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猶如
第五十一章猶如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千期月辦公室的氛圍都很奇怪。她每天都踩着以前不會穿的7公分高跟鞋,嗒嗒的走進辦公室,進去了就再也不出來。玻璃門前,只見職員進進出出,千期月卻是從不出來。連樓琳中午問她吃什麼,她都沒有回應要不是她不時給樓琳打內線讓她叫人進辦公室,樓琳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給自己做了個繭再也出不來了。
楊嘉畫那邊的情況恰恰相反。要是說楊嘉畫剛剛上任的時候老是神不守舍,不務正業的話,現在了完全不是這樣了。他開始慢慢的讓一切進入正軌了。每天早上進了辦公室,以超高的效率處理着桌子上的各種報表文件,整個人連軸轉,一刻也不帶歇息的。柳姣看着他的表現,那個黑色西裝,從上到下偽裝得無懈可擊的男人,越來越向楊嘉楨了。
剛剛來的時候那個活力十足,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大男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對所有事情都全盤考慮,權衡利弊,一針見血的掌權者。他越是這樣,柳姣就越覺得不對。她雖然和楊嘉畫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她知道,楊嘉畫骨子裏不是個商場人士。不是說他心機不夠巧妙,手段不夠狠毒。而是他的赤誠太容易顯露出來了。在商場,缺點就是弱點,它越是明顯就越容易招致殺身之禍。現在楊嘉畫把一切都隱藏了,他的鋒芒,他的單純,他的溫度,他的所有的所有,全被雪藏了。是福還是禍?她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他最近正經得有些不正常?”楊嘉楨旋轉着手中的派克鋼筆,看着正襟危坐在自己面前的柳姣。她總是這樣,在面對他的時候永遠是緊張,但是處理事情的時候又很專業且迅速。把她指派給楊嘉畫的原因也是這個。
但是,他沒有想過要柳姣監視楊嘉畫,他只是希望她能夠幫助楊嘉畫成長,直到他能夠獨當一面為止,她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他不喜歡告密狀的人,尤其你告發的是自己的直繫上司。想挑撥他和弟弟的關係嗎?辦不到。
柳姣頭微垂,她知道在這個人面前,她永遠抬不起頭。她就是她心裏永恆的陽光。即使他很少笑,即使他很嚴厲,但是跟他一起共事幾年,她已經看得懂他眼睛裏每一分感情。她知道的,他很欣賞她,也很信任她。所以,她不能辜負他的信任。楊嘉畫作為他的弟弟,替他稍微關心也無可厚非吧。
“無妨,讓他放手去做就好。”楊嘉楨最終給出這麼一句話作結。他知道楊嘉畫的能力,也相信他的控制力所以有些事,讓他放手去做就行。反正最後都有他撐着,就算他捅了天大的簍子也有他給他善後。再說了,他不是那樣的人。柳姣抬眼看了看楊嘉楨,輕輕應了是退出去了。既然他不介意,那她就繼續輔佐他好了,就算是報答當初他對她的知遇之恩了。
“接廣告部千期月。”楊嘉楨撥通內線電話,冷漠的說了一句。他幾乎能夠想得到千期月接電話的時候那種不卑不亢開口說句話又能氣死人的樣子了。只是這次他的想法落空了。千期月的確很平靜,但是沒有和他吵架也沒有明裡暗裏的說什麼個性十足的言辭。她很鎮定,她很疲憊。
“你不舒服么?”楊嘉楨皺起眉頭。千期月的聲音聽起來略有些沙,還有氣無力的,一聽就有問題。
千期月此刻完全不想理任何人,她現在在想一個創意,偏偏卡殼了。氣火上涌,偏偏又遇上楊嘉楨的電話。她表示她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話,尤其是楊姓兄弟。前段時間他們倆給她惹了不少麻煩,她現在想起就煩躁。
“有事你就說,沒事我掛了。”千期月轉着鉛筆,藍色細長的鉛筆在修長素凈的手指間上下翻飛,令人眼花繚亂。楊嘉楨沉默了一會。正當他想答話的時候,話筒里已經是忙音一串了。千期月,從來就沒有在乎別人的感受么?真是個奇怪又自私的女人啊。
千期月的胃痛還是沒有好完全。就算是在吃着葯但是她的情緒低沉,三餐不規律,所以一直拖着到了現在。雖然沒有剛開始的痛苦不堪,但是是不是還是會襲擊她的痛覺神經。也算是不錯了,痛苦是證明活着的另一種方式嘛。
日子就這麼慢慢的如流水般過去,細膩無聲又殘酷萬分。楊嘉畫在樓琳心裏的形象從騎士一步步跌到了貧民。距離中秋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楊嘉畫沒有踏進廣告部一步,例行會議上他也從來都是讓柳姣代為參加,絲毫不管這是不是合規矩。柳姣雖然每次開會都會說他在忙但是樓琳看來,明明就是在躲着千期月嘛。她每次看待柳姣的時候就會往千期月那邊瞟一眼,後者一臉淡定,就連眼皮都不曾垂一下,依舊是淡漠平靜的神情。
千期月現在每晚都會去暗火,不喝酒不管事,只是定定的坐在靠窗的卡座上,偏頭望着外面的燈火閃爍,戀人並肩,兄弟逗趣。這也許就是平常說的人間煙火,千期月有時候就會想:我們都是罪人,我們都在世間孤獨行走,就算有了並肩之人也不會擁有救贖。只能相擁取暖卻不能一起忍受嚴寒,所謂“夫妻都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也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境界了。
葉帆和葉梨看到千期月的身影準時不準時的出現在暗火,他們都會給她放一瓶最好的紅酒,七號倉庫里他們最珍惜的一批紅酒。葉梨不知道千期月為什麼突然就變得這多愁善感,剛開始還想問她原因,所以和她喝了幾杯,可是酒窖釀出來的紅酒,怎麼可能就像普通的紅酒一般簡單。酒窖的酒酒精純度更高。還沒有把千期月灌醉,葉梨就已經趴倒在桌上了,嘴裏還呢喃着:“期月姐……你不開心……你倒是說出來啊……”千期月勾唇一笑,叫來小白把她帶回蓮堂了。
這世間不開心的事那麼多,沒有一件事是真的靠說出來就能解決的,就算能,也只是埋了個沒有引信的炸彈罷了,終究會有一天爆出來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鋼筋水泥,鋼化大門,我們給自己造了牢籠,我們麻醉自己說不自由,我們都不值得,我們都還活着。
“期月,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我拜託你,看我一眼也行啊。”千期堯坐在千期月面前,看着一瓶紅酒已經下去大半的千期月。她的蘋果肌上有酒精渲染出的酡紅,很艷麗但是不正常。
中秋過去了多久,千期月就有多久沒和千期堯說過話。到現在,他們兩人對話的次數為零,他們每天照面的次數不下五次,默默擦肩而過,連一個眼神的交匯都不曾有。千期堯有些慌了。千期月現在的狀態,和之前失去陸溪的時候如出一轍。想起那時候千期月瘋狂又頹廢的樣子,千期堯表示壓力山大。他現在很想讓千期月看看他,就算只是無意間的瞟一眼也好。
千期月抬眼,藉著胃上傳來的痛感驅除酒醉,她看清楚了千期堯的臉色。胡茬子已經冒出來了,也不知道多久沒刮鬍子了。他的臉色憔悴,以往明亮的眼睛下面烏青一片,一看就知道是沒睡好。唯一還有一絲灼熱的是他的眼睛。透着似曾相識的焦急和心疼愧疚。
她眼神很清明,她腦子也很清明。她看着千期堯,輕輕呢喃一句:“哥哥,我想阿溪了……”眼前不知道怎麼就開始積聚霧氣,鼻子一酸,溫鹹的液體流下來,劃過精緻的面龐,慢慢的刻出縱橫交錯的紋路。就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千期月覺得心裏的不安沉悶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她眼淚簌簌,她滿目晶瑩。
千期堯心裏一痛,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輕輕把千期月的頭靠在自己身上,扯點紙巾給她,又牽起風衣把她嚴嚴實實的裹在懷裏,然後抱緊她的肩膀,說:“哭吧,我不會看到的,沒人會看到的。”千期月討厭自己懦弱的樣子,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懦弱的時候,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那是個明明心痛萬分,還能強打精神的女人,是他千期堯的妹妹,千期月。
千期月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裏,在封閉黑暗的環境裏,她不知怎麼就放鬆了自己。溫熱的淚水慢慢落下來,滲透千期堯的薄衫,暈染出一片水漬。千期堯永遠是最懂她的那個,也永遠是最愛她的那一個。之前是自己鬧脾氣,也是由於胃痛的原因,她對他的確不算是好,所以才會有今天這麼一出么。
哥哥的懷抱很溫暖,在這漸漸寒冷的冬日裏,她願意為了那份溫暖付出該付的代價。而千期堯要的,僅僅是她跟他說話而已,很好滿足的。所以才說她哥哥最喜歡她了啊。從來他不會欺負她,只會順着她,她可以在他面前瘋瘋癲癲,跟在他屁股後面撒嬌,她也可以在他面前嗜血無情,一人一刀橫掃天下。只是因為他是她哥哥,她不用在他面前偽裝也沒有那個必要。
親人就是你可以在他面前肆無忌憚,而他不會拋棄你不會不要你的人。一如千期月和千期堯,一如楊嘉楨和楊嘉畫,一如葉帆和葉梨。
哥哥,千期月從小念到大的兩個字,簡單的音節後面是每次她無所適從時的肩膀,是她有了渴望的東西之後那個努力幫她追尋的的身影,是那個陪着她度過最艱難最黑暗日子的人。他從沒有在她面前顯出一絲的不開心但是他了解她所有的事情和曲折,他知道怎麼樣才能讓她舒服些,他知道怎麼樣才能讓她愁眉舒展,他知道怎樣能護她周全。他是她的盾,是她的矛,是她的相依為命,是她的情深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