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時間
第五十二章時間
快到年下了,喜慶的事物都慢慢的出現在人們的視線里。白天商店裏鋪天蓋地的紅色,夜晚街道上孤獨寂寞的白色,果然人氣和孤寂,從來都是對立面啊。
公司里也是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後勤部就在每層樓的窗台上,桌子上放置個小紅燈籠,或者貼點紅色窗紙,都是喜慶美好的意頭。但是放在千期月的眼睛裏,卻是滿心滿眼的厭惡。她不喜歡紅色,不管是正紅還是暗紅,她都不喜歡。每天上班看到那些紅色的小傢伙,她腳步總會加快。
這天,她剛剛放下自己的灰色呢子大衣,樓琳就左手端着一杯咖啡,右手拿着一份文件走進來了。“總監,這個月底公司要舉行年會。你去嗎?”千期月從來不去年會,每次接到通知都推脫自己有事。她不喜歡熬夜,也不喜歡人多,也討厭年會上比酒窖釀出來的爛得多的餐酒。
樓琳還沒有放棄,她想着這兩個人可能只是太忙了所以沒有時間見面而已,現在好不容易開年會,只要把她忽悠進了會場,加上楊嘉畫是公司總經理,不可能不出席,這樣的話他們應該就有機會好好談談了。他們忙沒關係,他們暫時不見面也沒關係,但是不能這麼一直下去啊。楊嘉畫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要是就這麼放過了該多可惜。
可是千期月完全沒有理解樓琳的苦心,大手一揮,直接說:“不去。”想起那些個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之間明刀暗箭,她很煩。她從來都是直性子,要打要殺,要報復要怨怒,直接做就好了。話說了一大把還是沒有繞到重點,還白白廢了精力,何苦。
“可是……”“我不去。”樓琳還想開口規勸一二,但是被千期月一句堵死。“我那天要去掃墓。”看着樓琳有些委屈的表情,她嘆氣,還是告訴了她自己的打算。她不是不知道楊嘉畫收買了樓琳,但是現在來講,都沒意義了。
要是真的和之前一樣的話,楊嘉畫早都在她胃痛的時候過來了,然而,那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還是和往常一樣一個人吃藥,一個人在床上打滾,一個人凌晨去打點滴,一個人上下班。她始終都是一個人,她始終都在告訴自己不能因為偶爾的陪伴就忘記了自己應該的生活方式。沒有人可以改變別人,所以只能改變自己。
所以啊,既然主人公都已放棄了,樓琳這個助攻也就失去了效用,她現在即使告訴她也沒有什麼了。樓琳是她的朋友,不會做對她不利的事她知道。一是因為她們之間的友情,那麼多風風雨雨過來,她不會背離她。二是她是她的上司,要是她真的不想要這份待遇算是很好的工作,那她大可以背後插她刀子,反正她的弱點那麼多,隨便她泄露了哪個,她都能保證她會收到嚴重的懲罰。
“好,我知道了。”樓琳看她那麼堅決,一時之間也不再勉強,順從的退出去了。她直覺,千期月的心情不好,可能是在躲着楊嘉畫,也可能是對自己有了什麼看法。她相信她不會懷疑她的。她是那種遇到什麼就說什麼的人。
紀連看樓琳有些失落的從千期月辦公室出來,投去問詢的目光,後者搖頭不開口。紀連收回視線,心裏慢慢沉下來。他或許真的需要好好的和那個人談一談。不管是為了千期月,還是為了他自己。
其實要說的話年會和掃墓是不矛盾的,年會聚餐在晚上,鼎湖禮儀專用十九層,掃墓是白天就能進行的活動,城郊的墓地離這裏並不是很遠。樓琳知道千期月每年不參加年會的理由都是要去掃墓,組織者也認為死者為大,所以也就不說什麼。樓琳只知道她會去墓地,但是不知道她是去祭奠誰,又為什麼每次都會耗費一天的時間。千期月沒有提過,她也就不好打聽。
華燈初上的時候千期月才從公司里走出來。因為開了年會之後就要休假,所以很多事情必須提前完成。設計,審核,運營,預期,報表,分析,這些都需要儘快的完成。但苦盡甘來也就這麼回事了吧,辛辛苦苦熬幾天,然後就是很美好的休假人生了。
聖誕快要來了,商店門口大多都掛上了聖誕公公的掛飾或者放個人偶。站在門前的聖誕公公牌子,舉着各式各樣的招牌,身上的紅色大衣和白色的勾邊讓千期月想起了之前的聖誕節。她緩步在銀裝素裹的世界裏,慢慢的走過一家一家店,像是路過自己曾經的零星片段。
十七歲,當她和陸溪還在一起的時候。聖誕節和平安夜她總能收到一個繫着紫色緞帶的大紅蘋果,很可愛的顏色。即使千期月不喜歡紅色,但是對於那個蘋果,她還是很珍惜的。畢竟,那是陸溪送的是那個曾經驚艷了她整個青春期的人送的,就是顆炸彈她也能安然收下。可以說是當時的年少輕狂,也可以說是那份直到現在都還記得的暖心。
千期月在購物廣場上的長椅上慢慢坐下來。白鬍子的聖誕公公就站在離她不到五米的地方,他臉上肉嘟嘟的,彎彎的眉眼勾勒出一個慈祥老者的形象。現在已經是十點多了,廣場邊上有很多家或小清新或迷幻詭魅的餐廳。裏面一對對情侶在秀着恩愛,她曾經也看到過情侶們一對眼就能笑起來,那種不能名狀的默契和欣喜滿足,她很久沒有過了。
但是,她不需要。現在的她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不會再讓別人費盡心力保護她了,代價太大,她有些怕了。曾經,她肆無忌憚撒嬌的時候,傷害了陸溪。如果不是他,她現在都還會是那個墮落在社會最底層的小混混,但是代價是,她失去了他。自己的哥哥也一直都在保護她,他為了保護她做了那麼多事,即使不是轟轟烈烈,但是如此長情也是能夠輕而易舉察覺到的了。
所有的人都在守護着自己珍惜的,想要守護的東西。他們都在盡全力,所以,自己有什麼權利說要放棄?自己又有什麼臉皮讓別人替她受過?的確,陸溪走了之後,她沉寂了好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她做的可不止是傷心。她必須要強大起來,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別人護得那麼嚴實,自己也決不允許自己的安穩建立在別人的奮力衝鋒上。
軟弱一會就夠了,一輩子的懦弱只會引來更多的失去。
不知不覺間,已經是陸溪離開的第五個年頭了。他走了這麼久,自己也是好歹有了些進步。她現在也可以獨當一面了,就算是深夜一個人走在街道上,也不會再害怕被人欺負了,她現在可以很好的保護自己,也在儘力保護着自己身邊在乎的人。阿溪,你看,我有進步了。你會不會替我開心呢?你過得還好嗎?又是一年聖誕了,你有沒有看着我?
12月末,應該也算是隆冬了,千期月一身灰色呢子大衣,素凈的米色格子圍巾,腳上一雙5cm中長黑色皮靴,黑色短褲和白色高領毛衣,雖然不很單薄,但是,她不知道怎麼的,身上開始涼起來,胃也慢慢作亂。她最近的胃脆弱得不行,今天不過就是下班晚了,現在還沒有吃飯么,它就在抗議了,這樣真的可以么?
長椅上沒有人,千期月慢慢的把腳放上長椅,慢慢的用手臂抱住膝蓋,蜷縮起來,下巴放在手臂上,抬眸看着廣場中心的超現代的用鋼材扭成的巨大銅錢。那麼圓潤的圖形,也難怪情侶都喜歡來這裏了。圓圓滿滿,也真是個好意頭了。遠遠近近的各種霓虹,映在千期月黑白分明的眼瞳了,纏成一片夢幻。但是千期月和它們卻是格格不入。這些熱鬧的燈火,終歸是沒有感情的死物。
時間啊,果然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她記得,自己剛剛失去陸溪的時候,這裏還只是一片平房,只不過有個大點的菜市場而已,那個時候自己每次看到這裏都會落荒而逃,但是現在,這裏徹夜燈火通明,人們熙熙攘攘,或是結伴而行或是獨來獨往,或嬉笑着或沉默着,總之是人流中心就是了。時過境遷,斗轉星移,原來都只是轉眼之間的事。
“期月。”不知道什麼時候,千期堯來了這裏,他默默坐在千期月旁邊,看到她緊緊抱着自己的膝蓋,眼睛裏沒有焦距。他沒有打斷她安靜的站在一邊等着。時間慢慢過去,他看到她的眼瞼垂下來,知道她回神了,才開口問道。
“哥哥,我剛剛出來的時候這裏似乎還是一片平房吧。”千期月沒有看千期堯,動了動眼瞼,秀長茂密的睫毛垂下來,美得如同一幅畫。只是她聲音落寞,明顯的疲累。
“是啊,當時我們三個還在這裏一起玩……期月,那些都過去了。”千期堯答話,卻在說到一半的時候知道自己失言了,只能儘力安撫她。再過不了多久,她就要去見他了,情緒低落也是有的。
“對啊,都過去了。時間……還真是個瘋狂的劊子手。”千期月閉眼,輕輕吐出這麼一句。在夜幕的寒冷里,她每頓一次就會有一團白白的霧從嘴裏冒出來。她不想讓哥哥看到她現在這種柔弱得誰都可以欺負的樣子,很丟臉。
“月兒,今年也要去嗎?”說實話,千期堯不想她去見他。每見一次,都只能是給她造成更多點的傷害而已。要是每次都讓她傷心的話,他寧願她從來沒有認識他,寧願他走得一絲痕迹都不要有。時間過得越久,他在她心裏留下的痛苦就越重。
“我想他了。”千期月怎麼可能看不出哥哥在想什麼,只是沒有回應罷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怎麼可能。今年發生的事太多了,莫名其妙的被人救了,莫名其妙被上司追求,莫名其妙的自己變得如此軟弱。她要借他提醒自己,除了他和哥哥,她什麼都沒有也不需要什麼。她需要提醒自己,也需要他像之前的那些歲月里的樣子,安靜的聽她吐吐槽,就算他再也不能回答她她也還是會對他敞開心扉。因為他,是陸溪啊。
站起身,千期月提好包,收拾了下衣服,勉強朝千期堯一笑:“回去吧。”千期堯眼神一閃,低沉的嗯了一聲。
時間再怎樣變都不怕,只要他還在那裏等着她,只要他還在她身邊陪着她,其他的又有何重要?情?愛?不要又何妨,這世間那般大,見過誰是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何苦一定要苦着自己?
她不怕任何事情,也不怕失去任何東西。只是,有些東西,打死不能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