,他不好奇、不探究,可紀小行忽如其來聲嘶力竭的慘叫,配合大開着的房門、窗子……再差的想像力也擋不住發生了什麼可怕事件的聯想,手中的杯子物歸原位,舒澈快步跑向尖叫的來源方向。而慘叫聲並沒有停止,反而愈發的刺耳清晰,直到舒澈跑出別墅房門,向草坪上看過去的時候……
“嘭”的一聲,大門在舒澈的身後被緊緊關閉。
“紀!小!行!”舒澈立刻回頭,面向紀小行這張表情無敵純凈、無辜的臉,咬牙切齒的:“不是要我吃飯嗎?騙我出來幹嗎?吃草?”
“當然素飯,不過不素冰箱裏那些。”紀小行攤手。
“所以呢?”
“所以要去買啊,我觀察過了,出了別墅再往前走兩百米的巷口,每天都有早餐攤點兒,賣熱乎乎的包子米粥油條,不錯,乾淨衛生又實惠,走吧,一起去吃。”紀小行一臉的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你瘋了嗎?”舒澈的眉頭緊得快擰出水了,“我不會走出這棟別墅,讓開!”
“不讓!”紀小行乾脆丟出兩個字,直視着舒澈。
舒澈在心裏冷笑一聲,推開紀小行準備開門,這門是密碼指紋鎖,紀小行不要以為鎖上了他就進不去。
“啪”鐵鎚就在舒澈的眼前,砸扁了密碼鎖,揮錘的人,當然是紀小行……
“放心,我研究了力道,我只素砸壞了鎖的電子系統,也就素說,仍舊能起到它該有的防止任何人進入的功能。你,還素進不去。”紀小行一手揮着鎚子,一邊輕鬆的聳了聳肩,“怎麼樣,要跟我去買早餐嗎?”
舒澈怔怔的盯着紀小行,深秋清晨的陽光灑在她的周身,她的臉上是那麼無辜清澀甚至甜蜜的表情,手上的鐵鎚卻又是揮的那麼即穩又准又狠毫不猶豫。一個早上,她燒了他家的窗帘,砸了他家的門,他很想拒絕她接下來的所有提議,可深深的無力感卻濃濃的襲來。他想,她大概已經規劃好、預設好他全部會有的反應,並周密的進行了安排,所以他的反抗……
應該是沒用的。
十分鐘后,巷口的早餐攤位旁。
在別墅住了這麼久,舒澈第一次知道附近有這樣的早餐攤位。擺攤的是一對中年夫婦,男的負責招呼客人、收錢。女的在麵包車改裝的餐車裏盛粥、配小菜、炸油條。他們擺出來的攤位也極簡單,貼着牆根放了四五張矮桌,每張矮桌配了四五個塑料的矮凳。生意不錯,矮桌都有人坐,麵包車的窗口處也排了五六個人等着最新出鍋的油條,油炸的香氣四散開來,十分誘人。
“去,排隊。”紀小行面無表情的命令着舒澈。
舒澈冷哼一聲,“你想吃,你去排。”
他最恨排隊,最討厭人多的地方,他知道紀小行是故意的,用這種方式來刺激他治療他,可如果管用,他早就好了,他從骨子裏就在抗拒。
“我再說一次,你去排隊。”紀小行仍舊繃著臉,仰起頭,眼神中又開始閃爍無辜的光。
舒澈心中一凜,第六感告訴他又要發生什麼,可嘴上卻仍舊脫口而出,“不可——”
“能”字還沒等他說出口,紀小行一秒鐘之前還平靜無波的臉上風雲詐起,電閃雷鳴,眼淚幾乎在同時奪眶而出,中氣十足而又哀怨不已的大聲控訴:“我懷孕鳥!只不過想吃個油條、喝碗白粥,這要求很過份嗎?你在家裏從來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結婚這麼久第一次出來買早餐,我讓你去排隊,素因為我太累鳥、太累鳥,這都不行嗎?這都——過——份——嗎?”
“紀小行我警告你,適刻而止啊。”舒澈驚愕不已,環視四周之後瞪着紀小行,壓低聲音一字一字的說著。
“你不心疼我,也不心疼我肚子裏的孩——子——嗎?”紀小行的聲音更加的高亢、婉轉、悲涼、九曲十八彎。
舒澈在一瞬間體會到了耳鳴及無奈到發瘋的情緒,如果兩隻眼睛能發射火箭,那麼此刻的紀小行已經快被他盯出兩個火洞,可仍不及周邊路過的市民們對他投來的極盡鄙視的眼神、及對紀小行投來的同情……
“我!去!排!隊!”舒澈咬碎牙齒往肚子裏吞……
本來排在隊尾的舒澈在兩分鐘后變成隊伍正中,而他的忍耐力也在後背再次被涌着的人碰到的同時,達到了極限。前面的人變成洪水、身後的人是猛獸,沒有人在看他,可在他眼裏卻變成全世界都與他為敵。沒有人知道他有心理疾病,可他耳鳴到似乎聽到了全世界對他的嘲笑。整個早上因為紀小行的胡鬧而暫停出現的幻覺忽然襲來,他的視線慢慢的從自己的雙腳而上移,可他不知道該移向何處、他怕,卻完全不知道怕什麼,而這懼怕逐漸的升級,變成灼熱着的痛、和怒。他習慣性的摸索褲袋裏的藥瓶,可褲袋裏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愕然想起這衣服是紀小行幫他準備的,而他因為混亂,將自己隨身的葯忘到了九宵雲外。糟糕,他無措而僵硬的站在隊伍中間,在即將崩潰一瞬間,手裏卻塞進一個暖暖的、軟軟的……
舒澈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以及……紀小行的。
“看上去不錯啊。”紀小行語淡風輕的語氣、百無聊賴的神情,彷彿只在說:我反正閑着,就陪你排隊。她甚至都沒有看他的臉,而是神情專註的盯着早餐車裏肥肥的油條,彷彿那是全世界最棒的美食、最誘人的餐點。可舒澈注視着紀小行的側臉,心裏灼熱的快要爆炸的感覺緩緩消失着,他握起紀小行的手,緊緊的。他不知道她會不會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可他卻知道,手裏牽着的這個姑娘是他在這世上唯一不抗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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