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章 真假
夏夜如此幽靜,行院更覺空寂。
三五個侍女聚在廊下閑話,她們是這行院的留守,高麗王室大致每年派使臣來一次大齊朝貢,勾留十幾天或者月余,她們負責接待,使臣一走,正如那首詩云:“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高麗王子夜會施耘山未歸,侍女們不能就寢,困意襲來,就偷偷說些坊間笑話解悶。
此時不知誰說了什麼,同時就掩口而笑,石榴紅的襦裙被突襲的山風鼓盪,如一隻只翩然而飛的蝶。
“夫人您不能走。”
是崔秀如在喊,說是喊,聲音只是比素常大了些,仍舊不失溫柔。
廊下的侍女面面相覷,曉得夫人是誰,王子早吩咐過,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放走花羞。
於是,侍女們顛着小碎步跑去,見崔秀如正與花羞對峙。
“殿下說過,沒有他的命令您不能離開。”崔秀如伸出手臂擋着。
花羞一臉慍色,指着身後被老董抱着的娥眉道:“我的婢女突然昏迷不醒,若不及時醫治,倘或她性命不保,你該如何向王子交代?”
崔秀如眉頭緊擰,想是特別為難,不放,看娥眉面如土灰人事不省,她受傷很重崔秀如知道,然而放了花羞王子還沒有回行院,得不到諭令自己怎敢擅自做主。
花羞見她有些動搖,乘熱打鐵道:“橫豎我府上何處殿下知道。且他也一直住在侯府,我又不能遁地,他想找我自去侯府便可,我這婢女的命卻耽擱不得,崔姑娘權衡。”
崔秀如仍舊沒有說話,手臂也一直橫着。
靜默少頃,花羞明白她內心的掙扎,緩緩上前,慢慢推開她的手臂,見她沒有反抗。立即對身後的老董道:“走。”
老董雖然有傷。但抱個嬌弱的女子還不費力氣,於是抱着娥眉緊隨花羞出了房門,一步不敢放慢的又出了行院,夜色蒼茫。花羞不辨方向。老董是京師本地人。雖不熟知此地卻也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才能回長榮大街。
可是,就這麼步行?
老董為難的看着花羞,行院距離長榮大街太遠。夜裏視物不便,還抱着個重傷的娥眉。
花羞左右觀望,籌謀着辦法,一陣陣紫蘇的香氣繚繞不散,一聲聲野鳥的啼鳴略顯哀怨。
佇立一陣子,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行,也罷,還得求那崔秀如。
隨即轉身,正想回去向崔秀如借匹馬,卻見她將花羞往梧桐里乘坐的馬車趕了出來,到了面前仍舊什麼也不說,只將韁繩交到花羞手裏。
花羞料想不到,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子並非鐵石心腸,有心問她幾句話,卻怕言多必失惹她反悔,又怕耽擱下來被高麗王子堵住,於是道了聲“多謝”,讓老董把娥眉放在車內,她隨後也上了車,老董坐在車轅上,打馬下山。
既然花羞的馬車能上來,山路就不是難行,更何況她發現車轅前竟然掛着一盞風燈。
崔秀如好細心。
花羞再次暗暗道了聲“多謝”。
還擔心到山下會碰到高麗王子,不想早沒了高麗王子及施耘山和巫毅的身影。
耳聽馬蹄得得在夜裏傳的好遠,花羞不時探探娥眉的脈搏,怕自己因小失大,為了誆騙崔秀如而害了娥眉,畢竟這是她無奈時的下下策。
等她們回到侯府之時,門子驚得差點用手托住下巴,因為花羞穿着高麗國侍女的服飾,而老董血衣仍舊在身。
花羞只簡單道:“遭遇劫匪,夜深,不要去稟報太夫人了,明兒一早我親自過去說。”
門子應了聲是,將馬車放了進去。
甫一回到伯英院,花羞讓老董自去安歇,而她讓上夜的兩個小丫頭抬着娥眉進了自己的卧房,因為,她要立即救醒娥眉。
她是醫者,曉得風池穴可以使人昏迷不醒,如何救治,還是從溫老夫子那裏得知。
剛想動手,翠黛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看花羞與娥眉的狀況剛想問,花羞伸手制止:“天大的事等下再說。”
翠黛就憋着一肚子的話在旁邊觀望,不消片刻,娥眉緩緩醒來。
翠黛撫摸心口道:“我的老天,不是說你們這幾天住在舅老爺家么,這到底是怎麼檔子事?”
花羞突然變了臉色,嗔道:“你到底是怎麼檔子事?”
翠黛先愣了愣,隨即雙膝一軟跪在她面前:“夫人恕罪。”明白花羞氣的是她未經示下便與溫宵雲離去。
花羞是逗弄她而已,見她當真,用袖子掃了下她的腦袋:“起來說話。”
翠黛依言站起,不打自招:“我見溫家少爺可憐,所以去陪陪他。”
花羞仍舊板著臉:“就這麼多?”
翠黛瞪大了眼睛:“不然夫人您覺得還有什麼?該不會……哎呀,臊死人了。”
自顧自的揣測。
花羞笑彎了腰:“我才問一句,你說了一籮筐,沒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你什麼都沒做,臊什麼。”
娥眉那裏也微弱的笑:“小蹄子,惦記溫家少爺多少年,這回如你願了。”
翠黛呸了口:“剩下半條命也還有力氣廢話。”隨後滿臉陶醉之表情道:“我當然如願了,從來沒吃那麼多的酒,還是上好的女兒紅,酩酊大醉,宵雲少爺說我是女中豪傑,我們互相攙扶還東倒西歪,兩個醉鬼深夜行於街上,真真是一個牛頭一個馬面,連更夫都嚇得掉了燈籠,然後宵雲少爺送我回府,我心裏甜着呢。”
說完,美滋滋的杵着。
花羞問:“就這些?”
翠黛點頭認真道:“就這些。”
隨後,長嘆一聲:“還能有什麼。”滿臉失落。
花羞洞悉了她的心事,柔聲勸道:“別急。”
翠黛忽而就笑了:“我不急,我知足。”
夜深,不便多談,花羞只向翠黛簡單說了自己的遭遇,然後便就寢。
彷彿才睡下天即亮了,花羞急忙起來,掐算着施耘山去給太夫人請安的時間,吩咐杜鵑、青鸞趕緊為自己梳妝打扮。
見青鸞拿出一套水綠的皺群,花羞道:“把我那套命婦服拿出來。”
青鸞有些好奇:“夫人要進宮嗎?”
花羞搖頭:“不是。”
青鸞再問:“為何穿命婦服?”
花羞眄視她一眼,青鸞立即躬身道:“奴婢多嘴。”
花羞再不言語,由着杜鵑給她梳頭,最後戴好一品命婦之翟冠,穿好一品命婦之大衫,頓時貴氣逼人。
打扮完畢,由翠黛陪着往福安居而來。
巧的是半路遇見二夫人殷氏,乍見她登時一愣,不過是一瞬間,隨即親熱的道:“嫂嫂這是往哪裏去?”
如此問,不過是見她穿着命婦服。
花羞指着前面的路道:“此路,不通福安居么?”言下之意是你明知故問。
殷氏尷尬的笑笑:“通是通得,不年不節,嫂嫂穿得忒隆重,大清早的看着奇奇怪怪。”
花羞打量自己一番,昂首道:“給婆母請安,當然得隆重。”
殷氏似信非信,昨夜施耘山回來告訴她發生的一切,說花羞在高麗王子手中,不想人家現下即在眼前,不缺胳膊不缺腿,還風姿綽約,想着施耘山就在福安居,怕遭遇花羞,想給丈夫通風報信,於是道:“嫂嫂穿的隆重也就沉重,行走緩慢,我先去給婆婆請安。”
她剛要拔腿,一把被花羞拉住:“一起走。”
殷氏不好強硬離開,於是點頭:“好好,一起走。”
兩個人并行,同時來到福安居,果然施耘山在,見她到亦是唬了一跳。
太夫人也有些訝異:“大嫂幾時回府?”
花羞屈膝道:“回稟婆母,昨兒夜裏。”
太夫人更加吃驚:“好端端的為何夜裏回來?莫不是你那舅母容不下你?”
嘉太太刻薄誰人不曉,太夫人當然了解。
花羞搖頭:“舅母病重,媳婦去探望,見了我甚是歡喜,至於為何深夜回府,說來話長,剪下別人的一段不提,單說二叔這一段吧。”
太夫人不知所云:“耘山怎麼了?”
沒等花羞說話,施耘山搶了過去:“母親不知,昨兒我收到高麗王子的便箋,居然說他綁架了嫂嫂,要我亥時於東籬山下相見,條件是要我交出刺殺他的兇手,我又哪裏曉得是誰刺殺了他,他便大怒,要殺嫂嫂威脅我,我登時想出一計,故意告訴他,他殺便殺,殺了嫂嫂,我內子可以奪取掌家夫人的位子,而我,因為大哥失去嫂嫂之痛落髮為僧,我就可以奪取定遠侯之位,高麗王子信以為真,見我非但不珍重嫂嫂的性命,還想嫂嫂死,他竟然放了嫂嫂回來。”
一番話說完,花羞目瞪口呆,他,怎麼可以這樣?
施耘山轉頭問:“嫂嫂,我說的可有虛言?”
花羞傻了似的,並無虛言,他說的正是昨夜發生的一切,只是他稍加整理,意思完全不一樣了,那麼他,究竟懷着怎樣的心思?救我是真?救我是假?
花羞感覺自己走入無邊混沌,看不清任何人,特別是施耘山,他的影像越來越模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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