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病夢回
葉靜嵐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躺在了船艙之中。轉過頭來，便看見了坐在她床邊的顧軒城，驀地想起之前沐晨皓說過的話，原本欣喜的眼眸漸漸黯然下來，低聲問道，“公子，你怎麼在這兒？”
顧軒城一愣，看着葉靜嵐略帶閃躲的目光，心中突然就升起一股無名火，語氣中多了幾許嚴肅，語調微冷地問着葉靜嵐，“靜嵐，你之前去哪兒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能淋雨淋成這樣？”
這……是在關心我嗎……葉靜嵐眼眶莫名地有些發酸，用力地眨眨眼壓回將要盈眶的淚水，勉強一笑對顧軒城說著，“沒有什麼，只是葉家祭日將至，剛剛又聽到了一些閑話，心情不是很好罷了，公子不必擔心。”
“沒什麼就好，”顧軒城點點頭，“你好好歇一會吧，今晚就該到行宮了。我過去跟母妃說一聲，就先走了。”
“……好。”葉靜嵐點點頭，目送着顧軒城離開后，視線不自覺地移向窗外，看着那瓢潑的大雨。最好離他遠一點……難道從一開始，就都是錯的？上一世，她執念太深，終究錯過，求而不得，這一世，她的選擇，是又錯了嗎……呵，什麼時候，一向殺伐果斷的她，也開始，為了這些事而糾結了呢……這可不是她鍾離雨嵐的風格呢……
“紫菱，後日我要上山，今晚到行宮后準備一下，該做什麼你應該知道。”
“是，小姐。”
而另一面，顧軒城剛走回去，就將衛熙叫了過來，“衛熙，去給我查，之前靜嵐都見過誰，聽到了什麼關於葉家的閑話？”
關於葉家的閑話……衛熙敏感地抓住了顧軒城話中的重點，心中一陣惋惜，怪不得靜嵐姑娘會那個樣子，想來，是受了很大的打擊吧……“是，屬下這就去。”點點頭應了下來，轉身離開。
顧軒城抬起頭望向天際，迷濛的雨霧中，峰巒輕移，他心中不安的情緒不減反增。總覺得，這一次她會這樣，絕不僅僅是因為什麼所謂的閑話，她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這一次的江南之行，究竟還會有多少變故，而他，又該如何是好……
入夜，風萊城行宮之中，燈火未央。一道黑影旁若無人地閃進轉角處的房間，對屋中正對鏡梳妝的葉靜嵐說道，“小姐，您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好了，接下來呢，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暫時沒有了，紫菱你去休息吧，不必等我了。”葉靜嵐笑了一笑，放下手中的桃木梳，看向銅鏡中映出的姣好容顏。那與前世一般無二的面容，難免讓她回想起許多事情來。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清晰得讓她深陷入回憶之中，心痛到無法呼吸，不知為何，了塵的話竟在那時浮現在腦海中，“是要涅槃重生還是就此沉淪，就在一念之間……莫要追憶難回的往昔，莫要逃避難避的當下……”呵，這一切，究竟有何因果，我，又該怎樣解決……
一連兩日，江南的大雨始終未曾停歇，然而一個大早，葉靜嵐依舊如之前數年一般，帶了早前準備好的東西去了最近的山上，為葉家和她自己設祭。
“這一次不在北望城了呢，大家不會怪我的吧……”刻意放低的輕柔的聲音，在雨聲中絲毫不顯突兀，葉靜嵐低眉斟酒，傾於地面，小心細緻地做着每一件事，不急不緩地說著自己想說的話，倒是完全無視了時而透過樹葉打在她身上的雨水，和自己已經濕了半邊的衣裙。
“大家一定要等着，等着看我怎麼為你們報仇，怎麼找出所有的真相……曾經為情所困，輸的徹頭徹尾的錯，我絕對不會再犯，也希望這一次，不會再是錯的，不要再有遺憾……”
行宮中，顧軒城剛給琪蝶請過安，走回自己的住所，偏殿之中，卻又一次不見了葉靜嵐的身影。“衛熙……她又去哪兒了？”
衛熙無奈，他還有很多事要忙的好吧，總不能一天到晚都幫你看着她呀，再說了，靜嵐姑娘也有她的行動自由，主子你時刻管着她真的好嗎？想歸想，這些腹誹的話，衛熙可不敢在顧軒城面前說出來，硬着頭皮答了句“回主子，屬下不知。”便垂下頭去等着顧軒城的回應。
“嗯？不知道？”顧軒城眉尖輕挑，眼神中危險意味十足，盯着衛熙看了許久，直到將他額前看出一層冷汗，才涼涼地收回目光，直接下了命令，“既然不知道，就立刻去找，午膳之前，我要看見她回來。你聽……”
一句話尚未說完，便有一道聲音在門外響起，柔和的嗓音不似平常清脆，略帶了絲沙啞，“公子是在找我嗎？不必麻煩衛熙去了，我回來了。不過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公子能讓我回去休息休息嗎？”
顧軒城聞聲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女孩。被一件斗篷隔開，他並未看到她濕透的衣裙，只是隱約覺得，她臉色緋紅，嗓音微啞，也許是病了，“怎麼了，靜嵐？你是不是前天着涼生病了，一會兒我讓太醫去給你看看吧。”
“我沒事的，不必麻煩太醫來跑一趟了。公子你忙吧，我就先回去了。”葉靜嵐強勾起一抹微笑說著，只是，那搖搖欲墜的身形，還是泄露了許多……
轉身，想要離開，手腕卻被人一把握住，葉靜嵐略帶詫異地回頭，正對上顧軒城滿含認真的眼眸，“我真是不理解你這愛逞強的毛病怎麼就不能改改？我送你回去，衛熙，去把太醫給我請過來。”
顧軒城說完，拽上葉靜嵐剛想要走出去，卻突然發現了她帽檐下一縷未乾的髮絲。手指微微上移，從她的袖口劃過，下一秒，就變了臉色，乾脆將她抱回房間，往軟榻上一丟，彎下腰來便要去解她斗篷的帶子。
被顧軒城突如其來的一系列動作嚇到，雖然不清楚他有何目的，葉靜嵐還是迅速地抬手抓住了系得並不緊的帶子，眼帶疑惑地問着顧軒城，“公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看到葉靜嵐的反應，顧軒城只微微挑眉，收回手來俯身看着她，眼中笑意盡斂，“你是怕我看到什麼呢，嗯？這麼大的雨，你連把傘都不帶就出去，還想像前天一樣？算了，我先不說你了，讓紫菱幫你換身乾衣服，一會兒讓太醫看看，我去吩咐小廚房給你煮些薑湯。記住，下不為例。”
“不會有下一次了。”葉靜嵐笑着答應，雖然是有些惡狠狠的語氣，可他話中的關心，她還是聽的出來，也為之而開心。真好，至少，他是在意我的，不像那時，那個人……等等，我怎麼又開始想到這些前塵往事了……
思緒越發混亂，葉靜嵐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垂下來的手打在榻沿上，發出一聲脆響，讓剛走過來的紫菱心中一驚，“小姐，你醒醒！三殿下……”
似過了許久，葉靜嵐才感到意識回歸，睜開雙眼，面前萬里河山，風光獨好，竟讓她在一瞬之間紅了眼眶。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朦朧的視線中，鎏金的“傾鸞殿”三個大字漸漸模糊，那人含笑的眉眼卻是愈發清晰，“陛下，怎麼突然哭了？不是說了，陛下不必為我的選擇感到不值得嗎，天離不在意官位高低，只希望，能守護陛下一世長安。”
“天離大哥……”葉靜嵐用力地眨了眨眼壓回盈眶的淚水，臉上笑靨如花，心中情感莫名。她知道自己這是回到了鍾離王朝，自己剛剛登基不久，蘇天離放棄了自己大將軍的職務，為她駐守傾鸞殿的時候，那段，她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入秋天涼，陛下還是不要在外面吹風了，我送你回去吧。”蘇天離輕輕一笑，伸出手來對鍾離雨嵐說著，眼中的神色溫柔似水。做出那樣的選擇，其實他是有私心的，不僅僅是想好好保護她，也是想能時時刻刻見到她，為她多分擔一些他所能做的事情，讓她不那麼累，可以依舊像以前還是皇女時那樣，哭笑隨心。
鍾離雨嵐亦笑起，將手覆在蘇天離掌心上，跟着他走回傾鸞殿。在看見他轉身要走出寢殿的瞬間，一句話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天離大哥，如果母皇同意我讓位給哥哥，你可願意娶我？”
蘇天離要離開的身形猛地一滯，從許久之前第一次見到她開始，他的心就已經難以收回，默默地守護她到現在，他終於聽見她問的這一句，你可願意娶我？可他又怎會不願？只要她喜歡，為她付出一切，他都心甘情願，在所不惜……
見蘇天離背對着她半天沒有答話，鍾離雨嵐心中微惱，抬步走到他面前，仰頭望進他的雙眸，略帶嚴肅地說著，“天離大哥，你是不願意嗎？不過沒關係，我現在就去找母皇，只要她同意我讓位，下禪位詔書之前，我一定會先下旨讓你娶我。這是皇命，看你還敢不敢不答應？”既然已經知道自己錯了，就不要再錯下去了，這一次，就讓我拼盡全力，去挽回這所有吧，哪怕要付出的代價，是我現在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