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古雲
園圃內粉牆石徑,曲檻雕欄。往裏走去,阡陌旁的白色梔子花正散發著淡淡清香,香味若有若無撲鼻而來,細細一聞令人不禁令人神清氣爽。
而此刻,素心卻覺得那味道有些煩悶,她順着小路,懷着十分忐忑的心情慢慢走向蜿蜒深處,她思緒繁雜,“等會兒該怎麼說呢……”
她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說服秦子楚,她一直埋着頭,走到轉角,一抬眼卻看見他正從蜿蜒處走過來。
那着月牙色衣衫的身軀如松竹一般挺拔,溫潤如玉的臉龐上映着日光的點點光華,顯然他此刻是要出園。
這一瞬間,兩人都驀地停在了原地,秦子楚那深邃似一汪深潭般的眸子凝視着她,而素心被他看着,純凈的雙眼中露出了慌張,她又立即低下頭。
不過她想起來此是有事的,怎麼也得說出來才行,素心逼迫自己抬起頭,看向秦子楚,“郎君,我……我有事。”
秦子楚將視線轉向別處,淡淡問道,“何事?”
其實他也正好有說不出口的事要與她講,而就是因為說不出口,今日才會獨自來悅心園走走。
“韻綾她不願出府,你能不能讓她留在府里?”她小心翼翼地說著,深怕一句話說錯便連累了韻綾,素心臉色漸漸變紅,“我只是想說,或許她是有苦衷的。”
秦子楚聞言,忽然一笑,那笑似清風明月,又如山河綠洲,顯得格外的透徹,而因為這笑顯得太過於透徹,又像是在笑人太過無知。
素心見他這副模樣,以為他是在嘲笑自己在這府里沒有身份還在為別人求情,便上前一步,急忙解釋,“我知道自己不算什麼,可韻綾畢竟在這兒生活過,”
她說到這兒,覺得這樣說不對,又道,“她曾經是秦府的婢女,郎君你……”
說著說著,素心的腦子此刻像是被什麼束縛住,怎麼也轉不過來,而她的臉色因為著急變得更加紅了,彷彿是浸染在血里的櫻桃一般。只要一碰到秦子楚,她原先想好的計劃總會變得一塌糊塗。
“你想讓她留在府里?”秦子楚望向素心。
這時她白皙的臉上染上紅暈朵朵,連那一雙純凈的雙眸也像是被渲染上艷麗的色彩,與平日那淡雅憂傷的樣子完全不同,渾身上下充滿着嬌柔,甚至隱隱還有一絲魅惑,秦子楚看着看着,不禁看入了神。
“也算是這樣吧。”
素心猛地抬起頭來,卻瞧見他白皙的臉上也露出微紅,像是不經意間才看自己一眼,而後又立刻將視線移向別處。
秦子楚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走近素心,“我正要出園,我們邊走邊說。”
“啊?”素心愣了愣,見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心不禁撲通撲通跳起來,他越走越近,她也越來越緊張,那熟悉的氣息漸漸傳來,素心緊張得幾乎差點閉上了雙眼。
忽然氣息遠去,她發現秦子楚只不過是與自己擦肩而過,她暗自鬆了一口氣,低低答應一聲后就立即跟上了他。
出了悅心園,秦子楚又忽然停住腳步,而跟在他後面正埋着頭,亦步亦趨走着的素心差點撞到了他挺拔的身軀。
“你想要她留在府里嗎?”
秦子楚轉身看向素心,低聲問着。他知道韻綾的心思,而正是因為他知道韻綾的心思,才讓她出府。
素心又紅着臉將頭埋得更深了,她臉頰燙得像是能融化高山上的積雪,“我也不知道。”
她與韻綾原本沒有多大的情分,這一次幫她,只是因為自己不忍心見她如此失去尊嚴的對別人求情。
秦子楚凝望着她,她正低着頭,過一會兒,她的臉上又浮現出一抹憂傷。
而那抹憂傷像是一把利劍猛地刺進秦子楚的心靈深處,他緩緩轉過頭,不忍再看她。他不想讓有非分之想的人留在府里,可他也不想讓她因此再失去屬於她自己的快樂。
沉吟幾許,他對着她說,“那就讓她留在這兒。”
不過是一句普通的話,可他說完后,卻忽然覺得心裏有了一絲久違的輕鬆,像有什麼沉重的包袱被扔掉,不再似從前那麼緊緊束縛着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郎君答應了?”
素心聞言,她驚訝得貝齒微露,紅唇輕抿之後便出現了燦爛的笑容,此刻愉悅與滿足驀地盈滿了她的心房。而她臉上的紅色漸漸褪去,只留下粉頰如花,她感激地看着他,那黑寶石般純凈的眸子裏映出面前男子的身影。
秦子楚一直凝視着她,見她看向自己時眼裏恢復了曾經的純凈。這讓他忽然感覺到有一股暖流,而那股暖流正緩緩流向自己的心頭。
“下月便是你的生辰,到時候,樂師古雲會來府里,你就可以與他好好交流簫樂了。”
他對她一笑,因為那笑容發自真心,顯得極其耀眼,就像是同時有幾束日光透過樹影聚集在他的臉上。
而這也是這麼多年來,秦子楚第一次對她真心的笑。
“郎君……”
素心聞言,黑色瞳孔的焦點漸漸凝固在面前人的臉上,他正凝視着自己,那深邃的目光像是清澈漩渦,總是在不經意間吸引人沉溺。
素心從學習簫樂起,除了父親,唯一敬佩的吹奏簫樂的樂師就是古雲。
古雲是一位渾身充滿傳奇色彩的人,他的才華,令世人所敬仰。
他八歲時便因為一曲自創的《月色》在洛陽聞名遐邇,十四歲便進入長安成為宮廷里最為年輕的一位樂師。那首《月色》也被素心模仿吹奏了許多次,雖然數次模仿,她也一直不能吹出他音樂里描繪的那黑夜下,月色極其空靈又極其美妙的感覺。
大多數樂人都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而他卻是一個極為張揚風流的少年。
他養美姬,逛妓院,雖在宮中任職,卻有聖上的特許能經常出宮遊歷四方。許多朝中大臣的女兒,甚至當今最為得寵幾位公主,都在幾年後向他紛紛秀出石榴裙。
他的樂師生涯最為燦爛耀眼,令人艷羨,又最為短暫最先隕落。
在十七歲那年,也就是在長安皇宮成為樂師的第四年,他因為一次意外,再也不能拿起竹蕭。年少成名的他,一路都是春風得意,順風順水,他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認為自己變成了廢人,便從此消沉,辭去官位,隱居山野不問世事。